作者:齐雨诺
此时厨房只剩他们二人,看这杂工年纪也不大,叶宁也是一时起了兴头,这才多言了几句,盼他凡事能多想想,脑子不要太直,以免将来吃亏。于她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几句话,于那杂工却是一番学问,自然会记住这份情。
叶宁也不图他什么,只是顺口提点几句,并不放在心上。个人有个人的缘道,此番小小善缘既不损己,适时施行一番倒也无妨。
“叶妹妹,你懂的可真多。你的年纪还比我小一岁呢。”
“贫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自然便懂了几分道理。况且,那道理都是明晃晃的,眼下你见识不多,待日后见多识广,自然领悟,融会贯通。余大哥,在外少听少看,只管做好自己的活计,切忌多言,须知祸从口出。若是冲撞了贵人,一条小命算得什么。”
余二牛听了,脸色煞白一片,待缓过神来,才挠挠头,继续干活。
“多谢叶妹妹真言。”
叶宁抿了唇,不再言语。她本不是热心热情之人,也不喜与人亲近,自不会多言。
门外,那掌柜静默在原地,而裕兴楼的一名大厨则站立其后,叶宁的声音不大,可这方寸之间,该听的也都听了。
掌柜幽深莫测的看着叶宁的背影,翘起唇角。
也是个妙人儿,有趣,有趣!
这是大智若愚还是贺公子看走眼了?此女子怕也不会是个憨傻的,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那厨子也是看向叶宁,眼中有一丝惊讶。他如今已是三十来岁了,在外也算是个老人家,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叶宁这丫头,如今不过十二三岁,平日里看着像个哑巴,憨厚老实的只知道做活儿,从不偷懒,如今看来,这小丫头分明成了精怪。
少顷,掌柜与厨子踏步进来,叶宁和余二牛见了礼,转个身便继续忙活,而厨子便去取了些面粉,在案板上做起活儿来。
掌柜自然是凑到厨子身边,与他细话几句,便匆匆离去。
叶宁收拾好了,便和厨子打了个招呼,拎着打包好的剩菜和馒头回家去了。
大步走在熟悉的大路上,心情便格外平静,听着或远或近的鸟叫声、蛙叫声,还有那些不知名的虫子传出的各种声音,天色黑暗,却也不害怕。
远处传来的鸟叫声,像一声声悲哀的哭声,让人不寒而栗。
叶宁每日伴随着这些大自然的奏乐,早已习以为常。
“姐姐回来了!”
叶兆安站在家门外,远远的便看见那抹夜色中熟悉的身影。
朝着屋里大喊一声,便欢快地迎向叶宁。
叶宁摸了摸他的头,与他一同归家。这小子总是如此欢快,令人艳羡。对于垂垂老矣的人来说,再没有比鲜活的生命力更动人的东西。
上一辈子,叶宁始终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本身又冷僻,心里早已凝结成冰,寒冷非常。如今碰上叶兆安,即便知道爹娘偏宠弟弟,她也不由的被吸引,喜欢上这个活力四射的小小少年。若说疼爱,叶宁对叶兆安的关爱并不比爹娘少,甚至更多。
叶兆安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再加上被保护的很好,村子里也十分淳朴宁静,虽有几分小机灵,却也单纯的很。他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只知道大病一场后的姐姐他很喜欢,虽然一如往常那般沉默寡言,却没了那悲愁的神态,不像从前那般总是微蹙眉头,眼神为难。
姐姐烧坏了脑子,虽则傻乎乎的,倒是真的不错。
第8章 逗她笑
又一日,书院休沐,于是各自回家之前贺楠与一众同窗便来了裕兴楼,点了一大桌的酒菜,就此作诗比对子。
贺楠坐在一角,嘴角翘着,却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每回都是这样吃吃喝喝,没甚意思。不过同窗相邀,自然不好推辞。
发起这场聚会的是林明宇,贺楠瞧着他,就像瞧着一个跳梁小丑一般。这林明宇家境贫寒,家中也是指望他光宗耀祖因此才节衣缩食的供养他念书,不过是考了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便沾沾自得起来,肆意挥霍银钱,不思进取也不体恤家中,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成器?
这么一看,可不正是一个小丑一般,惹人逗趣罢了。
这一桌子里,大多是林明宇的狐朋狗友,时常哄着他去酒楼去花街,得了好处,自然使劲儿的捧着他,也让林明宇越发飘飘然起来,自觉众星拱月一般。
本来贺楠的家世如此,也不是那般纨绔,自然不与林明宇他们走在一起,也不相熟。只是,林明宇多次相邀,此前已经推拒多次,今日正好烦闷无趣,他这般凑上来,贺楠自然也不客气,不给他留什么面子了,只当来看一场笑话。
林明宇在贺楠面前自然无法托大,也不敢摆出什么得意神色来,反而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在贺楠面前,他是自惭形秽的,那些被众星捧月的快感轻易便消失了,可谁都知道,在这一方土地,贺家就跟土皇帝差不离儿,就是县太爷也得给几分脸面。若是能将贺楠请来,也算是脸上增光了。
若能进了贺楠的眼,自然好处多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必多提。攀上贺家,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考完童生之后,林明宇就觉得自己渐渐跟不上学习了,因此心情烦闷暴躁了许多,不愿意承认自己愚笨,更不愿回家去做那些泥腿子一般的人物。家中辛辛苦苦供养他,如今这样回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怕是爹娘也要被气坏身子。
这么一想,林明宇就心安理得了,又被这些狐朋狗友撺掇着,本就失意,也就慢慢沉醉在这美妙的幻梦之中,越陷越深,再想不起从前。
在他人的追捧之下,林明宇几乎要觉得自己便真是那富家大少爷,也误以为自己真是个大才子,只是怀才不遇罢了。
贺楠本是想来找些乐子,岂知这一群人竟如此无趣,令人意兴阑珊。
李子敬是贺楠的侍读,自然与他同出同入,除了一同探讨学问以外,也有个陪侍的本分。贺楠要来,他自然要奉陪到底,虽说他并未卖身为奴,依旧可以科考,可实际上他和贺楠的差距就摆在那儿,忽视不得。
贺楠甚是无趣的看向窗外,见一女子跪在一处角落里,拿着个破碗在那儿乞讨,不免看了两眼,却也引不起多大兴致。不管是真乞讨还是想做富贵人家里的姨太太,皆与他无关。自小接受的教养让他懂得,最忌讳的就是同情和怜悯。
可就这么两眼,便想起了某个眼睛明亮的黑丫头,那眼儿大大的,懵懂又无知,仿佛什么都揉不进去,又仿似什么都藏在了那双眼底,衬得平凡的姿容也有了几分意味。
骤然想起,这不正是那黑丫头做活儿的地方嘛。许久不见,如今已经不大记得她的容貌了,只隐约记起上回见她时,似乎不那么黑了,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长了何种模样,只记得那双晶亮的眼儿。
使了人去喊那黑丫头,等那黑丫头到了跟前,仔细打量一番,果真平淡无奇,莫怪自己记不住了,且这许久的日子,他们不过是两面之缘,萍水相逢之人哪儿又会每个记住?若不是那双眼儿,他只怕早已将这个丫头抛诸脑后了。
李子敬见他还记得叶宁,不免皱起眉,有些担忧警惕。
贺楠这样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平日里不免会找些乐子逗趣,只这许久没见他想起叶宁,他还当贺楠早已忘记她了,却不想这回又把人叫了来。
依旧是那样怪模怪样的行了礼,便呆呆愣愣的站在那儿。
贺楠瞧着一旁的同窗说说笑笑,又看那丫头抿着的嘴唇,突然有些不顺眼了。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丫头的笑模样,这丫头总是在发愣。
“这是贺兄的丫鬟?”
贺家是何等的人家,竟也有如此平庸的丫鬟?莫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他们没瞧出来?可这丫头一身粗布麻衣,也不像是贺家的丫鬟,要知道,那贺家的丫鬟可个个穿的体面,比那些村子里的姑娘可要齐整多了。
“这倒也不是,只是找掌柜借了个丫头。总是吟诗作对多无趣,不如今日来些新鲜的。这样吧,这丫头脑子不大好使,憨傻呆愣的,若今日谁能逗她笑了,便算是拔得头筹,本公子自有赏赐。”
一群人面面相觑,这般玩乐,倒不像君子所为。这都是书院的学生,说出去可要被人唾弃笑话的。吟诗作对那是风雅之物,可逗弄一个小丫头,怎么看都是纨绔所为。
贺楠瞧着他们的神色,自然明白他们的想法,也自然嗤之以鼻。
这些人到花街去吟诗作对倒是风雅,如今却怕损害了名声,可不正是引人发笑嘛。
一群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家中可还安好?”
李子敬站起来,走到叶宁跟前,问候了一句,叶宁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过来,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一时有些愣住,随即微微一笑。
“家中一切安好。”
“你俩认识?”
“同村的一个妹子,村子里都是沾亲带故的,要算起来也是远房亲戚。是吧,叶家妹子。”
叶宁点点头,算是应了。
贺楠朝着李子敬看去一眼。
“好了,咱也不好耽误人家做活儿,既然叶家妹子笑了,今日便算是子敬拔得头筹了,回头本公子再让人去库房去一套文房四宝。多谢各位相邀,只今日身子有些疲乏,便不多留了,各位请便。”
贺楠要走,李子敬自然跟上。
叶宁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丫头,也无过人的姿容,其他人自然不会再看她一眼。于是叶宁施了一礼,便回了后厨做活儿。
路上,贺楠与李子敬一同走着,只李子敬走在他侧后方。
“你倒是护着她。”
“不过是个丫头罢了,既是同村邻里,自然要照顾一些,若不然,往后再回家去也是无颜。”
村子里李是大姓,可说是整个村子都沾亲带故,一点儿也不奇怪。叶家是外来户,可叶家娶的却是李家的姑娘,如此算来,也算得远亲。
一个小丫头,贺楠也不放在心上,若非李子敬出面维护,只怕遗忘更快,如今随口提了两句,却不打算深究。
“这丫头也不知是什么运道,竟入了贺家大少爷的眼。”
“傻人有傻福呗。”
“被富贵人家盯着,可不知是福是祸呢。”
……
叶宁只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活儿,似哑巴似憨儿。她知道这些富贵公子的恶趣味,当然也不会傻乎乎的以为人家对她是独特的,是瞧上她了,深知那位贵公子只将她当做可有可无的玩物,只是无聊时逗趣一番而已。
跟那位贵公子多说两句话,她又不能少干点儿活,也不能涨点儿工钱,还得应酬他,这算哪门子的福气。
不过,人家爱拿她逗闷子那有什么法子,除了受着。要是多嘴的话,这份好差事估计就没了。
唉,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剩下的馒头呢?
酒楼里做的多是精细的菜肴,但总有些途径此地的外来人需要买些干粮什么的,若叫客人到外边儿买去,多是不大高兴的。赶路累了,找了酒楼吃饭歇脚,自然是想顺便才买了干粮继续赶路的。因此每天都会做一些馒头,若是没什么人买,便便宜了叶宁,可以拿回去当饭吃。
家里时常是喝稀的,许久才能吃上一顿干的,叶平和李氏节俭惯了,又念叨着家里要花钱的地方多着,自然能省则省,不肯轻易掏钱。
是以,如果叶宁能带几个馒头回去,便等同于吃了顿干饭,而不是喝着稀稀的米汤,像是拿水和着那些剩菜吃一样。
钱是不到她手的,她也没什么欲望,只想着每天能够吃好一点就满足了。
发家致富的本事她没有,出来打工也只是为了理直气壮的吃顿饱饭。
想那么多干嘛呢?人活在世上,无非就是吃饱穿暖的问题。
可能是老天爷没有听到叶宁的祈祷吧,傍晚的时候,有一对骑着马的男女途径他们酒楼,在大堂吃了一顿饭,临走之时又让厨房包了两只鸡、十个白面大馒头,还有一包肉干,这样一来,原本剩下挺多的馒头转眼间就没了。
叶宁的期待落空,只好拎着打包好的剩菜回家。
虽然没有馒头,但今天家里难得的做了野菜饼子。
“娘,今天怎地做饼子了?”
“左右无事,你每日从酒楼里带些菜回来,省了不少口粮,多吃两顿干的也无妨。再说,连城那孩子也是客气,不过是照顾了几日,便给了两百文钱,娘今日心里高兴哩。”
“两百文?”
“是啊,那孩子今日说不必再送饭了,又塞了一百文钱给小安拿了回来。说是我们照料周到,耽误我们做活儿了,多给几个钱贴补。”
叶宁听了,仍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样。
霍连城好了就行,她比较关心的是能不能吃饱吃好。
“改明儿让你爹在镇上买些布料和棉花回来,咱家里都做一身新衣裳,尤其是你,冬日也每日要往返,可得有两件棉衣才行,不然可要冻坏了。今年咱家里好多了,也好好热闹热闹,若是能每日有这些进账,明年秋收后也能盖新房子了,咱们也住宽敞明亮的大屋子去。”
李氏说着,脸上满面笑容,瞧着是真的很开心。
叶宁也笑了,今天晚上,估计她会梦见自己住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大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