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甲申
明珠摔了下桌上的一本书,气恼说:“万岁爷让修书,别人都抢着经史名著,他倒好,先修鸡肋集,现在又和万岁说要修历朝闺雅。修你就修吧,瞧瞧这序里写的,明褒暗讽、指桑骂槐,说翰林修书反复点校都是鸡肋,叽叽歪歪、附庸风雅不如女子。幸好翰林掌院学士和我相熟,交上去前给我看了一眼,这才拦下来。”
阿灵阿埋着头不住暗笑,揆叙本来挺含蓄挺文明一人,这是在翰林院被膈应惨了才出此下策。
明珠抱怨了一通也就完了,他再看看阿灵阿,心里想遏必隆个短命鬼怎么就能留个好儿子,看看人家在江南,不生气只办差,这不是圆满回京了吗?
唉……
明珠想着对阿灵阿说话又宽和了一分,他找阿灵阿说话也是为了一件正事。
“七少爷,长芦那里去年的银子已经如数交由您的老管家了。”
阿灵阿眉心一动,想明珠果然如他所料,老狐狸一个。
果然明珠一转话锋,口气沉重说:“今年各地盐税加重,明年怕是没有这些数了。”
阿灵阿点了点头,一脸沉痛说:“明相当年也是怜我家中孤儿寡母,如今我成家立业不该再要您这份恩惠了。”
他接口很快,两人眼神就对了一秒,互相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双方互有默契没有一句废话,阿灵阿退长芦分红的事就算了结。
于是阿灵阿再度没有废话地转向下一个话题,“明相,听说帅颜保被弹劾了?”
他问明珠自有道理,明珠如今是大学士总领朝政,而又曾经做过都察院左都御史,都察院弹劾谁明珠最清楚。
明珠笑得像个活菩萨一般,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苏州知府前几日回了折子,查了后禀明并没有纳妾的文书籍契,帅颜保么,呵,大约是在温柔乡里行为不检点了些,都察院拟让他罚俸三年。”
“是吗?”
阿灵阿砸了砸嘴,又问:“听说帅颜保的福晋一直住在京城,倒不和他一起去南方。”
明珠道:“这贵府的五福晋不也如此吗?”
阿灵阿一怔说:“五哥去的是寒苦之地,留五嫂在京是为她好。”
“他的独子身子不好,留在京城养着更好,再说帅颜保福晋这几年吃斋念佛。在江南看着他家大人怕是吃不下斋。”
明珠这老狐狸怕了一辈子老婆,想起帅颜保这种又纳妾又逛窑子又欺负原配的人就不大高兴,话里话外都带着讥讽。
阿灵阿又何尝不是?他立马说:“怕是帅大人自己在江南也舒心吧?”
明珠瞧着阿灵阿含蓄一笑,两人又读懂了各自的意思。
明珠敲了敲揆叙瞎写的那本东西,缓缓说:“先有徐乾学搅乱江南乡试为子谋利,后有帅颜保不顾国丧败坏风气,江南这些年不像话啊。”
阿灵阿看了一眼明珠,明珠也定定地瞧着他。
阿灵阿勾起嘴角说:“虽然我和帅大人在江南不合,可他好歹是赫舍里氏,罚俸三年已是个教训了,不能和破坏乡试动摇朝廷选才根基之人相提并论。”
“是……吗?”
明珠一问,阿灵阿一点头。
“我和帅大人是私怨,不牵扯国事。”
随后明珠抬手请阿灵阿离开。
一出明珠书房,阿灵阿长舒了一口气。
和老狐狸说话虽然累,但是彼此都能很快理解对方的意思,所以还算顺利。
明珠先是告诉他帅颜保的事查无对证准备轻拿轻放,接着告诉他帅颜保夫妻不合,最后又是问他,徐乾学和帅颜保是索额图的左膀右臂,要不要他顺手帮个忙一起往下拉?
阿灵阿则是告诉明珠:您讨厌徐乾学借着乡试往死里整是您的事,帅颜保是我的私仇我自己动手就好。
其实阿灵阿在深处还有一层没有告诉明珠,康熙忌惮他和明珠靠的过近,要是明珠这回再出手帮他,怕康熙就要动手敲打他或是明珠了。
所以,不如自己来。
…
阿灵阿走在春光灿烂的明珠花园里,想起“八大胡同”心里又骂了一遍高朱普。
一想到这人现在大概又在展示那个什么金枪不倒、夜夜笙歌,恨不得找人打断他所有腿。
走着走着便到了攸宁和揆叙的居所,攸宁正读着揆叙给《鸡肋集》写的序,她笑得前俯后仰,看见阿灵阿了还拉他一起鉴赏。
阿灵阿赶紧让大格格打住,还板着脸训了揆叙几句。
揆叙好没意思地白了阿灵阿几眼,问:“你还是不是兄弟了?连口气都不让我出。”
“来找你商量个正事。”
揆叙和攸宁坐在一起倾听,只听阿灵阿问:“怎么从八大胡同捞个人不被发现?”
攸宁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鸡肋集》直接就甩在了阿灵阿脸上。
“你要不要脸?珍珍可怀着孕呢?”
阿灵阿赶紧捂住脸解释:“误会误会,不是那个意思。”
攸宁叉着腰问:“那你什么意思?”
揆叙倒有点明白了,他轻声问:“来了?藏在八大胡同?”
阿灵阿叹了口气,愁的脸全垮了。
他可不敢去什么八大胡同,就算是为了办事也不行,前脚进去后脚名声就坏了,他老娘他妹妹他老丈母娘老丈人加上宫里的万岁爷和德妃,一人打他一顿他十张嘴都说不清。
尤其是康熙马上要给他换个好位置,这时候干什么都不能弄出坏名声的事儿来。
可他也觉得高朱普把人藏在八大胡同是个安全的选择,那里鱼龙混杂,现在的帅颜保又对烟花柳巷避之不及,肯定不会派人靠近那里。
怎么不显眼地把人捞出来呢?
揆叙轻声给攸宁解释了几句,攸宁这才冷静了下来,她想了又想说:“我有个法子,六姨家不是出事了吗?抄家后郭络罗氏的许多家奴都卖了出去,我前些日子还答应六姨等风头过了替她把一些过往忠心可怜的奴才买回来,我等下让人带着六姨留给我的单子去人牙那儿问,借着这由头去买人,你和珍珍到时候来额驸府看我们便好了。”
阿灵阿不知是否靠谱,攸宁说:“放心吧,我是大格格,我帮六姨的事,万岁爷就算怒气未消也会忍的。”
…
于是三人说定了此事,三日后攸宁果然派人来请珍珍和阿灵阿。
在额驸府的后院,阿灵阿见到了憔悴衰弱又紧张的中年妇人。
她一直在发抖,珍珍让人先给她倒一杯热水赛在她手里。
然后她才磕磕绊绊开始说话:“奴,奴家秦氏,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阿灵阿也不想和她多啰嗦,直接问:“秦氏,你生有一个儿子?是什么时候生的?”
她拼命摇头,一直在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鸨母死在了火里,你是怎么被救出来的你不清楚吗?”
秦氏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可她最后紧紧抱着双臂说:“没有,不知道不知道。”
“旗档里,可没有你的儿子。”
秦氏突然头不摇了,而是惊恐地抬头看着说话的阿灵阿。
“帅颜保只有一个儿子,是他夫人生于康熙十四年,如今养在京城。”
秦氏张着嘴,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最后崩溃地抱着自己的头开始尖叫。
阿灵阿护着珍珍想让她离开,珍珍摇摇头,她走到秦氏面前对她说:“秦氏,我也是有孕之人,怀胎生子极为不易,如果有苦不妨告诉我们。”
秦氏一直在哭,根本不管旁边的人在说什么。
揆叙最后说:“要不我们等等,让她自己先冷静下来吧。”
阿灵阿同意,于是他们四人准备离开,就在要合门的时候秦氏突然大喊:“夫人的孩子不是她的!”
阿灵阿立刻打开门,秦氏的眼底有痛苦更有恨意。
“当年奴家是有了身孕,大人便想纳我,夫人不同意他们打了好几次,最后大人看我肚子越来越大,就硬把我抬了进门。”
阿灵阿说:“这些我们都知道,你说她的孩子不是她的,那是什么意思?”
“夫人生不出孩子,就把自己的侍婢给了大人,那年我偷看到侍婢生不下来,她把侍婢杀了剖腹取出孩子。她一直恨我又怕我说出去,就让人把我卖了,再想买通青楼的人打死我,大人瞒着把我救了出来……”
秦氏跪在地上,她捂着脸痛哭说:“大人对我有恩,可我的孩子啊……那个毒妇,我的孩子啊……”
“你以为帅颜保不想杀你吗?你住的院子起火可是他的人干的。”
阿灵阿没好气地说:“还有,帅颜保没告诉过你孩子死了吗?”
秦氏摇摇头,她喃喃说:“我已经十年没见过大人了,他嫌弃我身上被打留了疤……”
靠,渣男!
珍珍心里啐了一句,交代攸宁的人照顾好秦氏随阿灵阿走在额驸府的花园里。
揆叙和攸宁在他两身后走了一会儿后说:“帅颜保和他福晋还真是天作之合!”
阿灵阿表示万分同意,渣男配毒女,就是害惨了旁人。
这时候一阵春风吹过,明明是暖意融融,可攸宁竟然缩到了揆叙怀里。
她想到秦氏形容的场景骂了句:“真恶心!”
珍珍问:“怎么办?还是让秦氏去顺天府告吗?”
“告到最后是他夫人作孽而已,他就摊个治家不严的罪名,还能如何?你看法喀削爵以后还能在家装菩萨呢,他到时候也就这下场。”
阿灵阿一路都被这人渣恶心的够呛,他决心打蛇打七寸,要把他一巴掌摁死决不能起来。
珍珍过去是学法的,什么奇葩案子她都读过,帅颜保这家的破事在她眼里直接归类家庭刑事案件。
所以听完后害怕说不上,她倒是好奇这帅大哥和她老婆犯这么多人命不怕做噩梦吗?
她随口说了一句,阿灵阿突然想起:“说来,帅颜保福晋如今可是吃斋念佛的人啊!”
…
帅颜保最近流年不顺到了极点,江南当着万岁爷的面出丑,下船就被太子训斥;陈年破事被江南道御史翻出,虽然最后大事化了,可还得折三年俸禄;然后回京又得看家里那个恶婆娘的嘴脸,想想都心烦。
可他被索额图反复敲打,说江南小妾的事刚平离那些温柔乡越远越好,本着这心态他基本都窝在府邸里修身养性。
唉……可是修身养性也难啊,京城的府邸被那个恶婆娘掌控多年,连个貌美一点的婢女都没有,全是老婆子老妈子,帅颜保近日过得比白开水还无味。
他又不识字,也没法看书打发时间,只能在自己屋里不住叹气。
这时他福晋的嬷嬷来敲门,“老爷老爷,福晋请您去一趟。”
“不去!”
帅颜保就算过得和白开水一样也不想喝毒药,当下就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