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靳长恭不用猜也知道他必定是为莲谨之一事前来的。
但她并末回去内阁,看着外面天高地阔,在户外谈事心事也舒爽些。
便将莲丞相召来芙蓉亭,一边赏景一边谈事。
不一会儿莲丞相便躯身前来,他看端坐在亭中赋闲饮茶的靳长恭,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美景,人美,但却是一个虚有其表,实则是一个蛇蝎心肠的人。
莲丞相心中叹息地摇了摇,有一种无奈、失望、绝望的情绪深深萦绕不去。
靳国堪矣啊,忧矣啊,可恨得是他却无能为力了,唯有避之,不想亲眼看见靳国的最后一刻来临。
他一直凝视着靳长恭,看她一身流云般垂地的黑袍,发丝青扬白皙面颊,眸光清逝长远,自然得如同山殿朝阳、天际流云,峨眉黛眉,唇不点而红,那一双飞扬黑眸落入湖水碧泠间,划过灿烂耀眼的寒星光彩。
这样的她,他从末见过,他印象中的陛下总是在不断地杀人,若不是在杀人,就是搞阴谋诡计害人最终又害已,他却从末奢侈过有一天,那暴戾的陛下会有闲心安静地品茗赋雅地喝茶,那般无害而温雅。
也难为莲丞相一把老骨头了,这段时间他的确是忙坏了,朝里朝外替靳长恭处理朝事,连一刻没闲着,自然也不知道靳长恭这段时间与暗帝换回来后,发生了哪些变化。
他这一次之所以选择出山帮她,也全是因为莲就那么一个聪慧有潜力的孩子,若连他都陨落了,莲家便是真的会一撅不振了,况且莲丞相也是真心疼爱莲谨之的,他怕这永乐帝若发起疯了,真会将他们家谨之折腾得够惨。
昨日,那孩子终于回来了,但整个人却瘦了一大圈。
再听着他简短的讲述那些日子里的遭遇,他听得既心酸又心痛,头一次后悔当初为何会为了忠君而舍弃自已的孩子,将他送进宫中受尽折磨苦难。
想他一生为靳国奉献,从不讲私情讲私欲,但是永乐帝又是如何对他的?想想都觉得心寒,若不是这一次为了他儿子,他必定会撒手不管,任她胡闹到底。
这个国家光是他一人用力是不行的,他总算是看破了。
但昨日,那孩子回家后却不知道是魔障了还是糊涂了,竟一改往态,一直替这个昏君说话,说她如何如何的好了,说她如何地足智多谋,堪当大任。
但在他看来,这永乐帝是有些小聪明,但她更是一个祸端,她的那些聪明才智从不拿来干正经事,就知道祸害、坑害普通百姓,残杀那些无辜的人们。
“臣,参加陛下。”莲丞相木然着脸,跪下行礼。
靳长恭何等敏锐,她不需要特别留意,便能轻易就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怨念,她眸含宽容,放下茶杯转首,道:“莲丞相来了,起来吧。”
但莲丞相却连头也不抬,他并不肯起身,以一种疏离隔磨的固执跪着。
“臣有事禀奏。”
靳长恭摸了摸下巴,挑眉眸露深意,她总算看出他是有备而来,却不知道他所求是何事?
“且说吧。”
“臣无能,如今朝几近三层官员职位空虚,虽然尽力补救,却仍旧无法寻得有能力者担任,另有三层左右朝官依旧反对陛下执政,臣虽已说服他们,但另外一部分顽固派,依旧不肯上朝。”他声音很冷硬,就像机械不带任何感情。
靳长恭知道莲丞相对她很失望,想着从前他对“靳长恭”的包容与一次一次地失望,到如今的绝望,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这靳国的确是辜负了这位老臣子良多。
光是光初他肯首让莲谨之进宫“侍候”永乐帝便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莲丞相已经做得很好了,寡人甚是感激。至于那些反对寡人的官员,便由丞相择重地换了,或从下面人员提拔,或从民间找寻,而那些顽固不上朝的,你辛苦一趟就去传一道寡人的圣旨,若再请还不来的话,那就别怪寡人使用强执行手段了。”
此时,靳长恭的语气十分温和,带着一种请询的尊重,这令莲丞相有些惊讶,不懂她是不是又哪里不对劲了,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再猜度她了。
“陛下圣明。另臣还有一件事情要奏。”
“起身再说吧,丞相年迈长跪于膝盖有损,到时候出宫不便,谨之倒是会埋怨寡人的不是了。”
靳长恭笑睨着他,打趣道。
而莲丞相闻言却只觉心情一沉,陛下这是对他儿——莫非他们真的——
心中虽然惊疑不定,但他还是遵命地起身了。
“臣要奏一事就是关于陛下的婚事。”他端正地立于一旁,面垂目不斜视。
靳长恭抬眸,面目多多少少有些变化,最近关于她的婚事,倒是成了一个盛行的话题了。
她神色薄凉生讽,静静地看着那一片氛郁娟娟的芙蓉花色,道:“莲丞相想说什么?”
听不出她的情绪,莲丞相飞快地抬眼扫视陛下一眼,再垂下眼,斟酌着字眼,小心地问道。
“陛下,您已经十七了,别的帝君在这种年岁即使不是儿女成双,也是早有妻妾,像先帝在十四岁便已娶了皇后,您是否该考虑一下您的婚姻之事了。”
他为了他的儿子,已经豁出去了。
“此事——”
“陛下,此事并非老臣想逼您,而是若您一直末有子嗣,皇亲宗室,于民于朝,都说不过去啊。”莲丞相再次跪下,一脸苦口婆心道。
靳长恭看着莲丞相带着一张虚伪的面具苦苦进谏,心底竟似破了一洞,呼呼地灌着一股股冷风。
她想,她早该猜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
果然,连曾经靳国最忠心的莲丞相也对她彻底失望了。
连他也盼着她若能够留下一个靳族血亲的孩子,好让她这个昏君能够尽快地功成身退,归还靳国一片宁静太平。
“放心吧,寡人的婚事已经订下了。”靳长恭起身负手,面朝广垠的苍穹,双眸冷澈幽深似寒潭,不含半丝余温。
莲丞相一愣,惊道“不知——是何位大臣的儿了?”
实则他差点脱口问:不知——是男是女?
靳长恭侧身,端过一杯清茶轻轻地晃了晃,然后一撒,倒进了池水中,薄唇亲启三字:“八歧坞!”
莲丞相嘴巴张大,两眼发直,明显惊愕不已。
“此,此事是真的?”他连声音都无法保持镇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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