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淳
站着几位年轻的男子。
最中间的那位身量最高,玉带玄衣,手里还提着把扇子。
他的相貌是俊朗的,神情却是淡的,抬起眸时,一双狐狸眼在日头底下流光溢彩。
而后眉毛一挑,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宜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少年淡淡弯起唇来,语气仿佛平古无波,又仿佛带着笑:“原是祝五姑娘啊。”
“好久不见了。”
金灿灿的,仿若要烧起火来的日头和云彩。
嘈杂的街面,人流不断,周身满是芸豆糕的香味和自柴火堆里升起的烟火气。
清风明月一般的少年,就这么肃肃朗朗地站在面前。
好似那些话本里,王生游湖归来,路过许府时,正好瞧见了下轿的许六娘。
又好似小桥流水,杜白霜在桥下浣衣时,衣衫忽然缠住了十七皇子的船。
四目相对间,她们忽地怔住了所有心神。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就是这样俗套的话本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4章
上一年,在卫珩悄无声息地翻进院子里,又神情寡淡地与她道了别后,宜臻就想过无数次,若是再见到卫珩时,自己会是个什么反应。
今日她总算是知晓了。
宜臻呆若木鸡。
宜臻惊慌失措。
宜臻落荒而逃。
离开之前,小姑娘还极镇定地应答了掌柜娘子自己要多少芸豆糕,仔细算好了府里要分的量,条理清晰,分匣明白,一斤一两也没少。
而后提着油纸包,抱着小木匣,对少年微微颔首,十分礼貌地道了一声谢。
少年说不用。
说完后,抱臂扬了扬眉,似乎是在等她后头的话。
卫小爷本就生的好。
年岁越大了,反而越招人眼起来。
热气腾腾豆腐糕点坊旁,一只杏花越过墙瓦,于春风的交缠与吹拂中,在少年肩头落下点点绯色花瓣。
美如冠玉,色寡愈艳。
至今宜臻也未想明白,卫珩为何能把那双狐狸眼挑的清冷又勾人。
她没想出来。
所以她从容不迫地落荒而逃了。
直至马蹄踩踏青石砖的哒哒声响起,车轮滚过碎石子,在视线里渐渐行远,卫珩才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他其实有些不太愉悦。
因为他觉得这只崽子有些忘恩负义。
这两三月,为了她的事儿,卫小爷不知跑死了几只骏马,飞累了几只猎鹰。
他在东昌府,一面应付着仿佛得了失心疯的太子,一面还要远程监控着,费尽心思安排人替她解决那位名叫蒲辰的憨皮。
他还送了她一只养的最好的矛隼。
还特地提早了几日进京,打算探望一下这只被生活毒打了的崽子。
还分了她好几斤的芸豆糕。
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善心的笔友与未婚夫了。
在卫小爷的设想里,祝崽子见到他的第一刻,应是热泪盈眶,捂住嘴掩住激动的哽咽声。
而后扑上来......好罢,这年代毕竟不同于后世——而后抹抹泪,欲言又止,眼里仿佛有万般情绪,不舍又依恋地瞧着他。
就像紫薇见到了还未战死沙场的尔康。
但是没有。
这小崽子什么反应都没有。
仿佛紫薇已经改嫁他人,还有了五六七八个娃,尔康在她眼里,早已成为了一个早逝的前夫。
很冷漠。
身后有人忽然忆起什么,忍不住一拍掌,讶异道:“祝五姑娘,祝五姑娘......可是祝老尚书的那个祝?若是祝老尚书的孙女儿,那不正是卫兄你的未婚妻么?”
卫兄面无波澜地颔了首。
立马就有旁的人爽朗大笑:“这不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居然正正巧就在街上迎头遇上了,不愧是卫兄啊!”
“是啊,祝五姑娘瞧上去花容月貌,蕙质兰心的,卫兄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好福气嘛,有祝府这么一个亲家,还考什么春闱呢,卫兄你在娘胎里便已经一步登天了。”
......
一群人交口称赞,面带笑意,似乎都打心底里地为卫珩欣喜。
只是话有长有短,有好有坏,有些人嗓音里的酸涩和嫉妒,几乎都不用认真去辨别就能听出来。
一步登天的卫尔康连个笑也吝啬回,揉了揉眉心,语气困倦:“我接着便要去书斋,先就此暂别了,日后寻得时间,一定与诸位好好吃几壶酒。”
这帮人,其实卫珩与他们并不太熟。
只不过都是一同上京赶考的同乡,而昨日在京郊道上时,其中一人与卫珩遇上了,便极热切地邀他来一块儿赴同乡宴。
这些同乡与上回的霁县同乡不一样,霁县毕竟是小地方。
而这些士子,个个都是出身于江南越州的,有学识过人的清贫读书人,也有出身大家的豪门子弟,乱世里机遇是最说不准的事情,未来极有可能便出将入相。
卫珩只思索了片刻,便答应了。
他也没料到,竟会如此巧,青天白日的,在街面上就碰到了自己的未婚妻。
也幸而大宣的男女之防不如从前严重,不然若是旁人听见一群男子这么热闹地讨论着一个年轻姑娘,心底里都是要有想法的。
但即便是如此,卫珩也不愿再与他们聊下去了。
卫珩这个人,有个极其让人想不通的本领,便是无论他在哪儿,与什么人一块儿,说了什么样的话,都能成为众星捧月的焦点。
这种本领,祝亭霜也有。
也不知是气场还是相貌所故,总之就是让人不自主地便想往他身旁靠。
早在卫珩七八岁时,他身边的小厮平誉就仔细琢磨过这个问题了。
到了如今,他也没琢磨明白。
所以不得已,只能归结于是天赋异禀。
因为天赋异禀,所以明明他家世不是最出众,口舌不是最伶俐,行事不是最高调,举人排名也不是最高,众人的话头却总是围绕着他打转。
祝五姑娘不过出街买个芸豆糕,就在一众越州士子里出了名。
也是多亏了卫珩这个好笔友。
.
当然,如今的宜臻还不知道这事儿。
她正抱着一匣子芸豆糕,在马车上颠簸着沉思自己今日遭遇的场景。
卫珩怎的忽就来了京城呢?
之前半点儿消息也没有啊。
不是说他如今忙得很,在东昌府与那些使绊子的仇人应付的很辛苦么?
难不成......
小姑娘垂着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难不成真的是来寻她退婚的吗?
怪道他今日居然难得的好说话,还让她从虎口里夺了食。
想来这芸豆糕,也是最后的临别赠礼了罢。
那早知道,早知道就多要一些了。
宜臻眨眨眼,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意,装出一副大丈夫顶天立地的坚强模样。
如果真是退婚......那就退婚罢。
左右她存了许多银钱,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能自己养活自己咧。
“陛......卫公子如今可也是来进京参加春闱的?”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女声。
宜臻微微一怔,在心底里头消化了约莫小半刻,才面不改色地抬起眼眸,冲身旁的人弯了弯唇:“许是呢。”
戚夏云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记着前世,卫珩也考中了科举进士,虽然名次算不得多高,却在殿试时被如今的天子看中,后来直接点了他去户部,不过短短几年,就升到右相的位置。
几乎可以算是本朝最年轻的宰相。
只是后来,据她得到的消息,某夜卫相入宫商议政事时,也不知说了什么,竟惹得天子大怒。
据说那日,延和殿内外所有候着的宫女太监们,听着天子的怒斥,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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