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心渔
难得这老东西会跑来巡夜,运气真是不错!
过了一会儿,沉重的宫门“吱呀呀”打开了两尺宽,灯笼照得亮堂堂,映着站在门内的掌印太监孙永朝。
他冲着张氏父子点头示意:“太后忧心地动的事,焚香祈祷,念了一整天的佛,才刚刚睡下,侯爷还是等会儿再过去,先跟咱家去坐坐喝杯茶吧。”
进了宫门,张信瑞登时觉着心里踏实了不少,急切稍减,望了眼儿子,口里应道:“那就去孙公公那里坐会儿。唉,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地动了呢,闹得人心惶惶,更有人想要借机生事。”
“此言怎讲,莫非有人想要为难侯爷?”
张信瑞看看左右,见随从们都离得甚远,凑近了孙永朝,悄声道:“何止,有人想要整死我。”
“这到奇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张信瑞听他说得理所当然,完全站在自己一边,登时颇为感动,恨恨地道:“还能有谁,崔家的那个小畜生。”
孙永朝瞥了他一眼,状似感慨:“魏国公崔绎?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侯爷怎么得罪了他?”
张信瑞脸上闪过尴尬之色,二儿子没在,长子就成了替罪羊,被他狠狠瞪了一眼:“那小子年轻气盛,以往我都是看在他祖父面上,不和他一般见识。前段时间梁王妃在我那钱庄里存了一大笔银子,被一伙贼人趁着地动给抢去了,偏偏当中有个匪首是我那不成器二儿子交的酒肉朋友,此人居心叵测,这段时间就赖在老二名下的庄子里,那逆子识人不明,看他有几分才华,就当收留了个吃白食的。”
孙永朝闻言心下如同明镜,淡淡笑道:“怎么,那人被魏国公府的人捉走了?”若非有大把柄落在崔绎手中,这糟老头子哪用急吼吼躲进宫里。
张信瑞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不敢提朱、秦二女的事,更不敢说他喝多了酒,在那古幽篁的怂恿之下迷迷瞪瞪睡了定西侯的掌珠,若非刚才有人给他秘密传信,他还不知道那许多背上刺画的美人儿当中竟有一个是秦四小姐。
古幽篁那厮虽然死了,但崔绎就像疯了一样,联合了梁王府的人,此刻正在宫外大肆抓捕,听说已经抓到了不少贼人。
自己父子和古幽篁混在一起时间不短,知情人那么多,肯定瞒不过去,这下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等消息一传开,梁王和定西侯非和他拼命不可,说不定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就叫他父子三人脑袋搬家,到时候太后再是偏心袒护也无能为力了。
张信瑞越想越怕,越怕越恨崔绎多管闲事,咬着牙回答孙永朝:“那到没有,姓崔的小畜牲今天晚上派人血洗了我儿的庄子,那匪首没能逃掉,当场毙命。”
孙永朝轻嗤一声:“都死无对证了,你还怕什么?”
张信瑞还要再说,一行人已经跟着孙永朝来到了几间房舍前,看来此地就是孙永朝临时歇脚的地方,收拾得很是整洁。
孙永朝推开门,请张信瑞父子进去,口里漫不经心地道:“不是咱家多嘴,侯爷太不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了,别说区区一个国公,就算是梁王,在太后眼里,那也比不上侯爷您这亲弟弟金贵,实在不行,您还可以先下手为强呀。”
“啊?”
“来,咱家教你。”
他将张信瑞让去了上座,叫他在旁看着,随即唤来几个心腹手下,叫把正当值的一位禁军百户找来。
等那百户到了,孙永朝翘着二郎腿,将喝到口中的茶梗抿出来吐掉,阴阳怪气地道:“郑百户,今晚咱家开了宫门,把康宁侯和世子放进宫的事,你已经叫人送信,报告了魏国公吧?”
那郑百户脸色顿变,“扑通”跪倒,辩解道:“掌印明鉴,卑职不敢。”
“不敢?是没来得及吧!你敢说张侯爷之前在宫门外等着那会儿,你没有通风报信?咱家不是聋子瞎子,先前不收拾你们这些小小疮疥,不过是没有倒出工夫来。来人,拖他下去。”
张信瑞旁观老太监不听郑百户的解释求饶,径直吩咐将人拖下去杖毙,目瞪口呆之余心中升起一丝快意之感:就该如此,狠狠收拾那小兔崽子。
这是注定不平静的一夜,但终究如何也会过去,等到天际发白,全城戒严仍然没有撤掉,宫中传出皇帝口谕,今日早朝取消,只召内阁成员以及肃王进宫议事。
群臣听到口谕,下意识都觉着宫中所议之事肯定又是地动之后的重建赈灾事宜,就连周浩初也是这么想的。
他是少有的这时候还能进入宫廷的外臣之一,这还要多谢黄义滨黄大学士关照。
自从和崔四娘订下婚约,周浩初一改之前的窘迫,仕途上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到不是同僚们知道他即将做崔家的女婿,害怕遭到报复巴结于他。
周浩初对于迎娶魏国公堂妹的事是这么想的:自己虽然问心无愧,但到底是门不当户不对,有高攀之嫌,自己若是再逢人就讲,未免给人以得意忘形、不稳重之感。
而崔绎那边暂时也不想大肆宣扬,婚订得十分低调,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
得益于上司黄义滨的提携推荐,周浩初在订婚之后没多久就被带进宫中,到内书房担任教习,主要任务是和其他几个同僚一起给宦官宫人们上上课,教他们读书识字。
偶尔忙的时候也被征调,去西制敕房给翰林们打打下手。
私下独处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黄义滨心中的愤懑,不用明讲,周浩初也知道背后为他出力的人是魏国公崔绎。
今天周浩初按照老时间核对腰牌进了宫,正要去内书房,便被匆匆路过的翰林院编修孙琮叫住。
孙琮已经年愈六旬,在翰林院编修这个位置上一干多年,脾气甚好,属于有名的老好人,他有些近视,眯着眼睛认了半天,才道:“原来是小周啊,正好,你跟我去西制敕房,上头说又有几道诏书敕令急着要拟,你来帮我起草。”
起草圣旨是翰林们的特权与荣耀,通常不会假手于人,周浩初以前进西制敕房不过是帮着洗笔研墨,趁机在旁观摩学习,但因为地动,孙琮等人昨天已经忙了一整天,又是罪己诏,又是罢免首辅,还有免税赈灾的一系列圣旨,所有人都忙得头晕眼花,孙琮有些神经衰弱,几乎是一宿没睡,这会儿走路都是飘的。
周浩初跟着他来到了西制敕房,侍读学士蒋文渊已经在等着了,前文说过,这蒋文渊膝下有二女,长女获封婕妤,是后宫嫔妃中颇为受宠的一个,次女嫁给了康宁侯世子。
孙琮和蒋文渊打了招呼,正要带着周浩初进房去做事,不料蒋文渊看到周浩初怔了一怔,道:“等下,孙编修,今天的圣旨你自己拟就行了,不要带其他人进去。”
孙琮怔了一怔,点头听命。
周浩初有些尴尬,见过礼,赶紧退了出去。
这边既然没事了,他还需去内书房,一边走一边犯嘀咕:不知又出什么大事了,这道圣旨需要保密,难道是哪位权贵要倒霉了?
第171章 报信
周浩初往内书房去的这一路上,但见冷冷清清,统共没遇上几个活人。
这也不奇怪,刚闹过地动,宫里的不少房舍出现了开裂坍塌,往日里到内书房上课的宫人们这会儿大多被各自的主子支使得团团转,没空来充实自己好向上爬。
理解归理解,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被蒋文渊驱赶一事,周浩初始终觉着有些不踏实,左顾右盼,心里很不得劲儿。
等到了内书房,果见稀稀拉拉只来了十几个宦官。
能获准来内书房读书的,都是年纪不大,得到贵人宠信,在这后宫近万内侍当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已然稍有根基,读书明理之后说不定很快就会大用。
对庶吉士们而言,这就是眼下能拿到手最好的活儿了,周浩初不敢懈怠,见别的教习已经在上课了,便先在外间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