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肃方帝勉勉强强将心中想要施暴的念头压了回去。靠在柔软的大枕头上,就着皇贵妃的手将这碗新端上来的药给吃尽了。
不一会。药性上来,他便昏沉沉睡了过去。
皇贵妃盯着他睡着后的脸仔细看了两眼,这才沉下了脸来,嘱人入内将地上狼藉收拾干净。
她坐在肃方帝床前的锦杌上,垂着眸暗暗地想,这药果然还是吃得不够……若换了往常,方才肃方帝摔了药碗后她一劝说,他就更该恼火了才是,可肃方帝这一次却将怒气忍了下去,乖觉地将药吃尽了。
皇贵妃在那一瞬间不禁有些恍神,她迷迷糊糊地想,肃方帝会不会就此变回原来的样子,变回原先那个伟岸睿智的男人?
可她心里头其实一直都是明白的,这样的机会太过渺茫,渺茫到几乎看不见。
何况就凭借他在惠和婚事上打的主意跟他对太子做下的事,就足以叫人再不愿意站在他那边。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做人也是如此。
一个好人要变坏,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然而一个坏人要洗心革面变成好人,需要的就绝不单单只是个契机而已。
若说肃方帝身后是无间地狱,那他已进去了半个身子。
皇贵妃很清楚这一点,她同样也明白,自己也早已迈进去了一只脚。
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她必须下定决心。
她在心底里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万不可自乱阵脚,坏了大计。
她已同父亲商量妥当,只等父亲亲自入京来。等到肃方帝薨了,太子即位,她再为惠和另择一门好婚事,此生便也算是圆满了泰半。但她也烦躁着,宫里头的女人,平素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能斗个你死我活,瞧着似乎个个胆大包天。而今可好,人人都战战兢兢,日夜担心着不知肃方帝说不好什么时候便驾崩了。
好在她也不嫌她们晦气,便由得她们担心去。
肃方帝也是不负众望,好好地活了下来,状况一日赛一日的佳。
事情不慌不忙,正一点点沿着皇贵妃跟白家老爷子商量妥当的进行着。
不过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背地里的暗潮涌动,亦不容小觑。
但这些事于汪仁而言,那都是破事。
自打莎曼一行人从敦煌来了京都,他就只愁这么一件事了。
舒砚几个回来的那日,燕淮跟谢姝宁一早便动身去了北城候着,他都知道。
那天一早,还未至卯时,他便睡意全无从床上爬了起来,焚香沐浴,梳洗更衣,将自己捯饬得足足年轻了数岁,这才算是满意了……
可事到临头,他却又迟疑了,在东厂大门口踟蹰着踟蹰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慢慢退了回去。
宋氏就只有一位兄长,只这么一个嫂子,如今人大老远来了京都,乃是为的见一见多年未见的宋氏,看一看谢姝宁的新婚夫婿。
他同宋氏母子三人相熟,北城更是没少去,可他终究只是个外人,即便谢姝宁尊他一声义父,他也不是她亲爹。这种日子,按理他不该出面。他心神恍惚地躲回了屋子里,拣了块自己最钟意的石头,拿把刻刀雕石头去了,到底忍住了没往北城去。
谁知第二日,小五来了东厂见他。
当初他将宋氏从惠州带回京都后,便把小五留在了宋氏身边,但凡需要跑腿的,宋氏多半都是打发了小五的,小五也只听她的。
这会小五一大清早就来了东厂,必是宋氏打发他来的。
汪仁刻了一整夜的石头,在石头上雕出一个人形来,粗粗看去分明便是宋氏。
听到小五求见,他手一抖,刻刀差点划在了自己手上,好容易才稳住,匆匆搁下便往外头去。
小五态度恭敬:“印公。”
“出了什么事?”彻夜未眠,汪仁面色有些发白,声音也有些哑了。
小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并不曾出事,是太太吩咐小的来问问您,今日可得空,若是得空还请您前去北城一叙。”言罢,他又解释了起来,“舅太太知道您救过太太的命,便说要当面同您道个谢。”
汪仁:“……”
小五问:“您今日可是得空?”
“空,自然是空!”汪仁连忙摆摆手,“你且先行回去,我稍候便至。”
小五得令,应声退了下去。
汪仁便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不成,这颜色不好。如是想着,他蹙了蹙眉,忽然扬声唤人进来,吩咐道:“把前些个时候备好的礼都理出来,过会送到北城去。”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燕子般掠了出去。
两刻钟后,他便领着人出发往北城去。
进了青灯巷,他面上的那双桃花眼忍不住眯了又眯,面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这莫名的紧张,没来由的叫他慌了神,甚至于比当年第一次杀人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他惯常会装,装得惯了,这紧张也是无人能瞧出来的。众人瞧见他,也不知他在慌张,只当他比平常看着严肃了些,话也似乎更少了。
直到燕淮出来迎他,他的面色才变了一变,压低了声音问燕淮:“见过人了?”
莎曼到时,燕淮便在场,自然是已经见过人了的。汪仁明明知道,却偏偏还要再问上一回,为的就是看看燕淮的神色借以推断。谁知燕淮面上泰然自若,仿佛只是从他嘴里听到了今日天不错这般的话一样,回他道:“见过了。”
“如何?”汪仁佯作无意地问。
燕淮微笑:“甚好。”
“是吗?”汪仁轻声咳两声,忽问,“我身上这衣裳如何?”
燕淮怔了下,朝他身上穿的衣裳仔细看了眼:“不似您平日穿的……”
太正经,太死板。
汪仁闻言却道:“那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