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喜桃
晖如公主听着这安慰的话,深深看了顾熙言一眼,复又低头拿着匕削起了手中白骨。
说话的功夫,宫婢们已经捧着一个个朱漆南瓜食盒进殿。食盒之中,每只蟹子有两只拳头那么大,揭开盖,只见蟹膏堆积,如玉脂琥珀一般红澄澄。
螃蟹不用油盐,只是放在竹笼上用清水烹煮。因蟹水生,怕冷了发腥,故而每人面前只放一只,吃了再取。
除了桌上原本就有的几十碟冷碗、热碗,宫婢们还一并上了佐蟹的腊鸭,琥珀色的醉虾........另有几碟清嘴的果品,多是风干栗子、乌菱角、蜜橘之类。
螃蟹上了桌,一室的贵女立刻闹腾起来了。
那厢,白家嫡女白明阮举着手里的一只螃蟹,笑道,“用“蟹八件”拆完一只蟹,至少得半炷香的功夫,叮叮当当,怕是一间房子都盖出来了!今秋咱们既然吃这最后一回,便图个痛快,徒手掰开吃了才叫返璞归真!”
一旁的贺家嫡女贺斯盈笑道,“什么好话都叫你安在自己身上了!我偏要拿着“蟹八件”拆蟹,拆完整只一起吃,那才叫一个痛快!到时候你可别眼红过来抢!”
顾熙言见了只笑不语。
上一世,她混迹诗社雅集,认识了不少贵女玩伴。若论关系好的,也只这白明阮、贺斯盈二位。这两位是真真的爱吃、爱玩,每回总能吃喝玩乐出新花样。
顾熙言身子弱,素来忌口,只寥寥吃了一点蟹膏,便放下筷子,拿兰雪茶漱了口。
一旁的晖如公主打小在西北长大,对螃蟹觉得新奇,两口下腹,便觉得有些吃不惯。只有一搭没一搭的用着桌上的菜肴和腊味,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饮。
那厢闺女们已经闹成一团,只见白明阮飞快的跑了过来,将手中的一银碟剥的整整齐齐的蟹肉放在顾熙言面前,笑道:“顾姐姐有口福了,方才我和贺斯盈打赌,白白赢了她那用蟹八件剥了半天的蟹,特意拿来孝敬姐姐!”
眼瞅着身后的贺斯盈已经朝这边儿扑了过来,白明阮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晖如公主,说了声“也孝敬王妃娘娘!”便撒丫子跑了。
方才听了白明阮那句话,晖如公主当即愣在了原地,随即又被拍了一下,心中更是一股莫名暖流划过。
看着晖如公主呆愣的样子,顾熙言可真怕她再来一句“放肆”之类的话,忙笑道,“她俩素来是个没正型的,公主别理她们便是。”
晖如公主没说什么,只拿起筷子从哪银碟里头夹了一筷子蟹腿肉,放入嘴中咀嚼了起来。
见顾熙言饮着清茶,面前的酒杯却不动。晖如公主顺手提起小酒壶替她满上,“平阳侯夫人既然体虚,方才又用了几口蟹膏,便该多饮些黄酒暖身才是。”
螃蟹阴寒,酒属热性,取烫过的黄酒喝下,更容易中和螃蟹在体内形成的寒气,有祛寒舒郁之效。
顾熙言平日里不常饮酒,看着那杯斟满的黄酒,迟疑了片刻,方才如喝药一般,仰头饮下。
晖如公主看着她那皱巴巴的小脸,咯咯笑道,“看来,平阳侯夫人不禁胆子小,酒量应该也不怎么样。”
顾熙言被呛得咳了两声,道了声“恕罪”,忙端起雪兰茶饮了两口,才把那股子酒味压了下去。
锦峰阁外设有投壶,诗社,抚琴等数个场子,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众贵女纷纷离席玩闹,分外热闹。
顾熙言见晖如公主也瞅着外面儿,想着她应该是喜欢这种活泼好动的玩乐的,便道,“公主,不如随妾身去那投壶场子里凑一凑热闹?”
晖如公主饮了一口黄酒,“我柔然儿女是马背上长大的,要来便真刀真枪的来,投壶有什么意思?”
顾熙言抿了抿红唇,觉得有点尴尬。正想说点别的,又听晖如公主道:“不过,我离开柔然两年,倒是十分想念柔然舞曲。”
顾熙言当即笑道,“妾身不才,只会一首柔然舞曲,愿意给王妃以曲伴舞。”
大燕朝盛行胡风,大街上不仅有人桌胡服,更有人专门学胡舞、胡乐,供宴饮玩乐。上一世,顾熙言大半时间都花在玩闹上,没少接触这些东西。
晖如公主性子飒爽,听顾熙言说了这话,也不扭捏,当即便跟着顾熙言走了出去。
古琴铮铮,一双玉手在琴弦上如疾风闪电一般拨动,琴弦颤抖,声声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琴台前的空地上,一红袍女子正玉臂轻舒,裙摆斜曳,身形如飞花一般轻盈,千圈万周转个不停。
晖如公主生的明眸皓齿,婀娜多姿,舞起来腰肢款款,步伐轻盈。一曲舞毕,周围竟是围了一圈儿贵女,一瞬间的鸦雀无声过后,纷纷高声喝彩。
晖如公主难得露了一个灿烂的笑脸,竟是当即伸手拉着裙角,行了一个柔然礼节。
........
锦峰阁往前行数百步,有座小山,山顶上设有三界阶八角亭。登上山顶,便能一览这皇宫大内的。
等到顾熙言跟着晖如公主爬上山顶,已经累得满身香汗,只能瘫坐在亭子里,扶着朱漆柱子轻喘。那晖如公主全程健步如飞,竟是一滴汗也没有出。
晖如公主扶着栏杆往山下望去,只见重重殿宇,层层楼阁,宏伟壮阔,令人顿生开阔肃穆之感。
顾熙言写了一会儿,也来到栏杆旁边。方才一路爬上山,浑身燥热,此时阵阵清风拂面,竟是十分惬意。
晖如公主兀自看了许久,突然扭头对顾熙言一笑:“对不起,平阳侯夫人,上回在王府,我骗了你。”
“我那旧时恋人确有其人。他叫格律。我们也曾一同策马漫步,一同花前月下.......可他接近我,却是为了骗我——他是叛党之子。”
顾熙言静静听着晖如公主说话——她生的眉如远山,目似秋波,自是一番不同于中原人的妩媚动人。
“那日,李肃带着军队,进柔然帮我柔然王室清除叛党。我本想去和格律一刀两断,没想到亲眼看到他被李肃斩于马下。那些叛党故意挑衅两国邦交,有辱我王室清明,我身为柔然公主,感谢王爷还来不及,又怎会因此恨王爷?”
顾熙言一头雾水,“那公主,又为何去帐中刺杀王爷?”
晖如公主登时红了脸:“我.....我何曾去刺杀过他李肃!他生的那样魁梧高大,我一个弱女子,怎会是他的对手!我.......我当时不过是随便转转......谁料就......就误闯了他的大帐!”
顾熙言看了看晖如公主脸飞红霞的模样,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弱女子”这三个字。
“我本想当面谢谢李肃。可当时李肃身中毒箭,正昏迷不醒。他那心狠手辣的副将撞见了,便下令把我以刺客之名抓了起来。父王母后知道了,想请求服副官放了我,可那副官榆木疙瘩一般,顽固得很!竟毫不松口,非要等李肃醒了再说。”
“后来,李肃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当时,我已经跟着班师回朝的军队身处大燕境内。”
“传到大燕的本应该是大捷的喜报,可是,却不知是何歹人散发流言,说此次叛党之乱,实则是柔然意图进攻变陲,淮南王亦有和柔然王室勾结的嫌疑......当时的情状,李肃若是放了我,便坐实了流言,故而只能押送我进京。”
“再后来......他为了保我无虞,竟然和皇帝说要娶我!我们才刚认识多久,他便要娶我!”
顾熙言听到此处,已经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上回公主所说血海深仇是假,迷惑妾身是真?”
世事纷纭,人心诡谲,有很多事实掩于悠悠众口背后,被改写的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