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侍奉她的嬷嬷见母女俩把话说得差不多了,这才近前回禀道:“陛下,午膳时候到了。”
女帝便招呼燕琅道:“你也留下一起吃吧。”
留下用了午膳,燕琅便起身告辞,东宫里边儿还有好些事要忙,她实在是走不开。
到了傍晚时分,便有太极殿的宫人送了女帝手书前去,展开一看,说的便是钦天监已经算了日子出来,今年的八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正适合婚嫁迎亲。
正值近侍秘书甄言和侍奉在侧,见后不禁失笑:“这未免也太快了些,陛下午后才遣人去钦天监问,天还没黑就有结果了……”
燕琅却不觉得奇怪,将那封手书合上,道:“我其实不信天命,陛下也不信这个,当初蒋兴谋逆篡位,也是叫人算过的,说是能千秋万代、永享安泰,可从那时候到现在,这才过去多少年?之所以叫算日子,无非是拿来堵朝臣们的嘴罢了。”
甄言和含笑听她说完,这才道:“臣糊涂了,还未曾恭喜殿下。”
燕琅闻言目光一斜,从笔架上取了支狼毫笔,又揶揄道:“真心话?”
她作势要动笔,甄言和便起身去帮她研磨,迫近她身旁时,低声说了句:“真心话。”
燕琅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摇摇头,没再说话。
她这般作态,甄言和也不辩解,卷起衣袖,露出男子白皙结实的手臂,就这么研墨了一会儿,忽的停下来,说:“殿下九月大婚,那之后再过些时候,是不是便要选侧夫了?”
燕琅提笔蘸墨,道:“怎么说?”
甄言和徐徐道:“从前的旧例不都是这样吗?储君娶妃三个月后便会立侧妃,殿下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燕琅抬起头来看他,笑吟吟道:“你想说什么?”
甄言和也不怵她,神情仍旧是恬静,一边研墨 ,一边道:“臣想说,殿下是不是应该给臣个名分?鸾台的几位尚书好歹是选秀进来的,臣却是殿下额外选进来的,虽然同在您身边,但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是真正的世家公子,雅正端方,向来从容,即便是说到这种事情上,脸上神情也是敛和的。
燕琅眼睫微垂,目光望了过去,他研墨的动作却没停,仍旧是稳稳当当。
那双手也好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跟整个人一样,带着近乎玉石的质感。
她心里痒了一下,靠近他几分,低笑道:“言和,你没听人说过吗?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后边还有一句,”甄言和伸手去扶住她肩,略微用力,将人给推回去了,他神情恬静如初,眸子里却平添几分笑意:“——叫偷不如偷不着。”
燕琅听得失笑,伸手去握住他手,道:“你放心便是了。”
甄言和静静注视着她,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殿下是储君,要言而有信。”
燕琅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甄言和听得笑了,连带着神态也愈加柔和起来,燕琅见状,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外边内侍入内回话,道是阮侍郎来了,燕琅笑着抬了抬手,那内侍便会意的走了出去,不多时,身着绯色官袍的小公子稳步入内。
这三年的时间里,他变化比燕琅还要大,身高猛长,面庞也不似当初稚嫩,原先只能说是少年,现在却是青年模样,因为兼任禁军副统领的缘故,气度较之先前更见沉稳,板着脸的时候,颇有些渊渟岳峙之感。
小公子进门的时候是很高兴的,进去看见里边就只有皇太女和甄言和在,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收敛起来了,敛衣行礼之后,便肃然向她回禀这个月的禁军巡防情况。
上个月女帝往御林苑去打猎,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刺客,虽然被禁军擒拿住,但终究表明御林苑管理失当和禁军的巡查有所疏漏,也是因为这关系,今日小公子前来回禀,燕琅免不得要多问几句。
一来二去的就是两刻钟功夫,燕琅回过神来,才发现小公子还站着呢,她歉然一笑,道:“坐吧,我方才出神,也没注意到……”
小公子看一眼不远处的凳子,走过去坐下了,然后他抿了抿嘴,说:“听说殿下要大婚了?臣还没有来得及恭喜您。”
他在东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跟甄言和不对付更是打一开始就有的,燕琅要是看不出他是酸了,那才奇怪呢。
这会儿听小公子这么问,她也不戳他心窝子,笑吟吟的看过去,轻轻说了声:“同喜同喜。”
甄言和那儿身份未明,鸾台尚书们却是正大光明选秀进宫的,皇太女大婚了,他们的身份基本上也就落到实处去了。
小公子听出她话中未尽之意,脸上不禁一热,强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但唇角却慢慢的翘了起来。
有些得意的看了甄言和一眼,他想刺激一下这个竞争对手,甄言和注意到了,却也只是报以一笑,既温和又无害的样子,轻轻说了句:“阮侍郎,恭喜。”
他表现的这么云淡风轻,小公子心里边儿的欢喜立即就打了个折扣,心里边儿也开始犯嘀咕:难道是殿下额外许诺了他些什么?
这事儿可说不准!
她心里花着呢!
燕琅正在翻面前奏疏,也没注意两个男人的眼神官司,正好吏部侍郎来送去年的管理考核文书,她也就顺理成章的将他们俩一道请了出去。
女帝复国之后最盛大的仪典有两次,一是女帝的登基大典,二是蒋家人尽数伏诛之后的太庙祭祖,第三便是即将开始筹办的储君大婚了。
这些年过去,女帝将皇位坐的稳稳当当,几次打退边疆来敌,民生政务也处置的极为妥当,皇太女也是聪敏睿达、可托江山之人,只要不出意外,大荣再繁盛个一百年是没问题的。
也是因这缘故,朝野、民间对于女主称帝的事情便不似先前抵触,礼部与尚宫局商议过后,便决定将此次婚仪办的隆重些,一是为了展示威仪,二来也是向前来观礼的四方使臣表明大荣的底气。
礼部尚书把这事儿说了,女帝是赞同的,只是如此一来,燕琅跟霍润这对新人便要受罪了。
从宫中迎亲到拜谒太庙,期间要换几次衣袍,更不必说中途种种繁琐礼节,好在那时候是八月,天气不似六七月那般炎热,否则几重衣衫加身,大太阳底下走上几个时辰,只怕会当场热晕过去。
时下男女成婚之后并不用盖头,只以团扇掩面,然而婚仪以皇太女为主,太女夫为辅,那金柄玉扇便有些多余了,礼部稍微一琢磨,便将这一环节去了,届时夫妻二人大方展露面容便可,无需计较太多的繁文缛节。
尚宫局的人专门去量体裁衣,又专门定制了当日所需的环佩首饰,又令人去准备大婚时须得用到的一干制物,等到大婚这日,天还不亮,东宫便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
廊下悬挂着红色灯笼,各处搭着的是绸缎结成的彩花,宫人内侍换了簇新的宫装,脸上带着笑意迎来送往。
燕琅叫宫人侍奉着更衣梳妆,钗环齐佩之后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影,不禁从清晨的恍惚中生出了几分真实的顿悟。
她是真的要成婚了。
不是嫁,而是以储君的身份,娶她人生中的第一个丈夫。
第206章 我娘是龙傲天18
东宫殿宇颇多,一直以来,霍润这个未来的皇太女夫与其余的鸾台尚书们都是居住在东宫的,只是今日储君大婚,方才挪到储秀宫去暂住,届时再叫皇太女前往迎亲。
现在的储君毕竟是女子,较之前代的仪礼,便是颠倒过来,燕琅梳妆更衣之后出了正殿,骑马往储秀宫去迎亲。
这两个地方相距不算远,燕琅端坐马上慢慢的往前挪,不过一刻钟功夫也就到了。
霍润今日早早便起身更衣,红袍金绣,面如傅粉,窄腰被玉带一束,脚下踩一双玄色皂靴,当真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燕琅是储君,当然不可能如同寻常出嫁女子一般坐在轿辇上,霍润是男子,乘坐轿辇也不像话,故而礼部与尚宫局商议过后,便决定叫霍润骑马,只是为显示尊卑,落后皇太女五步便是了。
霍润虽是温润公子,却也通晓骑射,弓马自然不怵,翻身上马跟随在燕琅身后,听得礼官唱喏出声之后,催马往太庙去拜谒历代先祖。
宗正寺与礼部的人早就在那儿等着了,见了皇太女夫妇赶忙行礼,迎着二人进了太庙,先是向谢家历代先祖磕头行礼,然后才是祭奠行祀,其中仪礼之繁琐,自不赘言。
在太庙里消磨了将近一个时辰,两人才动身返回宫中,时值八月,天气虽然不像六七月份时候那样炎热,但终究也难以说是凉爽。
两人在近乎密闭的太庙里边儿呆了那么久,额头免不得会有些出汗,此处并非宫中,规矩倒也没那么严,往外走的时候,霍润悄悄自袖中取出帕子,递过去道:“殿下还是先擦一擦吧,不然到了宫中叫人瞧见,可不好看。”
燕琅也不推辞,接过来小心擦拭几下,又抬手去帮他擦拭额头汗珠。
霍润脸上一热,低声道:“殿下,还有别人在呢。”
燕琅自若笑道:“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亲近些又有何妨?难道他们还能去陛下面前参我一本?”
周边礼官哪里敢搭腔,纷纷低下头去,只当自己是聋了瞎了。
霍润心绪一舒,启唇一笑,道:“时辰差不多了,殿下,咱们走吧?”
燕琅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马鞭,笑吟吟道:“走。”
太庙这边祭祀结束,夫妻二人便骑马回宫,往太极殿去受百官朝见。
宫内是不能骑马的,只是今日储君大婚方才能够破例,宫门大开,两人扬鞭而入,一直到了太极殿门外才下马,无需侍从搀扶,一前一后往太极殿中去。
玉阶高而长,燕琅自下而上一步步走得稳稳当当,霍润跟随在后,也不曾有所疏漏。
百官早就在殿中等候,听得殿外内侍唱喏,道是皇太女携皇太女夫到,忙起身侍立,垂手等候这夫妻俩入内。
女帝是谢良徽的生母,今日见女儿成婚,心中有喜有酸,喜的是大婚之后女儿才算是真正的长大成人,酸的却是她成了家,自己这个母亲便会自然而然的被排除在外。
纠仪御史行走在最前方,随后是礼官引路,燕琅九章华服、素纱中单,佩双色绶带、金钩玉佩,脸上淡淡的施了妆容,天姿国色,凛然清华,她身后便是年长她几岁的皇太女夫,气度雍容,温润如玉,远远望去,当真是一双璧人。
礼官扬声道:“跪!”
燕琅便缓步向前三步,敛衣向女帝行三跪九叩大礼,霍润身为儿婿,自然随从一道。
女帝看得眼眶一热,笑着将泪意按下,道:“起来吧。”说完,又摆摆手,便有内侍走下玉阶,将她之前准备的东西赐给一双新人。
仪典还未结束,燕琅跟霍润自然不会伸手去拿,又一次谢过恩后,便有侍从端起托盘,恭谨的随从在他们身后。
拜见过女帝之后,霍润这皇太女夫才算是名正言顺,燕琅回过身去面向朝臣,众人纷纷跪倒,口称千岁。
婚仪进行到这里,便算是圆满完成了,寻常人家这时候都该送新妇回房歇息,现下男女颠倒,倒是少了这一层麻烦。
储君大喜,百官俱在,宫中自然有宴饮行乐,女帝端坐上首,燕琅与霍润这双新人侍从在侧,接受过宗室与百官敬酒之后,才算是自在一些。
宫宴进行到午后时分,方才渐渐散了,小皇子和小公主则兴冲冲的跑过来,向姐夫要糖吃。
这东西女帝平时是不叫多吃的,只是今日宫中大喜,倒也没过多拘束,她今日喝的不少,委实有些倦了,含笑揉了揉额头,向两个孩子道:“好了,你们姐姐也累了这么久,快放她回去歇着吧,东宫那边儿还有的忙呢。”
小皇子一脸向往的道:“今晚会闹洞房吗?”
小公主则道:“会有很多很多糖果和糕饼吗?”
“都没有,”女帝哼笑道:“你们就老老实实的吧。”
两个孩子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下子就蔫了,其余几人见状反倒笑了。
东宫众人还等着拜见皇太女正夫,燕琅也不好多留,向女帝辞别,与新婚夫婿一道折返回东宫。
闹腾了将近一整天,她虽不算是疲惫,但两腿终究有些酸,传了轿辇过来,与夫婿一道坐了上去。
霍润是端方君子,平时连酒都很少喝,今日宫宴多饮了几杯,白皙面颊上染了几分浅绯,人亦有些醺然,手扶着额头,眼睫将合未合的。
燕琅酒量远比他好,此刻倒没有什么醉意,只侧目瞧着他,神态含笑。
霍润察觉到她目光,不免举目去看,视线触碰到一起之后,他怔了一下,旋即面色更红,以袖掩面道:“殿下怎么这样看人?”
燕琅道:“我怎么看人了?”
霍润为之一窘,脸上更热了,踌躇几瞬,方才道:“倒像是要吃人一样。”
燕琅听得失笑,伸手将他衣袖拉下去,低笑着凑过去,询问道:“既然如此,霍公子也不妨同我说说,你身上少了什么?”
霍润道:“殿下又在取笑人了。”
燕琅脸上笑意愈深,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会儿,道:“霍公子,你脸皮这么薄,今晚该怎么办?亏得没人闹洞房,否则你羞也羞死了。”
霍润窘着脸不说话,燕琅看他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倒也没有紧逼,慵懒的打个哈欠,顺势往他身上一靠:“到了地方再叫我。”
霍润忙伸臂将她搂住,声音低柔的应了一声:“是。”
他新婚妻子身上有淡淡的香气,不像是花香,倒像是柑橘发出的清新芬芳,霍润低头轻轻嗅了一下,便觉得自己好像醉的更厉害了。
她眉眼其与女帝相似,只是多了三分凛冽,说句大不敬的话,霍润觉得怀里的妻子比女帝更美,也更加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