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水未央
他接过来攥在手里,等秦嬗说话不注意时,匆匆擦一擦。
“项大人,”秦嬗撑着头道:“我只是闲着无聊,所以办办宴席,我请的都是青年才俊,若不信,你问驸马?”
项蒙去看孟淮,后者颔首,“公主说的是。”
“喏,”秦嬗耸肩道:“驸马都不介意,你操哪门子的心呢。至于那些御史如何下笔讨伐我,就更加不劳你费心了。”
项蒙张了张嘴,想要辩解,秦嬗瞪他一眼,他将底下的话咽了下去。
送客出门的时候,他看到地方的两个监察御史也在席面上,这两人骨头极硬,项蒙花了不少钱才搞定的,现在居然举着酒杯在席间手舞足蹈地吟诗作赋。
项蒙擦擦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这...”
孟淮怕他又说出什么惹公主不悦的话,忙把人拉到门口,道:“项大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此乃家事,你还是别管了。”
项蒙晕头转向,来这一趟是为了啥,就为挨一顿骂?他看着孟淮居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情。
“驸马,我有些同情你。”项蒙如是说。
“万不可这么说。”孟淮正色道:“我与公主情比金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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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蒙在秦嬗那儿栽了跟头,又不能冒然跟孟淮提增加钱款之事,迫于无奈只好将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填补项晖财政上的亏空。
某日查账,项蒙险些吐血,一来二去,居然填补进去几万钱。要知这些都是自己的养老钱,从中正的位置上退下来后,他没有儿子接任这个位置,就必得让给项家旁支或是其他家族,不管是谁接了这个位置,他的日子都不好过。
当中正这么多年,难免树敌,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愿意投入秦嬗门下,若再无钱财傍身,那日后岂不是任人宰割。
每每想到这里,项蒙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正为此事犯愁时,秦嬗派人递来了帖子。项蒙看着那帖子,不亚于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公主居然会邀请我做客?”
后认真一想公主结交许多人,其中难免有人塞钱办事,她既然应允,必定绕不过他这个中正官,想必是有事相求了。
想到这里,项蒙来了精神,忙命人准备车驾,此时有小吏送来邸报,项蒙正在穿衣就没细看,只问了句有什么大事。
小吏见项蒙心情不错,且准备出门,便道:“也没什么,只是村子上有些逃田的农户。”
“流年不利,常有的事。”项蒙问,“还是他国旧民居多吧。”
“大人英明,正是如此。”
“那我知道了,”项蒙指了指书案,道:“放那儿吧,我得出门一趟。”
小吏得令,便将那邸报放在了桌上。项蒙走得急,房门合上时邸报滚到了地上,竹简摊开来刚好看到那条农户逃田的消息上,上写着:“...共计五十余人,其中燕人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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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蒙来时,孟淮也刚在看这条消息,他将邸报合上,对项蒙说:“今日公主心情好,然项大人也别得意了。”
项蒙装作懵懂不知,等秦嬗来了,他眼巴巴地问:“公主找我来何事?”
秦嬗明显不耐烦,但还是得打起精神来跟他说话,她将几份帖子放在项蒙跟前,项蒙问:“这是何物啊?”
“你自己没眼睛不会看吗?”秦嬗道。
“哈。”项蒙挺起胸膛,“公主要这么说,卑职老眼昏花,看不得东西了,卑职这就告辞。”说罢他作势起身,孟淮上期拦住他,低声道:“大人,忘了我方才与你说的了吗?公主今次是有事,但你也别太得意忘形。”
项蒙拍拍他的手,话语中生出些知音之情,“驸马放心,我自有分寸。”
项蒙重新坐回去,拿起那几份帖子来看,是注色经历,定品级时需要的东西。
"公主这是何意啊?”项蒙问。
秦嬗没回答,给孟淮一个眼神,孟淮叫人抬进来一个箱子,等人推下后,他将箱子打开,竟是满满一箱钱币。
项蒙淡淡地看了一眼,问:“公主这是做什么?”
秦嬗深吸一口气,对孟淮厉声道:“我说我不想跟他做生意,你非劝我,我见他就作呕,抬回去吧!”
她起身要走,并开门叫人进来抬箱子,项蒙这才急了,慌道:“公主且慢,有话好好商量。”
“商议什么?”秦嬗道:“这些人的注色经历都给你了,钱我也给你了,你只要秋初定品级之时,多多照拂那些人便是。”
“可我身为中正官,不能做这些荒唐事啊。”
秦嬗揉了揉眉角,“中正大人我们能别演了吗?你我是什么样的人彼此心里都有数。”
项蒙摇头,“我没数。”
“中正大人没查过我的底细吗?该知道我是个爱权势的人吧,我其实早有此心,只是王爷防我太甚,之前又有许多交锋,只能趁他不在...”
她顿了顿道:“那些不入流的官职,驸马一句话也就给了,但入品的,还是得与项大人合作,大人在豫州经营多年,操作比我熟练。”
这话说的,项蒙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现在他确实缺钱,可跟秦嬗这个人合作,是不是算与虎谋皮,他拿不准。
秦嬗道:“我知你不放心,我们可以立字据。
“万不可立字据。”项蒙脱口而出,秦嬗挑眉,他才觉失言了。
他道:“立了字据,公主要告发我,我上哪儿说里去。”
“你在想什么?””秦嬗道:“我用我私人印鉴,我告发你,我自己不脱不了干系吗。”秦嬗实在没了耐心,她摆摆手道:“罢了,项大人想办就办,不想办我可以去找姜大人。”
秦嬗口中的姜大人,是弋阳下一任中正官的热门人选,才过四十,年富力强,且想想秦嬗和孟淮也是青春少年,他都五十多了,吴王也年过古稀,熬不了多久。
若真撕破脸,日后卸了位,指不定怎么被这群人磋磨。
思虑至此,项蒙的心终于动了动,他道:“容我想想吧。”
下人送客,秦嬗和孟淮立在廊下,看项蒙脚步沉沉,便知事情成功了一大半。
等人走了,孟淮弯腰向秦嬗拱手行礼,“公主演得出神入化,佩服佩服。”
秦嬗眨了眨眼睛,“彼此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更~
第52章 非常
孟淮跟着秦嬗进了屋子,两人相对而坐,秦嬗道:“不这样的话,我要把人安插进各县乡,必会引起项蒙的注意,只得先做个纨绔的公主了。”
原来秦嬗和孟淮此次上山,得许汶证词,已经将吴王一派所作所为了解差不多了,只是他毕竟是个亲王,且在豫州根深蒂固。要动他,拔根带叶,弄不好还会伤到自己。
所以他二人一致认为证据还需得更加充足一些,便收买了些最底层的小吏去搜集线索。
虽说县乡里的各曹小吏并不入流,但安排人下去,不可能不留痕迹,故而秦嬗假装要联合与项氏不对付的低阶士族,扩张自己的势力,再浑水摸鱼将人散布下去。
而这事做的隐蔽,反而找人怀疑,就是要大大方方的才行,所以把项蒙叫来,当面跟他做交易,让他放松警惕。
起先,孟淮不同意秦嬗这么做,一是怕会影响公主声誉,二是吴王要是以公主招揽门客、罗织党羽做文章,反将一军,那就是把刀柄递到敌人手上了。
秦嬗听到这里时,笑看孟淮道:“你想得还细致,你放心,弋阳任上的御史我都打点好了。”
监察御史官职低,权力却大,能直达天听,一支笔比刀还厉害。且弋阳任上的几个御史怕都是吴王的人,怎会如此容易被收买。
秦嬗耸肩道:“也没什么。一位在外养了外室,被我捉到了。他惧内,主动提出要合作。另一位就更简单了,”她停住了,眼里透着狡黠的光,“不如驸马猜猜,我怎么降服刘御史的?”孟淮摇头,秦嬗道:“他有龙阳之好,独爱清倌,我便找了两个清倌伺候。”
孟淮一口茶险些喷出来,“这,这种辛秘都被公主知道了呀。然项蒙要拿捏人,不可能这都打探不出来啊。”
“他怎么知道呢,”秦嬗撑着头,歪斜在靠枕道,“外室就是本公主安排的呀。至于龙阳之好嘛,那位御史真的有吗?不过图新鲜,找个俊俏的小倌就上勾了。”
孟淮大吃一惊,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低下头去。
秦嬗道:“不光如此,项晖遇到的那个乡绅也是我安排的,现下可能正拉着项晖烂醉豪赌呢,我交代下去了,不把项蒙给他的那笔钱输光,不能放项晖走。”
孟淮没有接话,秦嬗笑意收敛,捻起茶杯,不动神色地道:“我做些事,蝇营狗苟,谲诈多端,驸马会看不起我吧。”
孟淮摇头,“我没有这么想。”
“非常时,做非常事,我向来不会被这些束缚手脚。只是…”她也曾想做个干净和澄澈的人。
“算了,不说了。”秦嬗眸光略黯,起身回房。
孟淮跟在她身后,看天光从回廊的雕栏中透出来,一束束的光形成道墙,秦嬗穿着朱红曲裙衣带蹁跹,固执地撞破那道墙往前走。
他默默地望着这道背影,喉咙有些发干,终于在她快要转弯消失的时候,开口唤了一声,“公主…”
秦嬗回头来,孟淮说:“我想,总会有人懂得…”
懂得你是个怎样的人。
他的话没有说完,秦嬗早已展颜一笑,微微福身,如白鹤折颈,“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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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蒙回府之后,一直犹豫不决,若是真跟秦嬗合作吧,怕会着了她的道,若是不跟她合作吧…
还未想完,项晖又从县里找了来,急哄哄地。项蒙不等他说话,板着脸直接问:“要多少钱?”
项晖赶了半日路,渴得不行,本捧着一碗水咕噜噜往下喝,听到这句,愣了半日,巴巴道:“…三万钱”
“怎么又要三万钱!?”项蒙大叫,几乎是从喉咙里嚎出来的。
“去赌坊了,”项晖战战兢兢,“叔父你也知道,西县穷的叮当响,我好容易来弋阳一趟,总得玩一把。”
“玩一把?玩一把就输了几万钱?”
“那倒也没有。”项晖道:“还有一千多。”
“.……”
项蒙一拍额头,把头抻到项晖跟前,比着脖子,“来来来,一刀砍死老夫,一了百了。”
项晖有些吓到了,摔了水碗扑通跪在地上,他眼泪鼻涕一把,抱着项蒙的大腿,“叔父别这样,儿不要了,不要了。”
项蒙又痛又悔又舍不得,怪就怪当初怎么想不通要项晖去当官。
“不要了?”项蒙瞥见地上的抵报,他道:“你看这邸报,各地有这么些逃田者。西县去年已经颗粒无收了,春耕若不再好好安顿,那些刁民如搞点什么暴动,你我都得死。”
“那,那怎么办啊?”项晖抹了一把脸,道:“那我去赌坊把钱拿回来?大不了我打张欠条。”
说的哪有这么容易,这赌坊背后都有贵族支撑,其中关系复杂,盘根错节,不是谁都卖项蒙面子。
相反他占据中正位长达十年,项家三代把持选人举荐的渠道,早就有人看不惯了,这时候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还指望雪中送炭?
项蒙冷静下来,忙叫几个心腹去极其亲近的官吏家借钱,张罗了三天,只筹了一万钱,还有一大半的窟窿。
还是得跟吴王说一声,请他直接向长安度支部报备,调增款项,虽然越权了,但事急从权,也不是不可以。
项蒙正提笔要写信,一小吏匆匆赶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项蒙猛地站起来,“什么,参我?!”
“正是,”那小吏道:“刚截获的消息,刘御史昨日去了西县巡查,发现本地春耕迟迟未开动,田原荒废,百姓怨声载道,细问发现是今年本该发至各村的钱还没到位,所以连带县丞和您都一起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