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水未央
秦嬗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脑袋飞快地旋转,想怎么回答吴王才不会起疑,这时吴王端着弓往这边走过来。
身后有两个护卫嵌住秦嬗的肩头,她挣脱不了半分,吴王如大山一般,越走越近,他那庞大的黑影将纤瘦的秦嬗笼罩起来。
秦嬗紧抿着的嘴唇,眼睛瞪着,她的手在袖子下发抖,但她仍然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汗水从额角滑到下巴,而吴王的弓挑起了秦嬗的下巴。
就在此时,孟淮大喊:“你别动她!”
吴王回身,孟淮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握着那半截玉剑,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他在发抖。
吴王嗤笑一声,双手握住八石弓的顶端,左右脚一跨,将弓撑在身前,这个姿势在此刻剑拔弩张的时刻极具挑衅意味。
孟淮道:“王爷不就是要打猎吗?我陪你。”
“你不配。”吴王淡淡地吐出这三个字。
“那就找人跟我打。”孟淮趁他再次转身之前喊道。
“找人打?”吴王来了兴致,他打量孟淮,“驸马,就你这么一副身板子,王府看门狗都比你抗揍。”
“孟淮,不行!”秦嬗冲他喊道,“你别着他的道!”
可谈话的两个男人都没管秦嬗,孟淮接着道:“我能不能赢,试一试就知道了。”
“有些意思。”吴王将弓收了起来,坐回位子上,忽而转头问项蒙,“你觉得呢”
项蒙已经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猛地被抓来提问,磕磕巴巴地道:“卑,卑职不知。”
吴王哈哈笑起来,“你糊涂惯了,能知道什么。”他在身后的一排护卫中随便指了一人,道:“就他吧。”
项蒙倒吸一口凉气,这人他有印象。有次吴王心血来潮,想看人斗武,遂叫了两队来比试,此人连续斩败八人,拔了当日的头筹,他手里那把剑,就是比试的奖品。
项蒙心里为孟淮捏了一把汗,这不是比武了,这是找死啊。不说驸马身子不好,就算他是个全乎人,想赢也难如登天。
“如果我赢了呢?”孟淮问。
吴王撑着头,不紧不慢道:“你自己说。”
孟淮看向秦嬗,她浑身紧绷着,向自己摇头,她在害怕,怕他会输,还是怕他会死,他不知道。
“如果我赢了,就放我和公主离开,还有阿萨,我也要带走。”
“他两个膝盖都中箭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且又说不了话,已然是个废人了。”吴王提醒他。
“即便是废人,我也要带他走。”孟淮仰起下巴,坚定地说。
吴王思忖片刻,展眉道:“好,本王答应。那你说说,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如果我输了,我任凭王爷发落,阿萨我也不要了,但是不能伤害公主,她毕竟是皇家的女儿,是你的孙女。”
“那当然了,”吴王笑盈盈对秦嬗道:“我们都姓秦,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怎么会伤害她呢。只是…我要你又有何用呢。”
吴王的眼如狼一般锋利,他看孟淮就如看着一头势在必得的猎物,“我要你卸任弋阳太守的官职,带着你的公主滚出豫州。至于以什么样的理由辞官,你自己想。”
“好,”孟淮道,“我应诺!”
“爽快!”吴王高兴地抚掌。
秦嬗见事无转圜,她干脆道:“王爷,既然要比武,总得要驸马穿些防护,挑个趁手的兵器吧。即便是赢不了,如果闹出人命,你也不好交差啊。”
吴王冷冷地瞥她一眼,秦嬗大胆地迎上他的眼睛,旋即吴王道:“公主说的对。”
他指了指围在花园里的十来个护卫,“选一选吧,”吴王说:“他们身上的装备,你们自己挑。”
一直钳制秦嬗的人终于松开手,她扶着案几站起来。
孟淮回头看了一眼阿萨,笼中的他也摇了摇头,他冲阿萨安慰地一笑,走回到秦嬗身旁。
两人站在一起,从第一个护卫开始看起,秦嬗一面看,一面低声道:“你一定要比吗?”
“我不比,恐怕就得当面写下辞官书,吴王立刻盖了州府的章,送到长安去。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公主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孟淮拿过一名护卫的刀,刷地抽开来,一道寒光横在他眼睛上,“我不比,阿萨或许不会死,但他会生不如死。”
“但他也不想让你冒险。”秦嬗道:“我也不想。”
孟淮将那把刀合起来,眼中的寒光收敛,丝丝温柔又浮现了出来,他看着秦嬗,抿嘴一笑,道:“我知道,公主在担心我。”
秦嬗道:“那你还去?什么事不能有转圜?即便我们真的被威逼利诱,未必不能先退一步,回了长安,再想其他办法。”
“那如果我们回不到长安呢?”孟淮反问,“吴王称霸豫州这么多年了,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难保我们回去的途中不会遇到盗匪截杀或者其他意外。”
与其这样,不如放手一搏。
秦嬗不得不承认,如果自己站在吴王的位置,也是肯定要杀人灭口的。
她将孟淮拉远了一些,将声音压得更低,“可你不擅武艺,你这是送死,不必等他截杀,你今日就活不了,你意气用事,我可不给你收尸!”
她也是急了,在这样的关头难免口不择言。孟淮并不在意她说得不吉利,温声道:“那可不行,还是得托公主替我收尸的。”
“驸马!”秦嬗苦口婆心,“你怎么这么倔,现在所有人都要你放弃。”
孟淮静静听秦嬗说完,他才缓缓说:“公主,你长这么大,有没有所有人都不认同你,但你却仍旧要坚持做的事?”
他这样的提问,让秦嬗立马想到了当初执意嫁给孟淮这件事。
“没有。”她转过脸去。“我向来唯利是图,能屈能伸。”
“但是我有。”孟淮将一个护腰系在腰间,接着道:“公主曾经问我,如果知道了此生结局,会不会开心。”
“我想我是不开心的。因为我就是我,即便再来一世,上辈子选择的路,我这辈子可能还会傻乎乎地走下去。这种明知是错,但还是忍不住去做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但我后来又想,如果前世真有一个我,他面临一些人生路口的时候会怎么办。”
他的第一次筹谋,第一次算计,第一次奔溃大哭,第一次杀人饮血,那时他在想什么。
他有没有爱人,有没有朋友,有没有人为他开心,有没有人为他流泪。
他是一往无前,披荆斩棘,还是踟蹰犹豫,辗转不绝。
他是大仇得报,史册留名,还是浑浑噩噩,碌碌无为。
“一切都有可能,但我不想后悔,一旦选择了,我就想走下去。”
孟淮再次握紧手中的刀,万事准备妥当,他盯着秦嬗道:“我走了,若是我赢了,希望公主以我为傲,若是我输了,恳请公主万般保重。”
他转身走去,朝着那名吴王府中最厉害的剑客走去,秦嬗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涌满热泪,心中却没有了之前的害怕,反而有一丝激动。
那个背影没有必胜的把握,唯有一腔热血,这是与他的外形极不匹配的。但秦嬗看清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可能前世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也曾少年意气,踌躇满志。大约二十岁的孟淮会权衡轻重,趋利避害,但十六岁的孟淮不会。少年的他当时什么都没有,只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
那日在去山泉村的路上,十六岁的孟淮说过:公主与我,没有什麽区别。
此刻,秦嬗终于赞同。他们都是那个“偏要勉强”的人,都是当所有人都质疑你,还是坚持闷头走到底的人。
虽千万人吾往矣,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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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策和繁星的人被拦在大门内二门外,说是请到客房喝茶,但不能进也不能退,僵持不下时,听到花园内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繁星本着急地在房中打转,听到这个声音,顿住了脚步,豁然抬头,“怎么回事?怎么还动手了?”
韩策本在闭目打坐,此时也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繁星再次疾呼,“公主有危险了 ?!”
她大力地拍门,想要出去,以往都是韩策先坐不住,但这次他先冷静了下来,将繁星拉回来,道:“别浪费力气,他们不会开门。”
“那你不是会武功吗?”繁星抓着韩策的手,眼中满是焦急,“你可以把门撞开啊。”
“门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出去了也没有!”韩策声音提高了些,繁星退后两步,怔愣了须臾,复又冲到门口,坚持不懈的叫门,她道:“那我也不能让公主出事,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韩策再次把人抓回来,对繁星道:“你冷静一些,吴王还不至于如此大胆,敢对皇家公主和驸马做什么事,今日来可能是威逼他们达成什么协议。”
“对,对,”繁星双手不自觉地颤抖,她的嘴唇也在抖,“可能是这样,他是王爷,不可能直接拿刀杀人。”
“院中动刀枪可能另有原因,我们先等一等,若是真出了事,看管我们的人也坐不住,等那时候我们在趁机冲出去。”
繁星点了点头,韩策确定她镇定下来了,犹豫着放开她,自己走到房子的东南角,那儿里花园最近,能较为清晰地听到院内的动静。
不一会儿,他皱了皱眉,打斗的一方,明显势弱,快要坚持不住了。
龙啸卫改为仪仗军后,不用巡防皇城,也不用上阵杀敌,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他们就常在校场比武。玩法还挺奇特,划一块区域,拉起帷幕,两人在帷幕里比武,一堆人背对着,盲猜输赢。
久而久之,韩策光听声音就能辩出双方高低。
具体到此刻,他听出拿刀的那人落在下风了。
虽然他的招式不像中原武艺,有些草原上的打法,暂时让拿剑的那个摸不着门道。但很快持刀者体力跟不上了,这点很要命,招招被对方压制,节节败退。
听到这里,韩策一激灵,草原的招式!
那岂不是!
就在此刻,一声凄厉的喊叫撞破重重院墙,那是秦嬗绝望的哭喊。
“孟淮——”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驸马不会输,明天继续~
第56章 输赢
“孟淮——”
秦嬗此时满脸泪痕,不是嚎啕大哭,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她看着孟淮被那个剑客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如同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遍体通寒。
她的嘴唇发白,贝齿紧紧咬出一道紫痕,眼见孟淮口吐鲜血,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秦嬗对他大喊:“算了,算了,我们不打了。”
可场中的孟淮像是听不见似的,他举起刀来,被踹了一脚,他要站起来,又被当头劈下一剑。
秦嬗低着头闭上眼睛,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不敢再看了,吴王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抓起她的头发,逼着她仰起脸来,逼她睁开眼看孟淮是如何落败的。
“公主,你不是要与我相斗吗?”吴王蹲在她身旁,一手拽紧秦嬗的头发,他发狠道:“你们长安来的人总喜欢玩那些弯弯绕绕,你还年轻可以玩得起。但我老了,没时间跟你们耗。不管你设什么计谋,搞什么圈套,我只有一招,便是釜底抽薪。我管你是演戏也好,假扮也罢,我没心情去分辨,不管你要做什么,只要是想动豫州这块饼,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不然的话!”
他猛地站起来,将秦嬗的头发提起来,脖子咔嚓一声,巨大的疼痛袭来,头仿佛要跟脖子分离了。
偏吴王站在她身后,秦嬗想抓也抓不到。
吴王给一旁的项蒙一个眼神,项蒙爬过来,求道:“王爷,不要过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