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水未央
秦嬗无言垂泪,转身独自走在那片花田里,天上慢慢地飘起了雪花,她不由地摊开手,雪花
落在手上。
此时一朵白白的小小的花送到她眼前,秦嬗泪眼婆娑,费了一些精神才看清那是孟淮。
她不可置信,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穿着黑氅的孟淮还躺在他阿姐的怀里,而眼前的孟淮是一袭广袖白衣,风托起衣摆,整个人散着微弱的光晕,如此地不真实。
“你…”秦嬗接过那朵花,吸着鼻子问:“你是人是鬼?”
孟淮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声音又远又近,“我死了,当然是鬼。”
秦嬗吓了一跳,上前两步,想摸摸他的容颜,哪知孟淮就如倒在水中的影子般,触碰不到,“你…你…”
“我要走了。”孟淮替她道。
“你去哪儿?”
“去过奈何桥。”孟淮回答。
“是啊,”秦嬗自言自语,“过了奈何桥,你就会喝孟婆汤,你会忘了我的。”
“你喝了吗?”孟淮眼中都是柔和的笑意,他耐着性子问。
“我?”秦嬗的手指摩挲着那朵小白花的梗,“我应该没有喝。”
她说:“我也没有轮回,我还在这一世,我还记得你。”
“我,恨你…”秦嬗咬牙道。
孟淮还是笑着,仿佛没有听见,秦嬗用尽全身力气,闭着眼咬牙切齿地喊,“可是我恨你!我恨你!”
整个原野都回荡着秦嬗的发泄,孟淮站在她跟前,虚虚实实,并不真切。
她释放完浑身都在颤抖,一阵风旋刮来,手里的花儿被吹往远方。望着那朵花儿,秦嬗无力
道:“…我和解了…”
她回过头来看着前世的孟淮,泪水静淌,“我跟你和解了,也跟自己和解了。我不想恨你,也不想爱你了…”
孟淮也看着她,温柔至极,如果彼此能够触摸,秦嬗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抬起手来,揉揉她的头发。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转身往黑夜的深处走去,白衣飘摇,直至不见,唯有银河徜徉,大雪纷飞。剩下秦嬗一人,久久地立在原野上,低声告别。
“再见了…”
再见了,前世的孟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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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临江连续给秦嬗施了三天银针,秦嬗才有一点感觉,锥到痛穴时她会双手握紧,这是好转的迹象了。
而后又过了三天,某日傍晚,秦嬗从沉甸甸的睡梦中幽幽转醒,孟淮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时,她已经能坐起来喝药了。
孟淮逆着光站在门边,伺候的药童识趣地把药放在一旁,自己默默退了出去。等人走后,孟淮从门边奔过来,张开双臂将秦嬗紧紧地抱在怀中,他的脸埋在秦嬗的乌发里、脖颈里,压制不住的高兴,他道:“太好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孟淮哪里知道,秦嬗在梦中经历了前世最后一点大起大落,加上大病未愈,秦嬗的反应特别淡漠,她伸手拍拍孟淮的背,道:“好了,你压疼我了。”
对于秦嬗的改变,此时孟淮没有察觉,他生怕秦嬗哪里不妥,忙放开她,胡乱将泪水擦干。
秦嬗欠身打量他这小孩模样,哑声道:“别哭了,我不是没事了吗。”
孟淮这会才觉出不对来,若是以前的秦嬗定要抓住他的狼狈,好好打趣一番才是,说不定还要挑着自己的下巴说一句“有什么好哭的,我又不是死了!”
总之,一定要把孟淮弄得尴尬难堪、面红耳赤才算高兴。
然现在的秦嬗言语上虽然缓和了,但却有更多的疏离和客套。孟淮心里惴惴的,暗忖她不会是磕坏哪里,忘记什么了吧?
秦嬗并不看孟淮,而是环顾四周,她问:“这是何处,不是太守府?”
孟淮见她还记得太守府,便晓得并没有失忆,加之符临江拍胸脯保证了绝不会有后遗症,他暂且放心了些,将这段时日的事简要地解释给她听。
至于他豁出命爬上峭壁寻医,或者举刀取血的事,孟淮隐去不谈。
“原是这样。”秦嬗向孟淮淡淡地一笑,“你辛苦了。”
“不,不辛苦。”孟淮微蹙眉头,不知为何秦嬗对他们比初识时更加有距离感。
秦嬗这时看到孟淮的衣裳有些松动,像是匆匆穿衣起床的,肩头连着心口似乎还绑着绷带。
“怎么回事?”她问。
“没怎么啊!”孟淮哈哈干笑着,将衣服裹紧了些。
“哦。”秦嬗不像原来,非得问个究竟,她这一觉醒来倒多了一份安然若素。她想要躺下休息,孟淮扶着她的肩头,将人稳稳地安顿好。
“需要我在这里吗?”孟淮问。
其实他内心是想陪着的,他也以为秦嬗会想往常一样,不论孟淮愿不愿意,她都有办法让人留下来。
但秦嬗却是没有。
她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孟淮有些意外,一时手足无措,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秦嬗问。
“我,我以为你会让我留下来。”孟淮道。
“哦,我想你这几日也辛劳了,去休息吧。”秦嬗打了个哈欠,转身合上了眼睛。
孟淮心中空落落地,缓缓站起来,不舍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后,秦嬗翻过身来,她的头还有些疼,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梦中的场景错综复杂,人来人往,缘起缘灭,好像特别真实,又有些玄乎。
究竟梦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居然都不记得了。某些事忘记了,但那份心情她还记得。
梦醒之后,原本一颗积满爱恨情仇的心清空了一大半。秦嬗没有忘记现实中的任何一件事,她与孟淮的前世今生的爱恨纠葛,她都还记得,只是瞬间释怀了很多。
她原来告诉自己,一定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不管他人怎么说,这份前世的执念不能放弃。
但此番醒来,她突然觉得放弃并非贬义,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这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且不管是坚持还是放弃,左右都是她的选择。
秦嬗想跟孟淮成亲,那是因为前世他们没有成亲过。她想要孟淮永远臣服裙下,那时因为前世的主动权在孟淮手上,她是一直被牵带着走的那个。
说到底是她不甘心罢了。
秦嬗渴望被爱,也想拥有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然何苦还要寄希望于孟淮身上呢,为何还要跟一个有国仇家恨的人死磕呢,实在愚钝。
前世都没有找到二人之间的平衡点,重来一次,今生就能找到了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还要在一个地方绕圈呢。
再者,今生的孟淮跟前世的孟淮性格脾性都不相同,已经算是两个人了。把前世怒气和怨恨发泄在他的身上,就很公平吗?
今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不满十七岁,他才是背负国仇那个,他又何其无辜呢。
想着想着,两道泪从眼角滑落,但不是伤心,而是坦然。从爱恨到怨怼,到执念到放手,秦嬗终于冲破了层层枷锁,她从内心深处发出微笑。
秦嬗抬手抹去泪痕,长出一口气,欣慰地自言自语。她道:“我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公主不能一直活在对前世的纠缠里,相较于过去,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所以她选择跟前世的孟淮和解,更是与执拗的自己和解。所以从此章开始,前世的孟淮成为过去式了。
今天还是两更,答应给我,下章不论什么情节,冷静地体会,不要打我~好么~
第69章 萤火
再说那日孟淮向自己心口刺了一刀,幸好符临江阻止地及时,但还是在胸口留下了一道伤。
符临江事后千般万般道歉,却也忍不住抱怨一句,“你也太实诚了。想也不认真想,世上哪有取人血治疗的方法,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女童阿福总算忍不住了,埋怨道:“都是公子的错,你还怪郎君?!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孟淮那会儿已经没力气与人争吵,只是躺在榻上,苍白着嘴唇道:“我没想很多,只要能救阿吉娅就好。”
阿福叹口气拖着下巴道,“郎君真好,要是我以后能找个你这么好的夫君就好了。”
“你啊你,才多大就想着嫁人了。”符临江揪着阿福的辫子把人拎了出去,过后回来对孟淮道:“也是我倒霉,遇到你这个傻瓜,今次算我义诊,顺带也给你看看,省得你下山后说漏嘴坏我名声。”
孟淮咳嗽两声,道:“我无事。”
“无事?”符临江挑眉,执起他的手腕,道:“就你这幅身板,照这么折腾,活不过三十岁。”
孟淮听了这话才老实让符临江号脉。
二人说好将这幢事情瞒下来,再加之符临江尽心为秦嬗诊治,孟淮暂且不向他发难。
再说秦嬗醒过来后恢复地不错,没过几日便能出房门了。
这天,阿福约了几个小伙伴要去捉萤火虫,等秋天到了就难看到萤火虫了。秦嬗听到了童心大发也想要去。
孟淮当然想她能开心就好,就背着她跟着那群小孩子往飞仙峰的深处走。
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有晚霞,等走进林中太阳就落山了,四五个小孩子手拉着手唱着歌走在前面。
孟淮背着秦嬗走在后面,照明的小灯笼由秦嬗提着,可爱的是那灯笼还是兔子的模样,甚是有趣。
秦嬗因为过于消瘦,身子没什么力气,喜怒情绪也不大,但今天她的心情不错,手中的兔子灯笼晃悠晃悠。
她的情绪感染着孟淮,他也十分高兴。走到地方了,孩子们开始翻找草中或是树叶下的萤火虫。
孟淮将秦嬗放下,让她靠在树上休息,对她说:“你想不想要萤火虫,我去帮你捉。”
秦嬗一愣,想孟淮什么时候改了说话的语气,原来他都是毕恭毕敬地唤自己公主,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她点了点头,哑声道:“好啊。”
孟淮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的肩头,扑向面前的那片草田。
受到外界的冲击和惊吓,那些隐藏起来的萤火虫顿时都飞了起来,黑夜中的萤火虫就好像落下凡尘的星星一样,萦绕在秦嬗周围。
她好像被这些天然的小精灵包裹一般,孩子们发出阵阵轻声赞叹,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仰头欣赏,这是多么空灵绝美的场景啊。
秦嬗托腮看着,脸上也扬起微笑,这时阿福捧着一只萤火虫来到她跟前,与她道:“阿吉娅,这个给你。”
秦嬗怔了怔,这几天她虽然醒了,但一天大多数时间还是躺在榻上休息,偶然听到旁人说什么阿吉娅,没想到说的是自己。
“阿吉娅?”秦嬗笑问阿福,“你为何要这样称呼我?”
“诶?”阿福也疑惑了,“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秦嬗当下没有否认,只是引导着问:“谁告诉你的啊?”
“你家郎君啊。”阿福指了指不远处的孟淮,他正在帮秦嬗捉萤火虫,他好像身子不太方便似的,想要去捉高处的虫子时,动作笨拙,透着滑稽。
秦嬗抿嘴笑了,摸摸阿福的头,又问她:“那我问你,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