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那也不该冒险!”
盛煜没想到小姑娘竟会孤身闯章家的虎穴,想着今夜的险象环生,担忧又生气——章家的手段有多阴狠,没人比他更清楚,若将出逃的魏鸾捉回别苑,定会下狠手。新仇旧恨横亘,她孤身被困,怎么受得住?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分明有怒意,瞧着她虚弱劳累的眉眼,却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
只攥了拳头,沉着脸威胁,“往后不许擅作主张!”
“我带了夫君给的哨子,真碰见麻烦,会向卢珣求救的。”魏鸾如今胆气渐壮,察觉他的担忧,试图撒娇蒙混过关,“布置得其实挺周密,夫君也不夸夸我。”
“夸了你,往后更无法无天!”盛煜板着脸。
魏鸾嘟起嘴唇,面露委屈。
因疲病之故,那双眼不似寻常明亮清澈,烛光下显得惺忪,眼睫投出浓长的阴影。她半个身子都趴在他的胸膛,手指扒在他肩上,楚楚可怜。
这样柔弱娇软的姿态,当真磨得盛煜半点脾气都没了。只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微哑着声音道:“我娶的妻子自是机敏过人,连皇上都夸性情敏慧,堪为良配。今日的事换成旁人,必定不及你胆大周全。只是往后碰见事得知会我一声,别总独自扛。”
“嗯,鸾鸾记住了。”
魏鸾自知这回冒险,惹得盛煜担忧不快,连忙软声卖乖。被夸后心中欢喜,忍不住笑生双靥,靠着他胸膛闭上眼睛养神。
待药熬好了端来,盛煜叫醒她,慢慢喂给她喝。
魏鸾喝了药,懒得换衣,仍旧滚回被窝。
临睡前,还不忘将章家别苑里暗藏军械的那处库房位置说清楚,方便查探。
盛煜甚是无奈,待她睡着后,便写个纸条装入小小的信筒,而后命管事连夜送往离此处最近的玄镜司哨点,交予当值的主事。因数日奔波劳累,难得回到家中,回屋后便吹熄灯盏到里面胡乱擦洗了下,钻入被窝。
魏鸾早已入睡,呼吸匀长。
盛煜抱住她,沾着枕头没片刻便睡了过去。
这一日,彼此在凶险里碰头,而后相拥入眠。
梅谷幽静,夏夜微凉。
……
翌日清晨,魏鸾的风寒果然发作起来。
这也无可避免。
毕竟深夜游水又吹了半夜寒风,便是盛煜这等摔打磨砺出钢筋铁骨的人,都得咳嗽几声,更何况魏鸾自幼娇养,从未吃过如此苦头。好在郎中昨夜开了药,清早又忙着诊脉煎药,尽量令病情轻缓。
魏鸾纵身子昏重难受,心里却是高兴的。
更令她欣慰的,是昨夜玄镜司趁防备空虚潜入章家别苑,因章家的护卫被卢珣他们杀得七零八落,夜幕里进出皆如无人之境,不废吹灰之力。那座库房中,果然偷藏了成堆的军械,且上头皆没有朝廷铸造的徽记。
可见章家仗着早年投诚之功,何等肆无忌惮。
而昨晚卢璘兄弟合力,虽无盛煜坐镇,仍将章家从庭州派来的那条大鱼捕入网中。只是激战在所难免,玄镜司虽大获全胜,却也折损了不少兄弟。
盛煜闻讯,面上唯有寒意。
待副统领赵峻赶到时,由赵峻亲自押解,将人送进玄镜司牢狱严审。
这些事一件件处理完毕,已近晌午。
夫妻俩用过饭,魏鸾精神头好了不少,遂套车回城。
盛煜既已钓出章家的暗桩,这番对决后亦无须再隐藏行踪,与她一道回曲园。入城后经过五香斋,因魏鸾闻着道旁馄饨的味道清香诱人,还陪她下车,各自吃了一碗。出得店铺,迎面还碰上了出宫办事的周令渊。
东宫仪仗威仪,清道而过。
盛煜怀里揽着魏鸾,亦避让在侧,目光与周令渊相撞时,似有火花四溅。
——自镜台寺刺杀案后,先是周令渊被禁足,踏不出东宫半步,后是盛煜装病幽居,不曾在曲园外露面,彼此从未打过照面。但两人的隔空交锋实则愈演愈烈,在太子妃被废,东宫颜面尽失,章家锋利爪牙被拔后,有些事就差一触而发。
盛煜势如破竹,步步紧逼。
而章家没有退路,被裹挟着的周令渊亦不愿退让分毫。
两人各自目露锋芒。
一瞬对视,在周令渊瞧向魏鸾时,盛煜微微侧身,拿脊背挡住他的视线。
魏鸾则始终恭敬避让,在人群里垂目。
不曾察觉两个男人的眼神交锋,亦不曾察觉盛煜护食的姿态。
她此刻记挂的是魏峤夫妇。
果然,夫妻俩刚到曲园,门房到竹编镂金的墙门边来迎时,便禀报道:“敬国公府派人问了好几回,问少夫人近况,说一旦少夫人回来,便让咱们递个消息过去。主君——”他请示般看向盛煜,“这就递消息过去吗?”
“去吧。”盛煜自未阻拦。
很快,魏峤便带着魏夫人赶过来了。
……
魏峤这两日过得颇为煎熬。
先是章家送来消息,说岳母章太夫人病势沉重,虽搬到了郊外别苑的温泉附近将养,太医却束手无策,怕是熬不过这两日了。来递信的是章太夫人身旁颇受倚重的嬷嬷,当初看着魏夫人长大的,教导陪伴之情不浅,说话时神情含悲,欲言又止。
魏峤因当初章皇后的事,心存顾虑。
但魏夫人却顾不上那么多。
听闻亲生母亲重病将死,又是这些年十分信重的嬷嬷亲口报信,血脉至亲,她即便明知前面是坑,怕也要忍不住跳进去。更何况,在私心里,她总觉得章皇后那样歹毒是因身在宫闱、步步险恶,被章太后教成了那样。
对于亲生母亲,她并不愿想得太坏。
是以即便魏峤当时隐晦阻拦,魏夫人仍受不住担忧心焦,当即答应与嬷嬷同去。
魏峤没法拿猜测组织她,只好陪她前往,多带几位随从。
谁知夫妻俩到了章家别苑,竟被窦氏公然扣下,随从亦被人看守。
直到两日后,才被送回魏家武师的手中。
魏峤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还以为是魏峻察觉异样,跟章家撕破脸皮后才派人来接,谁知回到府里,才知道竟是魏鸾带人去讨的!而夫妻俩登车时,跟前只有接人的武师,并不见魏鸾的踪影。
那一瞬,魏峤想起了别苑外的青帷马车。
软帘落下时,里面坐着的必是魏鸾!
他当即派人去曲园探消息。
得到的回答,是魏鸾当日乘马车出城,尚未归来。但少夫人留了话,说若敬国公府派人来询,只说曲园自有安排,叫他们不必担心,也千万别出门,静等消息即可。如此说法,愈发坐实了魏峤的猜测与担忧。
亦明白章家此次行事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愤怒憎恨之余,将此事细细说与魏夫人,叫她明白章家的险恶居心。
魏夫人虽性情温柔,却不愚钝。
当日赶着去别苑探望,是因这些年母女情深,她不愿将母亲往坏处想,更不敢拿母亲的性命去赌——否则,若章太夫人当真重病而死,她不止失于孝道,若因此耽搁,没能在榻边送母亲临终,定会成终身之憾。
但窦氏强行扣留,魏鸾被迫去当人质,已是事实。
魏夫人满腔心痛霎时变为担忧,而后涌起浓浓的愧疚与悔恨。
夫妻俩满心焦灼,不时派人探消息,听得魏鸾归来,忙赶往曲园。
此刻,他们被请到北朱阁的厅中,魏夫人瞧见女儿病弱的模样,想着窦氏翻脸后刻薄寡情,女儿在章家那座别苑必定吃了许多苦头,而这些皆因她心软寡断而起。她身为人母,非但未能刚强庇护,反倒失于警惕给她添乱,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泪水便滚了出来。
魏鸾知她难过,亦红了眼眶。
母女俩抱在一处,好半天才止住啜泣。
而后说起经过,魏鸾只说有惊无险,除了染上这场风寒外,并未吃半点苦头。
宽解过后,反安慰起魏夫人来。
魏峤见女儿无恙,悬着的心落回腹中,想起在别苑的见闻,遂向盛煜道:“有件事,于朝堂十分紧要,是关乎章家的。鸾鸾既无事,便由她母亲照料着,咱们先去别处说话?”
他曾在兵部做事,对章家知之甚深。
那别苑里既藏了军械,被魏鸾凑巧窥见,想必只是皮毛。
魏峤神色郑重,定是察觉了旁的。
盛煜遂肃容拱手道:“岳父大人请随我来。”
第69章 表白
魏峤所说的事确实与章家私藏军械有关。
他被窦氏扣在别苑后, 除了到正屋探望章太夫人外, 其余时候都得住在不远处的厢房。被章家那些仗势妄为的家丁看着,不能自由行走,与软禁无异。对于魏鸾看到的那间库房,他也丝毫不知情。
但魏峤在那里看到了熟人。
是入暮时分,魏峤心中愤懑,站在窗边望外。
别苑的侍女仆妇忙着备饭, 护院们列队往来巡查, 暮色中, 有位到窦氏住处禀事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名叫薛昭,早年曾在库部司任职, 管着军械调运的事, 官职虽不高, 对这事倒极为在行。只是手头不干净,后来被人弹劾,蹲了两年牢狱。
想来才能空负,令人惋惜。
后来薛昭出了牢狱,因熟知京城内外往来交通、货物运送的事,且长袖善舞, 极会打通关节做些明面上不便张扬的事,得章家看重,当了个库房的小管事。再后来,被镇国公调往北地,虽未擅自授予军职, 却收在帐下做了个小幕僚。
彼时魏峤尚在兵部,跟章家的往来不少,据他所知,薛昭管的正是军械之事。
北地军政皆由章家把持,这事隐秘,亦未传扬。
而今薛昭在京郊露面,魏峤深感古怪。
遂将前因跟盛煜解释明白,道:“薛昭当初被查入狱,便是因他极擅结交,朝廷与市井两边都熟,时常避过城门盘查,偷运东西出入京城。在北地管军械时,也颇得赏识。如今既被派来此处,恐怕是重操旧业,欲偷运东西出入。”
烛光明照,盛煜捏着酒杯,神色骤肃。
“岳父觉得他会运什么?”
“很可能是军械。”魏峤在章家时就已琢磨过此事,直言推断。
盛煜眼底微露诧色,继而浮起赞赏。
“岳父猜得没错,章家那座别苑里确实藏有军械,且并非朝廷所铸,这件事还是——”他的声音顿了下,一时卡在称呼上。
成婚至今,他跟敬国公府的往来着实有限,与魏峤接触最多的也是在狱中。彼时彼此生疏,他提及魏鸾时,都中规中矩地称呼内子。如今自是不能如此生分,直呼魏鸾也不妥,遂颇生疏地道:“是鸾鸾瞧见的。”
这闺名念在舌尖,无端添了温柔。
魏峤倒没留意,只诧异道:“她还有这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