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如小果
休竹又谢了一次,老太太笑道:“还有呢!”
休竹讶然,老太太又道:“不光给了你,她们姊妹都有的东西。”
原来如此,休竹松了口气。徐妈妈瞧着笑道:“五小姐也忒实心眼儿了,难道就不许老太太偏心?”
休竹傻笑,这个问题还是不回答的好。于是,老太太这边,不光补了办嫁妆的银子,还给了很多东西,除了大氅另有缎面、器具、赤金项圈、头饰首饰等物。直到休竹觉得受之有愧,才连忙阻止老太太继续给下去。
瞧着休竹那诚惶诚恐的模样,老太太眨眼笑道:“其实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吧?”
休竹一本正经地道:“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其实换成对票休竹更喜欢,因为东西太大太招摇,对票就像存折,携带也方便。好吧,还是不要贪心为妙,身外之物死不带去生不带来的。
“也罢,东西也都齐全了,多的我还不给了呢!”老太太笑呵呵地拍拍休竹的手背,无限感触地叹口气,“一转眼,你们姊妹都各立门户了,我也真的老了。”
这话让大伙儿顿时陷入惆怅中,任休桃吸吸鼻子,眼泪已经落下来了,可怜兮兮的模样倒也惹人又伤心又好笑。
晚间,老太太留了董氏说话,把她名下的两个铺子也给了休竹,董氏不敢收,老太太道:“这些年我也没给你什么东西,你不怪我就是孝顺我了。五丫头这门亲拒绝不得,我也知道你心里的难过,替五丫头委屈。这些东西权当是我和老爷对她的补偿吧。那王府必然是步步难行,可也要相信五丫头。这些年我也冷眼观察了,她遇见越大的事儿越沉得住气,心思也细腻,竟比你强些,你是她的母亲,该对她有些信心才是。”
董氏垂着眼帘点点头,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只依稀记得某个午后,休竹歪在她怀里,一脸憧憬地说她渴望那种小家庭的小日子。董氏何曾不明白,大家族里生存艰难的道理?
然而,世间之事,往往接踵而来,有谁能预料?
044:选人
董氏准备嫁妆的同时,老太太又给休竹选了两家陪房,因碧翠和冬灵家里已经都没什么人了,自然就不是她们的家人了。
这里面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名叫张财的便是那两个铺子的掌柜,他媳妇儿子也都在铺子里帮忙,算是老太太培养起来的人才。
张财媳妇极是通世故,又是外面跑的,老太太这份用心董氏和休竹都非常感激。见过之后,觉得她行事稳重大方,便决定留在身边。
张财一家自是非常高兴,特别是他媳妇,想着家中女儿年纪小,体质弱也有心要送到休竹身边,伺候主子的自然没有那些粗重的活儿。这事儿让休竹屋子里其他人不满了,虽然知道名额只有一个,可她们也非常想争取那剩下的名额。
于是,一连几日,个个都积极地在休竹跟前露脸,偏偏这个时候,任二叔家的婶子李氏来了。
李氏打量着坐在东边软榻上做针线的休竹,见她穿着石青色褙子,下面穿着半新不旧的湘色十样锦百褶裙。头发绾了个简单的鬓,插着两只赤银福字簪子,再有手腕上一对白玉血红手镯,素面朝天,极是普通的一张脸,若不是一身行头,还不及自己的女儿呢!
心底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怨天不公道,为什么同一个父亲,偏偏两个儿子差别这么远。同时又怪自家那口子不是老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否则这一身衣裳该穿在自己女儿身上,也该自己的女儿嫁去当王妃。
而自己,也因该替代了董氏的位置。想着想着不觉走神,碧翠端着茶水从灶房里出来,猛一见到她,连忙招呼着。
休竹这才发现有人来了,见是李氏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招呼李氏进屋坐。李氏笑盈盈地先恭喜了休竹,才在东边的软榻上坐了,看见休竹的针线活,便拿起来看,一边赞扬了几句。
休竹笑道:“我手脚笨,这些总是做不好。”
李氏道:“那也是你有福,不用自己动手,也有人做好了给你,若不好你还不要呢!”
这话说的寒酸,碧翠都听不过去了,道:“我们小姐从来都不是挑剔的人,就是丫头们学做的针线,她若收下了也照样穿戴。”
李氏讪讪笑了笑,打哈哈过去,呷了一口茶,便说茶水的味道很不错。休竹谦虚了几句,问她什么时候到的?任休菊可跟着一起来了?
李氏道:“她没跟着来,我也才来一会儿,刚刚见了你母亲,她有事儿忙,我便过来瞧瞧你。我们乡下也没什么东西,如今秋收了,就带了些土产品来,让你们尝尝鲜。”
休竹道谢,又寒暄了几句,那李氏回答也算自然,却目光闪烁,似是有话要单独对休竹说似地。碧翠也擦觉出来,借说有事儿出去了,便在门口的回廊上坐着,看着也不许别人进去打扰。
屋子里没了外人,李氏先从碧翠这样的一看就知道是休竹身边的大丫鬟说起,间接地问了有哪些要跟着休竹陪嫁去靖南王府。
那李氏的意思,休竹也猜着了,可毕竟是长辈的,有些话她也不好说,只道:“我身边服侍的人已经定下了,至于外面的我也不知道。”
这话也对,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女孩儿一般不见外人。李氏琢磨着笑道:“我瞧着刚才那丫头年纪也不小了,莫非她也要跟着去?”
休竹不觉蹙眉,或许李氏的意思根本不是要作为陪房在外面,而是……心底不觉升起不悦来。即便是作为陪房在外面,老太太、休竹也是不肯,怎么说在外人眼里他们都是一家子,又隔得不远。如此作为,将休竹置于何地?
“你是见过你那妹妹的,她身体弱不禁风的,家里的农活做不了,在村里恐难嫁出去。我琢磨着,也去大户人家做活,一来也能自己养活了自己,且不用风吹雨淋的。二来,你弟弟自来多病,从小身体便不如别人,她能赚些钱补贴家用也好,或存着以后办嫁妆,嫁人也体面容易了。”
李氏言辞婉约,说完见休竹蹙眉,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又紧接着道:“毕竟也是你妹妹,为那些没亲没故的好,倒不如为自家妹妹。我是没什么见识,也不会说话,用我们村里的俗语,倒有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
若说刚才休竹不悦,现在听了就是生气,非常生气。这李氏打的主意哪里就嘴上说的那么好听?见过厚脸皮的,却没见过这么没脸的!家中艰难,休竹可以给她银子周济,或用其他办法帮忙,只因现在她未嫁人,外面的一切皆不能知道,可她却……面上带着笑:“身边服侍的人是老太太发话定下的,我不能驳了老太太的意思。”
这个推辞李氏也考虑到了,笑道:“你这一嫁就是王妃,再见老太太,她也是要行礼的。你只当是帮你婶子叔叔一把吧,给老太太说说,她未必就不答应。”
休竹何其惶恐,忙道:“婶子这话可叫我如何呢?老太太是长辈,无论我往后怎样,见了她也只有我给她行礼的,哪有她给我行礼的?岂不是要叫我做千古第一不孝之人!”
李氏冷笑道:“你这话就说的没身份了,都说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儿,却也只有这点儿胆量。”
休竹很认真地点头道:“我原本就没有什么胆量,婶子这话倒是说对了。”
李氏明白,休竹是暗讽自个儿前面的话都说错了,心里冷哼一声。见休竹不言语,拿着针线看,目光也随移过去。暗暗道:这五丫头,除了长相不及长房其他几位姊妹,就是针线也这般粗略,连我也瞧不上。原来外面的传言丝毫不错,任家五姑娘不但没有相貌,也没什么才情,那王爷瞧上她,真是瞎了眼!
再多留也没什么进展,李氏又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去找董氏。
休竹起身送她到门口,一句挽留的话都懒得说。碧翠见她心情不好,忙说了些笑话,休竹勉强配合着笑了笑。想起那日初见任休菊的场面,突然对任休菊惋惜起来,那么腼腆可爱的女孩儿,偏偏摊上这样的母亲。
李氏自以为董氏好说话,却不想在董氏这里一样碰了一鼻子的灰,最后离开的时候,董氏只给了几两银子作为路费。其他的一概没有,那李氏心里愈发恨起来,想想自己送来的东西,就这样白白填进去了。
且不说李氏的意图,只说任休菊与休竹关系,虽不是亲姐妹,可他们各自的父亲却也是同一个父亲的兄弟,她们是堂姐妹关系。哪有堂妹服侍堂姐的事儿?何况,李氏根本就是想让任休菊去取代休竹的地位!两姐妹共事一夫!
这件事儿,夜里董氏也给任老爷说了,任老爷同样气得不轻,只说以后家里有事儿别通知他们一家了。
陪嫁丫头碧翠和冬灵是确定了的,她们将作为一等丫鬟,另外老太太和董氏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多给休竹一个陪嫁丫头,一共也就是四个贴身服侍的,另外两个便是二等了。
张财家的女儿,名叫玉儿的便是其中一位,另一位也就是以前服侍任休月的银翘。因她家中出了变故,本来是要放回去的,如今回去跟着叔叔婶子倒不如回来这里好。因求了老太太要留下,老太太允于了,又想着这丫头本分,就决定给了休竹。
她又和碧翠要好,听说以后能常在一处,且又是服侍五小姐,心情也好起来。
人员确定后,老太太找的引教嬷嬷也来了,一共两位,稍显年轻的重点培训四位陪嫁丫鬟,年纪略大的,就专门培训休竹,还要讲解一些王孙贵族里头的大规矩,各项忌讳等等。
这些礼仪,算起来是第二次学了,不过是一次比一次学的精细。
待嫁的日子就这样忙碌地持续着,有时候休竹甚至想,明天就到了也好。反正都是她要面对的,她不介意早一天或晚一天。
045:前夕
当北风吹落枯叶,人们将夹层袄子换成加了棉花的袄子,烨哥儿办了满月酒,冯清陪着任休兰回娘家的事之后,休竹嫁人的吉期也就差不多到了。
从十月十三开始,便有任老爷的同僚、任家的世交前来贺喜,来往不乏一些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大家族,颇有一人得意,全家升级的架势。
任老爷自是欣喜若狂,可算是把那些因为五丫头丢的脸面都赚回来了,尽管如此,他也没有糊涂到将那些比自己官职低的人看低。对那些位高权重的,也是以礼相待,博得了不错的名声。
自然也有人记得上次询问任老爷五丫头嫁人的事儿,当时任老爷直笑不语,如今那不被看好的女孩儿竟然嫁给了王爷,可算是叫他们称羡了一把。
有人语态含酸地笑道:“原来不肯说,竟是怕有谁抢了你的乘龙快婿。”
任老爷摆手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也是托各位的福。”
众人见他随和,不狂不燥,也说得起玩笑话,便一路打趣着从门口进来。靖南王好男色这事儿无论真假,对于他们这些京城贵族来说,压根就不是奇谈,到底谁有这样的喜好,只是不明说罢了。
家里养戏子的,身边的小厮也都有那么一两个模样或清秀或妩媚的,看上模样好的孩子,就从人牙子手里买过来,养几年愈发出挑了,或得知上司有这样的喜好,还得送去。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还不是正常地成婚生子?
在外令人尊重,回到家里关上门,怎么胡闹谁还去过问不成?
任老爷忙着接待外面的男人,董氏就忙着接待各家女眷,里外都忙成一团。休竹这边也不安静,总是有人会来看她,往往是前一批人走了,后面紧接着又来一批。休竹就成了做同样的动作的机器人,微笑、点头、还得露出一抹娇羞。
到了十四这天下午,方才安静了些,休竹得意喘气的功夫,一头扎进被子里。一大早就被碧翠和冬灵闹腾起来梳洗打扮,当展示品好几个时辰,如今只觉得腰酸背疼。刚吩咐了碧翠和冬灵,不许有人进来打搅她补眠,马上门口就传来妈妈说“林夫人到了”的话。
不得已只好打起精神,碧翠忙着给休竹整理衣裳,又打理了一下她的头发,林夫人和唐怡珍就倒了。
也不知是不是休竹的错觉,她觉得唐怡珍看起来好像有些疲倦,脸上的气色有些暗沉,也不似以往那般见了休竹就摆出看好戏的模样,只是淡淡的。
林夫人对她也淡淡的,对着休竹说话的时候,才勉强露出笑容来。休竹见过义母和嫂嫂,得到了唐怡珍送的一套头面,林夫人这边准备的东西就多了许多,头面,衣裳、缎子,还有两条极少见的银鼠尾毛领子,说是到了冬天可以围在脖子上,非常暖和。
另有一荷包金锞子和一荷包银锞子,还有一些针线活计。倒像是那些小户人家给女儿的陪嫁了,不过是东西珍贵一些。
休竹犹豫着收不收,林夫人笑道:“难不成你嫁人了,就不认我这个义母了?”
休竹笑笑,“哪里不认,无论我身在何方,您永远都是我的义母。”
“既如此,你就收下吧,别嫌弃我给的少我就安心了。”
休竹道了谢,听林夫人说了一会儿的话,许久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唐怡珍一直处于走神的状态,偶尔会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休竹,大多时候是自己安静地想着事儿。所以,也就没有发现林夫人有单独要与休竹说话的意图。
林夫人似不经意地瞧了唐怡珍几眼,见她依旧不为所动,眼里的不满又多了几分。休竹瞧着,其实也希望唐怡珍继续走神,林夫人要单独和她说话,指不定就是想背着唐怡珍给自己其他东西。
唐怡珍是什么样的脾气?休竹不说十分了解,也了解了五六分,就因林辉偶尔流露出对休竹的愧疚,她便使着劲儿来诋毁休竹。休竹被林夫人认作义女,可在唐怡珍眼里,只怕是把休竹当做她的情敌了。
再有,休竹也确实不想收林夫人太多东西,毕竟自己并非她真正的女儿。
好在任姑妈和任休莲夫妇来了,屋子里人多起来,丫头婆子来来去去,林夫人也只好暂时打消念头。
任姑妈和任休莲也单独给休竹准备了压箱底的东西,然后拉着休竹说了好一会儿话,快日落时分,林夫人和唐怡珍走了,任姑妈去找董氏,任休莲留在这里和休竹说体己话。
“……你别信了那林家少奶奶的混言混语,男人都有糊涂的时候,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休竹流露出一抹羞涩来,三姐的好意她心中明白。任休莲瞧着她的光景,似乎比自己还看得开,便也不说这话,只禁不住一叹,说起二姐任休兰的孩子来。
任休莲神色有些黯然,她一直没有怀孕,虽然婆婆和丈夫都没说什么,可她心里也不好受。徐宜谦自从娶了她回去,身边的通房丫头便再也没有沾染,即便是小日子也都在她屋里歇息。丈夫越是如此,她心里的愧疚便又多了几分,可也放不下那个心思让丈夫去其他人的屋里。这样一直拖着,也不知还能拖多久。
休竹连忙安慰她:“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倘或心里有负担,反而不易得呢!”
瞧休竹一本正经的模样,任休莲扑哧一声笑出来,打趣道:“你还没嫁人,知道什么呢?莫不是母亲已经教了你洞房之事?”
这话叫休竹一张脸瞬间变得绯红,男女之事她倒是见过,可并没有试过。
十月十五这天,送礼的客人少了一些,大抵都明白这一天要忙着布置,还要整理嫁妆,收拾屋子等等繁琐事项。就连碧翠等丫头也忙着整理各自的东西,以及休竹屋里的一些东西。
董氏忙的脚不沾地,幸亏还有任姑妈在里面打理嫁妆,才显得不那么混乱。休竹就无所事事了,不过是陪着老太太、任休莲说话,一边的任休桃情绪低落,直到任休兰抱着烨哥儿出现,才把她的心思都引到烨哥儿身上去了。一直围着奶娘,逗烨哥儿玩笑。
可烨哥儿才两个月不到,虽然脸上的毛毛如冯夫人说的一样没了,但还是小布丁点儿的,除了吃就是睡,一点儿也不给她面子,可她还是乐此不彼地拿这个给他瞧,又拿那个逗他玩儿。
任休兰看着,脸上的笑容再不似以往那般清冷。
午饭后,任休兰叫彩明将准备的东西拿出来,语气淡然地道:“这里有两匹缎子,是今年宫里出来的,我得了三匹,做了一身衣裳还好,这两匹你且收着,明天开春了可以做两身衣裳穿。”
另外还有两小包如意金锞子,两套首饰,戒指四对等,竟比任休莲给的东西还多。休竹诚心实意地道了谢,就收下了。任休兰见她这般,反而自在了许多,姐妹们一处说话,她的话也渐渐多起来,对休竹再不似在家时那般冷淡。
一时烨哥儿醒了,奶娘喂了奶见他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不睡觉,就抱过来递给任休兰,大伙儿的注意力成功被他吸引,都围着烨哥儿看。
任休桃直逗着孩子看她,教他喊自己六姨妈。烨哥儿只睁着眼睛,非常淡定地看着她,就是不张嘴,急得任休桃额头都出汗了。
任休兰笑道:“要一两岁才会说话呢,现在他根本就不会。”
任休桃很失落,任休莲越看孩子越喜欢,任休兰瞧着就让她也抱抱孩子。任休莲惊讶不已,原本二姐的变化她就觉诧异,如今又让自己抱她的孩子,不知为何,鼻子突然泛酸,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
小心翼翼从二姐手里接过孩子,任休莲忍着泪笑起来,又瞧见孩子手腕上的手镯好像就是她派人在烨哥儿的满月酒上送的,那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奶娘在一边打趣,“可是孩子弄疼奶奶了?”
任休莲忙笑道:“没有的事儿,他才多大,我又不是豆腐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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