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苏子
景辛:“……”
还是没有觉悟!
等朝臣散后, 景辛走进殿中。
戚慎见她身后的留青与寿全抱着那长长的画卷, 掀起眼皮问她又画了什么。
“宇宙图呀。”景辛撑着腰, 让寿全与留青展开那画。
画中从人到各大星球与黑洞, 她一个个为戚慎扩展延伸。
“……所以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地球,梦里菩萨告诉臣妾的。”她一连说完,有些口渴。
戚慎见她吞咽的样子低笑了下,递给她茶。
景辛喝下,这茶少了浓香, 不是戚慎常喝的贡茶,而是她能喝的那几款。
她微微有些失神,她常来他这里,所以戚慎因为顾及她的口味,而换掉了他的贡茶?
成福在旁笑道:“娘娘还喝么,这茶可是王上特意交代奴才们换的,说您如今喝浓茶睡不好觉。王上对您与龙嗣想得很是周全。”
哦,是因为孩子。
景辛释然,都说恋爱里女生看重细节,他这细节是为孩子做的,而且他们也没有在恋爱啊。
“王上,臣妾还给您准备了皮影戏。”
戚慎颔首。
宫殿里一时都落了那兽皮窗帘,遮挡了傍晚的霞光。
这皮影戏便像一幅宇宙科普的电影,从鸟兽讲到花草,从人延伸到地球,山川宇宙,世界无限之大,最后切换回三个人影的画面。
投影上男子颀长挺拔,女子身影窈窕,中间还有个蹦蹦跳跳的小孩。他们相携着漫步在日落的余晖中,一边念起家长里短。
这些道具都是按照景辛的交待来做,虽然呈现出的效果不如现代随便一则短视频,但也安排得比戚慎平日里看的那些皮影戏要深刻很多。
戚慎道:“在梦里菩萨还告诉了你什么?”
“菩萨说王上您会是个好君主,菩萨说看好您。”
戚慎嗤笑:“寡人一不信佛,二不信神。”他却忽然顿下来,幽幽望着她,在漆黑的殿中敛下面庞的笑。
景辛不曾瞧见他神色,坐在他身旁的,将头靠在他肩头。
“臣妾有些困了呢。”
戚慎让宫人送她回宫。
景辛诧异:“臣妾不在这里睡吗?”
“爱妃想留在龙床上侍寝么?”他在微弱的光影里将手从她腰际系带处探入直上,嗓音蛊惑轻笑。
景辛被这阵酥.麻惊得一抖,他像捏腰间佩绶那般,力道不轻。
她起身:“知道了,您这是赶臣妾走。”
她连行礼都没有做,喊着点灯,有些气恼,觉得自己现在都掏心掏肺了,他还这么不领情。
回棠翠宫后,长欢说戚慎出宫了。
景辛不知道他这是去哪,但很明显的,他还是没有从秦无恒的兵变里完全走出来。一个从幼年有记忆起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亲人,是不容易从心底彻底抹掉的。
她没有再过问沈清月与秦无恒的事,有些明白戚慎也许不会要这两人的命。
两日后她交代做的九宫格的锅与火炉终于做好了,这火炉底部只需放炭,锅中便一直能够保持加热。正好入秋后越加凉爽,适合吃火锅。
景辛把火炉架在庭中的圆桌上,食材也都是按照她的吩咐准备的,那牛羊肉卷膳夫切得极薄,鱼丸也是宫人挑过刺做的,就差海鲜和辣椒了。
景辛只能用花椒代替想要的口感,准备好这些让留青去请戚慎。
她是孕妇,瞧着这满桌的菜早就饿了,腹中孩儿好似能感觉到她在馋,在肚子里又跳动了下。
景辛翘起唇角,低头对着肚子进行胎教:“你也想吃呀?这方子我留给御膳房,以后你想吃了宫人会为你做。记得要当个乖宝宝啊,不然你妈就是在天涯海角也要揍你。”
暮色已暗,留青回来时却是只身一人回来的。
景辛问:“王上呢?”
“王上说要去天牢,让娘娘自己吃。”
云卷也早就馋了,在景辛脚边喵呜叫,想要跳到她膝盖上来。
她肚子大了后便很少再抱云卷,毕竟怕伤到子嗣。雨珠蹲在脚边将云卷抱走,景辛望着这满桌子菜,难免觉得戚慎不识趣。
她自己开始下菜:“王上何时回来,给我带个信。”她想知道戚慎会如何处置秦无恒与沈清月。
…
天牢阴暗,入秋的几场雨后更添潮湿。
最深处皆关押着重刑犯,此刻四周灯火透亮,戚慎端坐在沉木椅上,灯影下面庞冷峻,瞧不出喜怒。
他身前正是两间相连的牢房,秦无恒端坐在草席上,沈清月在相隔那间,中间隔着墙,两人无法相见,但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秦无恒冷漠与戚慎对视。
沈清月透过铁栏想探出头看秦无恒,狭窄的铁门间隙却只够她伸出手。
她并不清楚戚慎关押他们这么长时间是为何,原以为醒来会是阴曹地狱,却才知自己没有死,而腹中的胎儿竟也无事。
她喊:“阿恒!”声音焦急,怕戚慎此刻来是处死他们。
秦无恒道:“别怕,我在。”他直视着戚慎。
可他的视线却在如今多了后怕。是啊,他的顾虑就是沈清月与那腹中的孩子,他明明从不怕死,却在此刻想要活着,想活着给沈清月一个家。
没什么是能比重生更为珍贵。睁开眼那一刻,他震惊戚慎竟没有杀他。
这并不像戚慎的作风,跟在戚慎身边二十年,他早明白任何人触怒天威只有死。
两人这样对视了许久,天牢本就处在地下深处,每日安静得诡异,此刻的静更是寒风透骨。
秦无恒终于忍不住了,问:“你想怎样?”
戚慎轻轻抬手,四周禁卫得令退到了通道处。
“寡人不杀你。”
秦无恒一震,虽然隐约能料到戚慎留下他这么久会有这个结果,但却还是无法相信这嗜杀之人真的能放他生路。
为什么?
他眼里写满困惑。
灯影下,戚慎逆着光,轮廓越添深邃。
“兴定十五年,寡人才八岁,却杀了淑妃之子,你知道寡人杀他时谁瞧见了么?”
秦无恒隐约有些明白,却想听戚慎说。
“姨母瞧见了,那九岁的小儿想要寡人死,寡人为了活命,杀他无错。也许姨母那时就知道寡人的野心,她什么都没有说,抱着寡人哭了半晌。”
他才八岁,却想,他最残忍的一面被这世上最温柔的人瞧见了,他让姨母知道他不再是个小孩,而是个会杀人的恶人。
可从那后姨母好像对他更好了,好到他每次杀人都觉得愧疚。
“姨母有临终之言,你可知道是什么?”
秦无恒张了张唇,却无法开口。他只知道母亲软弱爱哭,走得那样极端疯狂,连遗言都不曾留下,原来母亲是有遗言的。他好像明白,却不想承认,承认他是一个不孝顺的儿子,他内疚自己不曾懂过他的母亲。
戚慎修长手指缓缓展开一封信。
“前夜里寡人出宫去了一趟秦府,寡人不知要不要留你,在姨母房中坐了许久。”他望着那信上纤秀的字迹,他那温柔到软弱的姨母原来早就看出秦邦的野心,也在他杀死父王那宠溺的小儿后明白他也有野心。
他也是在姨母走后几年里才懂,这是姨母的选择,在两难那一天终会来临之前,选择一个人先走。
“当时寡人看不懂这信,这信只交给寡人,说有朝一日寡人有危险,就求姨父救寡人一命。又言,若有朝一日你有难,求寡人留你了此残生。”
“寡人登基便斩杀秦邦,一为姨母报仇,二……”他哂笑,不再说下去。
秦无恒懂了,二是为了灭掉这个密谋造反的佞臣。戚慎还想跟他做兄弟,所以不曾戳破他,他恍然记起刚为少宰那些年,戚慎派在他身边数十个禁卫保护他,后来渐渐撤走,原来只是以为他没有秦邦的野心。
他伪装了这么多年,真的不曾露出马脚么?
也许只是戚慎太过相信他了,信他不会背叛。
“这王位,寡人是为生而坐。秦邦,周普,你,却是为私欲而反。”
秦无恒沉默起来。
“朔关,泷水,你选。”
秦无恒死死望着戚慎:“我蛊动满朝文武,你当真要留我?”
戚慎不再开口。
良久,秦无恒抬头说:“朔关。”
这两处皆是大梁最偏远的塞外,泷水却土沃鱼肥,朔关却地寒风烈,是大梁环境最恶劣的地方。他已经输了,男子的尊严让他不想在戚慎脚下说一句他错了,可他却知道自己原来才是那个最不堪的人,这些年他竟一点都不懂戚慎。
“朔关风沙四季不休,那便让周边百姓瞧见绿树成荫吧。”戚慎站起身转身离去,“将士刀剑无眼,若你再有异动,一家三口,不会留情。”
秦无恒目送眼前暗蓝的龙袍消失在尽头。有泪顺着他眼眶滚下,烛火隐隐绰绰,好像把前半生的虚假与荣华都烧成了空。
他听见沈清月的哭声,先是抑制的,而后嚎啕大哭。他伸手够出栏杆,往常只要他伸出手沈清月就会握住他的手,但这次没有。
“清月?”
只有哭声回应他。他有些慌了,急喊:“清月!”
沈清月终于开口:“往后,我们就当是陌路人吧。”
…
戚慎进棠翠宫时,景辛已经要睡了。
她躺在床榻,他挑起帐帘进来,俯首凝望她,忽然将头埋进她脖颈处。
景辛微微一怔,尚未问他发了什么,但知道他需要安慰,搂住他轻拍着他的背。
片刻,戚慎抬起头道:“来陪你睡觉。”
景辛轻轻点头。
宫人入内为戚慎宽衣脱履,熄灯后,她枕在他臂弯里问起天牢的事。
“您放过他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