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经年未醒
须永寿收起了脸上浮夸的怒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对庞子友说:“庞司马不喝吗?西域来的葡萄美酒,本官极爱,寻常人在本官这里可是喝不到的。”
“谢须刺史厚爱,下官更喜京城的西市腔。”庞子友没动案几上的酒。
“哈哈哈……”须永寿大笑一番:“可惜你现在还回不去京城。”
庞子友不言。
须永寿饮尽一杯葡萄美酒,说:“庞司马,瞧瞧我这扬州城,天下富庶无出其右,南来北往的商贾,还有那胡人番商,南北奇货尽皆在此。庞司马难道觉得我扬州不好?”
庞子友说:“扬州自是好,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须刺史难道不认为你出生的剑州很好吗?”
须永寿盯着庞子友看了好一会儿,又是一阵大笑:“好好好,咱们今日不说扬州,就说说那新来的长史好了,她,将来可是你的上峰。”
“须刺史亦是下官的上峰。”庞子友依旧是从到扬州第一天开始就摆出来的半死不活的样子,好似此次被贬谪对他的打击巨大,精气神都打散了一样,他有气无力地说:“同样都是下官的上峰,下官都要尊敬。”
须永寿拿起酒杯挡在嘴边,轻声说:“所以你不了解那位新来的长史?”
庞子友道:“须刺史说笑了,林长史乃女子,下官有妻有子,怎会去了解一名妙龄女郎。”
“你们可是同朝为官呐。”须永寿慢慢说道。
“须刺史,下官与您也是同朝为官,您与林长史亦是同朝为官。”庞子友说道。
“哈哈哈……”须永寿又是一阵大笑,“从庞司马来扬州的第一天,本官就觉得与你投缘,可惜……”
庞子友懒懒一笑,问道:“下官有些口渴,须刺史府上只有酒无茶吗?”
须永寿说:“若本官府上只有酒无茶呢?”
庞子友站起来,朝须永寿潦草一拱手:“下官就只能回自家喝口水了,须刺史,请容下官告辞。”
他说完就转身后,须永寿盯着他的背影慢慢将杯中酒喝掉。
“庞子友此人太不知好歹了,刺史几次三番拉拢他都装傻,何必要留他。”扬州录事参军冉旭从屏风后走出。
“冉兄此言差矣,”落后冉旭一步的须永寿幕僚胡尤启道:“庞子友出身望族,轻易动不得,否则就是与始平庞氏为敌。”
冉旭是个脾气暴躁的,闻言就对胡尤启发火,嚷道:“昨日你说京城来的小娘动不得,是跟西河林氏为敌。今日你说不识相的庞氏动不得,是跟始平庞氏为敌。我就问你,有谁是我们动得,啊?!我们经营淮南多年,还怕个小娘不成?”
胡尤启平心静气说:“京城特意把个女人派下来,还驳了我们提拔的别驾,现在所有的目光都盯着那个女人,你想动她,是想让朝廷有理由借题发挥吗?”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冉旭暴躁喊:“要不是那个京城小娘,咱们经营扬州怎会这么快就暴露在皇帝眼中。皇帝这两年都派了多少人来淮南了,这个不能动那个不能动,这么胆小怕事,要我说,我们都卷包袱回家算了!”
“闭嘴!”须永寿被冉旭的大嗓门吵得烦了,轻斥一声。
冉旭一顿,怒气冲冲就一头冲出刺史府,把须永寿给气得,白面都变红面了。
“若非看在他去世的姐姐的面上,我是真不想管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须永寿对胡尤启抱怨道。
冉旭嫡亲的姐姐是须永寿的爱妾,因难产过世,请托须永寿照顾她唯一的弟弟,须永寿对这个爱妾还算是真爱,自然满口答应,却不想爱妾的弟弟是这么个性子,现在后悔也晚了。
胡尤启明智的不参与主家的私人话题,省得费力不讨好。
好在须永寿也只是抱怨抱怨,并不指望胡尤启说什么,转而又说起林福来。
“胡先生以为京城来的这位长史是何种人?”
“天下少有之人。”胡尤启说。
须永寿:“……”
胡尤启说:“一介女流敢向皇帝毛遂自荐,并取中制科状元,入朝便是六品,此女不简单。她在京城做的那些事在下皆让人去打听过,不得不说,怪不得皇帝宠信她。抛开立场问题,在下十分欣赏林长史。”
须永寿道:“所以……她不可能为我们所用,是吗?”
胡尤启说:“林长史今日船靠岸,主家不去码头那是您是上峰,却扣了庞司马在府上,只派个九品录事去,还不让人先安顿好就要她来刺史府见您,这么下脸面的事情,换成是您,您高兴吗?”
胡尤启在朝廷邸报下到扬州时就跟须永寿提过,对待林福,该给的脸面就要给,如今朝廷上下多少眼睛盯着扬州,林福也不是虚有其表之徒,否则皇帝缘何盯上淮南?户部与工部的那一张张表难道是作假的吗?
现在时机尚不成熟,只能让林福平平安安在扬州任满一届,然后给评个上上,把她送回京城去。
没必要去招惹皇帝的宠臣,真出了事,皇帝是信她还是信被视为眼中钉的咱们?
可惜,胡尤启嘴巴说干还是没用,林福才靠岸就给一个下马威伺候。
那林福也硬气,直接无视下马威,自己带着人走了。
须永寿佯怒:“都是冉旭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瞎出主意!”
胡尤启暗暗摇头,疏不间亲,懒得再纠缠这个话题,说道:“明日林长史若来见主家,万望主家和善几分,别让她心生怨怼。”
“我知道。”须永寿点头,“一介女流而已,随便打发了事。”
在须永寿谈论林福的时候,京城里也有人在谈论他。
秦崧与第五藏书在亭中温酒,说起了须永寿和须氏。
“须氏表面上看起来与燕王毫无瓜葛,但探子在益州时打听到燕王有一爱妾是须氏送去的,都能赠美人了,谁会相信他们真毫无瓜葛,须永寿能坐上扬州刺史之位,燕王肯定是出了力气的。”第五藏书说。
“而且前年税粮案那么大的事,须永寿都能全身而退,燕王肯定也帮忙在从中斡旋了。”第五藏书又说。
秦崧沉吟道:“先拿慕容毫开刀吧。”
第五藏书“嗯?”了一声:“慕容毫与须永寿有什么关系?”
“太子少师,太子许多作为都有这位少师在背后操控,断了他,就等于断了太子一臂。”秦崧冷声道:“燕王与太子勾结,暂时找不到燕王的把柄,就先动太子,让了他们的阵脚。”
第五藏书:“那……”
秦崧摇头:“我们自己不动手,让秦峻去。”
“想必吴王很乐意为之。”第五藏书笑道:“吴王现在在朝中的声望是蒸蒸日上,若是能把慕容毫除掉,哪怕是送出京城,吴王就能与东宫分庭抗礼了。”
“让人去办吧。”秦崧顿了一下,又说:“秦峰那边的动静也派人注意着。”
“我知。”第五藏书仰头将杯中温好的土窟春一口饮尽,畅快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慕容老匹夫落魄了。”
秦崧嗯了一声,慢慢品着杯中酒。
第五藏书似乎与慕容毫有仇,但他不愿说,秦崧也就不问。
第五藏书连饮三杯才把酒杯放下,靠在风雪亭的柱子上哈哈大笑,很有一种狂士的放浪形骸。
这位狂士笑完后,忽然说:“大王,我发觉你现在不爱笑了,成日板着张脸,好似被人欠了几万贯钱一样。”
秦崧淡淡瞅他一眼,板着脸说:“本王不爱笑。”
第五藏书摇头:“不对呀,我记得你以前常笑,在凉州那会儿,咱们跟士兵们一起烤狼肉,你不是笑得挺开心的。”
秦崧:“……”
秦崧:“本王现在不爱笑了,不行?!”
第五藏书:“……”
行行行,大王你说了算!
第129章
胡尤启的劝须永寿并非没有听进去, 然他亦有自己的主意, 是铁了心要给林福一个教训,好教她知道在扬州谁是老大, 别以为是京城来的就敢嚣张,在扬州,是龙得盘着, 是虎得趴着。
像出歪主意之类的就不能问胡尤启了,此人聪明有文采, 但还有一股须永寿不太喜欢的文人傲气,只因面目有瑕疵选不得官,怀才不遇, 辗转多年才投到他门下。
冉旭在这方面就深得须永寿的喜爱了。
须永寿一问, 冉旭就如此这般说。
说罢,须永寿满意、冉旭奸诈而笑, 就等着林福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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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须永寿在刺史府里等着, 从卯时初等到申时末, 林福并没有出现。
须永寿有点儿生气, 派人去查看林福在干什么, 三刻钟后仆役回来,回报说:“小的打听了许久, 说是林长史自打昨日进了别院就再未出来过。”
“岂有此理,来了扬州居然敢不来拜见上峰!”
胡尤启无奈道:“林长史舟车劳顿,休整一二日也是理所当然。”
冉旭斜睨胡尤启, 阴阳怪气地说:“胡先生怎么尽帮着外人说话哦。”
胡尤启懒得理此等小人,他已经跟主家说过多少次,此等小人易坏事,当远离才是。可是冉旭擅长花言巧语,把须永寿哄得开心,在这一点上,胡尤启比之冉旭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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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须永寿又在刺史府等着,林福还是没有来。
“岂有此理,去瞧瞧,她难道还没从别院出来!”
仆役去了,三刻钟后回来说:“林长史的确没有出别院。”
“她这是什么意思?”须永寿皱眉问胡尤启。
胡尤启想安抚一下须永寿,让他不要暴躁,遂说道:“可能是舟车劳顿身子不适吧,毕竟林长史是女子,不如男子强壮是肯定的。”
偏冉旭在一旁火上浇油:“依我看,那小娘是故意下姐夫你的脸面,其心可诛。”
须永寿果然火冒三丈。
胡尤启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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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日都有人在别院外头探头探脑,还打听别院主人的行踪,林福哪能不知道。
“这须刺史这是作甚?”班阴一脸疑惑。
“应该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但是我没接招,就找人来看看我在干嘛。”林福捣鼓着扬州这边的御贡品——慈姑,她带了一组特意让林昕帮忙做的小的提纯装置,正好用扬州的慈姑来提纯秋水仙碱。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班阴问。
林福把带来的一堆剧毒化学品一件一件摆好,摆得整整齐齐了,才拍拍手说:“不怎么办,明日一同去逛逛扬州城吧。”
班阴:“……”他佩服林福的好心态,佩服得都不话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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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林福果然还是没去刺史府,须永寿听仆役来报,林福终于出门了,却是在扬州城四处走,一路走一路买,出手大方,简直就是一掷千金,而且什么值钱的不值钱的都乱买一气,特别像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须永寿的怒气到达了顶点,对胡尤启和冉旭无差别喷火。
冉旭这会儿也不敢火上浇油了,省得没烧到林福,倒是烧到自己。
他气啊,对还未蒙面的林福已经极度怨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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