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经年未醒
周朝科举都是连着考,不会说考了一场出去第二天再考下一场。
今次制科考三场,帖经、时务策、农策,这倒还好。
太宗朝有秀才科,考得内容五花八门,又难、考得知识又多,要连着考好几天,等考完出来人都脱了一层皮,还很难取中,有一年秀才科竟无取中一人,渐渐报秀才科的学子越来越少,先帝朝时就取消了秀才科。
钟声敲响时,礼部官下发试卷,第一场考帖经。
林福拿到卷子,大致扫了一遍,立刻在心里大骂礼部尚书阴险。
明经科考帖经,就是五经、三经、三礼、三传这样考,进士科不主考帖经,更是只会选取一经来考。
可看看她拿到的卷子,尼玛,九本正经都有,简直不能更险恶。
呵呵,以为这样就能难倒我?
是时候祭出我的量子波动速记法了(并不是)。
林福拿起紫毫舔舔墨,方正优美的正楷写在纸上,一道一道飞快作答,中途有偶停顿,模棱两可的就先跳过,把记得的先写了,回过头再把没写的写了。
阴险帖经试厚厚一叠,考了一两个时辰,临近午时,林福吃了个胡饼喝了甜汤,翻开时务策。
时务策考三道,赋税一,用兵二,律令三,皆是围绕着仓禀丰寡来论述。
可赋税这一道林福破题后,觉得很像她之前奏表上写的赋税方面的时务策,并且还问的是她奏表上的后续问题,让学子们提出意见。
林福诧异地歪歪头,思考片刻,拿出一张白纸写上:“我国家光宅四海,年将逾百,四圣宏化,万邦怀仁。农战非古,衣食罕储,念兹疲甿,远乖富庶。督耕植之业,而人无恋本之心;峻榷酤之科,而下有重敛之困……”
她认认真真将关于赋税、民怨与田垦三者之间的论述、以及提出自己对赋税改革方面的一点浅显建议的制策写完,修改了几处地方,再工工整整誊抄一遍。
之后再写下一道。
时务策写完,天色已渐晚,最后农策两道,水利一,屯田二。
这个对于林福来说倒是不难,刷刷刷写完。
交卷,拿回应制木牌出贡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贡院在各种火把灯笼,都是等着里头学子的家人、友人、仆役等。
林福一眼就找到了等着自己的父兄,快步跑过去。
秋夕赶紧迎上,接过她手里的考蓝。
“阿爹,阿兄,四兄。”
“出来了!考得怎么样?”林尊如同那些陪自家孩子高考的家长一样,孩子一出来就问“考得怎么样”。
林福莫名被戳中笑点,哈一声笑出来。
林家三父子:???有什么很好笑?
“反正全部写完了。”林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又大笑。
林家三父子:“……”
“祖母年岁大,阿爹让母亲陪着先回去了。谢小娘子本想等你出来,我说你还不知道要多久,也让她先回去,她走时千叮万嘱让你明日下帖邀她过府。”林昉解释道,顿了下,又道:“几位皇子在你进贡院后就离开了。”
林福点头:“咱们也快回去吧,我快饿死了。”
林尊立刻让她上车,车里放了点心、蜜脯和茶水。
林福说了声:“谢谢阿爹。”欢快上车。
护卫们打着火把,东平侯府一行人回府去了。
第59章
周朝的科举还有九品中正制的影子在, 试卷也不糊名,甚至曾有狂生就在试卷上写上一段意思是“我这么牛逼,必须选我为状元,不然就是你们没眼光”这样的话。当然,最后此人落榜了, 落榜理由是在试卷上乱写乱画。
全部考完了,礼部员外郎将所有卷子收齐,送到吏部公廨等候第二日始批阅。
礼部尚书陶九思是主考之一,第二日开始阅卷,他立刻就让人先把林福的卷子拿过来。
先看林福的帖经。
哼哼, 九正经他可都选取了, 且还是选的易混淆的考,林尊之女要是帖经没过,哼哼, 其他都不用看了。
吏部尚书王宗祥知道陶九思与林尊不对付, 由着他去,让吏部官们阅诸学子的帖经卷, 他慢悠悠喝着茶,阅帖经卷这等小事,还用不上他吏部尚书。
“王公。”户部尚书卢虎到了吏部公廨, 朝王宗祥拱手, “某前来叨扰,是为看看东平侯之女的时务策。”
卢虎之前看了林福的奏表,她针对赋税提出的一些建议虽然浅显不算实用, 但给了他一些灵感。
因此这一次的时务策第一道题就是户部尚书出的,想看看天下学子对如今的赋税有什么意见,倒是并不指着应制学子能提出切实可行的办法,只是千样人有千种不同的方法,总会有些出奇的想法,比户部闭门造车要好。
不仅仅是提问天下学子,卢虎还打算让户部官联合御史台下到各州县去了解赋税情形。
王宗祥让人找出林福的时务策拿给卢虎,顺便问:“卢公看好此子?”
“莫非王公不看好?”卢虎笑说了一句,接过书令史送来的答卷,振了振,入眼就是一笔方润整齐刚劲峻拔的楷书,见字如人,就这一笔字便让卢虎的好感度又提升了几分。
王宗祥见卢虎认真细致的看起林福的时务策来,就不再说话。
他看好不看好有什么关系,只要圣人看好便可。
且不见因此子,一直隐世的袁大儒入朝了,今次制科应制的学子们也是卯足了劲儿,不愿被一女子比下去。
王宗祥老神在在吃着茶,一盏茶吃完,眼角余光扫到陶九思皱紧的眉头,慢悠悠问:“陶尚书,卷阅得如何?东平侯之女的帖经过是没过?”
卢虎抬头,看向陶九思。
陶九思心中不爽快,瓮声瓮气道:“过了。”
王宗祥再问:“可是全对?”
陶九思:“……是。”王尚履什么时候这么讨人厌了?!
王宗祥笑了一声。
卢虎将手中时务策卷子递给王宗祥,道:“私以为,林福时务策可评中上。”
王宗祥接过来慢慢看起来。
陶九思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拿过王宗祥看完的卷子看起来,片刻后,嗤笑一声:“如此浅白又异想天开的想法,也能算中上,卢公未免太偏袒她了吧。”
卢虎笑道:“确实有些异想天开,但陶尚书别忘了,此子才豆蔻之年。”
陶九思语塞。
王宗祥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卢虎:“私以为,朝中正需要这样有胆气的后生。看看她用兵的那篇制策,言及稻麦每年两收或会坏了如今朝中的兵制,对魏王在边塞就地募兵之行为倒是推崇得很。”
陶九思:“哼!小小女郎懂得什么,还妄图对朝廷制度指手画脚。”
“咱们出的这三道时务策,不就是要让应制学子们对朝政‘指手画脚’么?”卢虎不悦蹙眉。
王宗祥摇摇头:“陶尚书且不可被私怨蒙了心眼,且不说这小小女郎之言可用不可用,就单说这份胆气就不一般。”
一对二,陶九思完败,气不爽又说不过,就拿起林福写的农策来看,试图找出些岔子来。
若说林福的时务策还稚嫩得很,她的农策就是两篇成熟的制策了。陶九思出身士族,选官后就一直在礼部,对农事是一知半解,愣是没找出两篇制策的岔子。
就……更不爽了。
两千多份应制策用了七天时间阅完,三场全得中上者方算取中,待阅完卷后一统计,竟只取中九人,比去年取中的人数还惨。
九人中赫然有林福之名,她的帖经和农策皆为上上、时务策为中上。
另有两名学子是帖经、时务策为上上,农策为中上。
几位主考就为谁是状元而吵了起来。
陶九思看中的是太原府的那名学子。
王宗祥认为太原府学子的时务策戾气太重、农策又有林福的珠玉在前看不出特色来,倾向于林福或者许州学子为状元。
状元难定,争论得激烈了,朝廷大佬们大多都激情加入进来。
林尊肯定是举贤不避亲的,陶九思与他有私怨,自然是林赞成什么,陶就要反对什么。
工部尚书鲁印笑呵呵,无所谓谁是状元,只有一点儿要求,司农寺比工部更合适状元,然后被屯田司郎中袁志美轻飘飘看了一眼,差点儿没被自己口水呛到。
户部尚书卢虎看完所有学子的制策后,对许州学子兴趣最大,尤其是许州学子论赋税的那篇制策,他觉得比其他所有学子都言之有物。
刑部尚书觉得太原府学子很适合他们刑部,大理寺卿表示不服。
中书令黄起与门下侍中戴修远亦是政见不合,黄中书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举贤不避亲”,戴侍中就支持许州学子。
尚书左仆射孔察觉得太原府学子不错。
往届科举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大佬们集体下场为一个小小状元头衔激情辩论,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盖因这一届制科不是与众不同么。
林尊甚至在家中都大骂陶九思:“私心甚重,何堪军国大用!”
因为不能剧透,其他人也不知道他生何人的气、因何事生气,只好非常敷衍的劝了几句。
林福端了一杯桂花蜜茶给老爹,用手当扇子给扇扇风,说:“不气不气,别人生气你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你若气坏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林尊:“……”这打油诗还挺朗朗上口。
朝中吵了几日,眼见要发榜了,吏部还没有将本次制科的取中名单呈上来,皇帝便让人去问了一句。
王宗祥去紫宸殿奏对,言状元难定。
“为何难定?”皇帝问。
王宗祥便将三份制策呈于皇帝,言明其中纠葛。
皇帝慢慢看完三份制策,让常云生拿去给太子看,言:“今科既是取农桑长才,自然是谁的农策最好才是头名状元。”
“陛下圣明。”王宗祥道。
太子看着送来的制策上标注的评判,农策最好的是林福,微微敛眉。
“父皇,林福到底是女子,选她为状元,天下学子恐难服。”太子道。
“那就把林福的答卷贴于贡院杏榜之上,让天下人都瞧瞧,为什么一个女子能做状元。”皇帝靠在凭几上,淡淡对太子道:“朝廷取才,是取能用有用之人,既已明旨发下天下女子皆可科举,那就别管状元是男是女。做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被人牵着鼻子走,乃为君者大忌。”
太子低下头:“父皇教训得是。”
皇帝道:“正好也可借此机会,让天下学子看看,女子都能取中状元,他们却屡试不第,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学问都做到哪里去了。朕的天下,不需要坐而论道之人。”
王宗祥道:“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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