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崔贵妃接着道:“就好像对付淑妃和贤妃那样无中生有,如果再让他们得逞,接下来,就是你了。”
兰煜的思绪凌乱,“淑妃和贤妃不是因为……”
崔贵妃冷声道:“一个命人行刺太子妃,一个毒害圣上,全都凭他们一句话说。贤妃现在还天天喊冤叫屈呢。”
“且不说太子妃,就说父皇中毒一事,如果不是贤妃所为,那能是何人?”
兰煜心知肚明,要是事情都由皇后和太子操纵而成,毒害皇帝后找了贤妃做替罪羊,不仅瞒天过海,还能顺理成章继位,可皇后和太子都没这么做,反而找了个郎中医治好皇帝。
崔贵妃目光游移,“谁知道啊?”
兰煜不解道:“娘信誓旦旦说不是贤妃,意指皇后。可若真是皇后,她与太子都得逞了,大权在握,何必还费心寻人医治父皇,再将大权交出?”
尽管兰煜对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一知半解,来不及梳理来龙去脉,但他也并不好糊弄。
崔贵妃红着眼道:“那你是不想先发制人了?你还当太子是你的弟弟,哪怕他要你的命,你也会双手奉上,是不是?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也想想你的妻儿,想想娘……”
“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其实你完全不必担心。这些日子,禁卫军的白校尉除了不让我回京以外,一直在恪尽职守地保护我,替我办事,我很信任他,如果他奉命要杀我,他多的是机会。我也一直相信,皇后不是绝情之人,太子也不是不念情分,更何况我问心无愧。”
“你……”崔贵妃气结,闭上眼背对他,冷笑道,“好一个问心无愧,这些年,我是白替你操心了。你问心无愧,是我作茧自缚……”
兰煜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望着她的脸色,她又想偏到另一边去,躲闪他的注视,他抓住她颤抖的双手,心里有浓重的不详之感。
“娘,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崔贵妃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是我下的毒。”
兰煜瞳孔紧缩,一脸难以置信。
窗外的雨还在叫嚣着,愈发有倾盆之势。
崔贵妃任眼泪流下,面无表情道:“我以为太子死定了,我得把握机会,所以我毒害了陛下。我原以为太子半死不活,陛下临死之前会传位于你,可我没想到,皇后会趁机捡便宜,自己独揽大权。”
顿了顿,她咬牙切齿骂道:“朝堂上那群男人真是一群饭桶,废物!”
“我更没想到的是太子安然无恙,这一回他明明该死了。恨只恨那个孤女,要不是她把东宫的宫人驱赶出宫,害我没了耳目,现在一定不会这样……”
兰煜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一回他明明该死了……是什么意思,娘?”
崔贵妃垂眸看着自己的儿子,冷笑一声,“你以为他真是有病?他那是中毒。我处心积虑想尽方法用尽手段给他下毒,就是为了让他担不起事,好让你有机会将他取而代之,可都要二十年了,我真后悔一开始没毒死他。
“现在要下毒难了,没有能近他身的宫人,连那个蠢丫头都不到后宫来,没办法再利用她……”
“你连太子妃也利用?”
“没错,我给了她一块玉佩,不管是玉佩还是金穗,都在毒药里泡了几个月,只要她常佩戴于身上,摸了玉佩又去亲近太子,用不了多久,太子的‘旧疾’就该犯了。
“他也确实犯病了,就在罗家。也不知道是谁要那蠢丫头的命,坏我的事。你知道吗?如果那蠢丫头没被刺杀,没有受伤,太子病发,她一定会在旁服侍,毒上加毒,一直救他命的陈太医又倒下了,如此一来他根本活不了几天!”
崔贵妃越想越气,咬牙切齿道:“那个钱大夫,钱同财,不容忽视,想要杀了太子,首先得杀了他。”
兰煜的呼吸紊乱,怔怔地站起身,怔怔地后退,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但入耳的一字一句又是那么清楚明白,再大的雨声也掩盖不掉。
大雨下到未时一刻才停歇,院子里有浅浅的水渍,潮湿的泥土气味飘在空中,沁心入脾。
兰煜像个活死人,没有知觉,麻木地走出母妃的宫殿。
小时候反复被病痛折磨而性情乖戾的兰贺在他脑海里浮现,那时的兰贺一旦发病,就像一头不受控制的小兽,扔东西,砸东西,骂太医,甚至甘愿寻死。
兰贺和他说过,“大哥,让我病死了多好,我不用这么痛苦,太子会由你来当,你比我合适多了。”
兰贺也曾说过,“大哥,趁母后不在,你也走开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待着……”
一个重病之人独自待着做什么呢?
年幼无知的兰贺痛苦得连想做傻事都怕连累他这个兄长,要他离开。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像千万把刀在切割。
依着本能拐进巷道,兰煜千疮百孔的眼睛看见巷道尽头有个人影,是禁卫军的打扮,他匆匆消失在拐弯处。
后宫之中,平白无故怎么会有禁卫军?
兰煜僵在原地,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他草木皆兵起来,直觉那个人像是和他一样刚从贵妃的宫中离开,也许还听到了……
这么一想,兰煜越发肯定。
谁都知道给皇帝下毒的不是吕贤妃,真凶隐匿在后宫里,事发至今,皇帝谁都没召见,谁都没盘查,但不代表这事就这样过去了,还可以暗中观察,窃听。
顷刻间,兰煜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罪过
“崔蓁蓁!”
怒不可遏的柳皇后直冲进殿内,见崔贵妃瘫坐于地,她疾步逼近,兰煜想拦下她都被她愤然推向一边,接着只听“啪”一声响,她居高临下地抽了崔贵妃一耳光。
“你——你居然想要我儿子的命!”
冷懿生追不上怒火攻心的柳皇后,晚了一会儿才和飞薇与告密的侍卫赶到,柳皇后已经和崔贵妃纠缠在一起,便是兰煜也分不开她们。
“崔蓁蓁,你个贱人,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谁让你生不出儿子!但凡你争气点我需要这么苦心积虑吗?是你生不出儿子!太子之位本来就该是我儿子的!”
柳皇后气得哆嗦,不再骂什么,只一个劲扇打崔贵妃,崔贵妃也没了往日娴静的模样,不甘示弱地扇打回去。
两人绾起的青丝和衣裳一下子凌乱不堪。
兰煜颓然地跪在一旁,耳边是两个震怒的母亲怒极落泪的厮打声。
飞薇知道以柳皇后的身手,要打得崔贵妃无法还手轻而易举,但她没有,她方寸大乱,甚至哭起来,像在害怕,又愤怒又害怕。
这样的失态,近二十年来,飞薇见得多了,每一回太子大病,孤高的柳皇后都难掩锥心刺骨之痛,尝尽将要失去爱子穿心滋味。
每看一回,飞薇的心也跟着痛。
“太子妃,我们把她们分开吧。”飞薇哑然说道,上前抱住柳皇后,冷懿生也上前抱住崔贵妃,用力将她们分开。
“不要碰我!滚——”
崔贵妃奋力挣扎,冷懿生吃力地箍住她,再吃力地将她按坐在地上,气不过又喘息道:“你别动了,杀人凶手!”
除了面对罗韶,冷懿生还没这么生气过,是这个女人毒害了太子,之前她还觉得她是好人。
混乱中,殿外陆续传来脚步声,是翠微带着皇帝和太子赶到,里里外外登时跪倒一群人。
柳皇后冷静下来,红着眼看向别处,一旁的飞薇手足无措地帮她捋开脸上的乱发。
皇帝看着自己的皇后和贵妃乱成一团,彼此都咬牙切齿,攥紧拳头,一副打得激烈刚停下的样子,他说不上来心口是什么感觉,像是窒闷,也像气血攻心。
来的一路上,翠微已将侍卫在贵妃宫中听到的一切悉数禀告,皇帝在路上已经气过一回,但中过毒的身子不许他如此肆虐自己,因此他不得不平静。
兰贺使了个眼色,侍卫即刻搬了张宽椅过来,他镇定自若地让皇帝坐下,随即开口,让宫人都退下。
他不怎么意外,早知罪魁祸首在宫里,且能在他出世后不久就开始对他下毒,可见此人进宫时间早,嫌疑最大的是四妃,淑、贤二妃倒下了,就剩下贵、德二妃。
他本以为是德妃,结果是贵妃,是有些让他意外,但也仅此而已。
宫人们退出去,殿内只剩六人。
冷懿生跪在崔贵妃身边,看向兰贺,拿不定主意自己该不该也退避。毕竟家丑不外扬,不只是太子被毒害,还牵涉到皇帝本人,恐怕对皇帝来说,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场,就多一分耻辱。
兰贺朝她勾勾手,冷懿生会意,躬身起身后就想走,经过兰贺身边时却被他拉住,她才明白兰贺是要她留下,站在他身边。
殿内凉风习习,是雨后的阴凉。
冷懿生有几分不安,手被兰贺握在手里,她不由得望着他,替他感到难过。
生在帝王家,手足之情不过是御座下的阶级罢了。
无人说话,殿内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沉重开口:“崔蓁蓁,你还有话要说?”
崔贵妃一动不动,冷笑置之。
“毒害太子,你可认罪?”
“毒害太子……”崔贵妃流着泪,转过头来,淡淡一笑,“陛下,你是真心当他是太子吗?”
兰煜绝望地闭上眼,“娘,别再胡说了。”
“我胡说什么?陛下真心喜欢的儿子是你,是你这个长子!”崔贵妃又看向皇帝,“陛下,你不是早就想立阿煜为太子吗?你不是最喜欢你的长子吗?是柳家为祸,是你窝囊,就算我替你抹掉这个东西,你却也还是不敢改立太子!是你,是你在逼我杀了他!”
皇帝一时恼怒,狠拍扶手,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疏朗苍白的面容愈显病态。
冷懿生用另一只手覆在兰贺的手背上,稍稍用力,潜意识想拉着他离开,不愿让他听见自己是爹不疼的孩子——这得多伤人心,绕是她对自己的爹没有印象,也情愿告诉自己爹爱着娘,也爱着她,因为他的俸禄都会送回家给她们娘俩生活,因为娘甘愿和他死在一起。
“可他也还没死,如今你想着来治我的罪,那我问你,阿煜受过的苦,谁来偿还?”崔贵妃泪流满面,声音却透着一股强硬狠戾,“当年她生了个女儿后,她柳家人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开膛破肚!阿煜小的时候,几次三番不是落水就是险些从城墙上摔下,若非他命大,他早就死了!这些事,今时今日,柳静娴敢对天发誓说柳家清清白白,从未谋害过皇子吗!”
冷懿生被崔贵妃掷地有声的质问吓一跳,下意识看了皇后一眼,她面无表情。
柳皇后为太子妃时,崔贵妃是太子良娣,两人前后诞下皇女和皇子,太子妃生的是皇女,崔良娣生的是皇子,即大公主和楚王只相差一岁。
可想而知,太子妃先诞下皇女,失了先机,对崔良娣的肚子该有多么介怀,就算她不在乎,她背后的柳氏一族也不会容忍别人先为兰家诞下长子。
崔良娣和皇长子的危机全靠后来卢良娣一鼓作气生下双生子才稍稍减缓,再后来安孺人和吕孺人也都生下四皇子、五皇子,皇子越来越多,却偏偏没有一个是柳氏所出。
柳皇后笑了起来,面含讥讽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崔贵妃,“柳家再如何狂妄,也没想过谋害陛下。”
话音刚落,她凤眸一转,凛冽的目光落在皇帝苍白的脸庞上,“谋害陛下,是为谋反,按律当凌迟处死,五马分尸!”
皇帝对上皇后冷酷的眼睛,胸口窒闷,喉头翻涌,几欲吐血。
他方才仅问毒害太子一罪,并未问及自己被毒害的事,因为他想留崔贵妃一条生路,留兰煜一条生路。
兰煜是他的长子,他便是偏爱长子又如何?
可柳皇后偏不遂他愿,偏要赶尽杀绝。
“贵妃所做之事,楚王可知晓?”兰贺风轻云淡一问。
兰煜看向他,还没反应过来,崔贵妃随即替他回答,“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罪过都是我一人造成的,毒害太子的人是我,毒害陛下的人也是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
兰贺漫不经心道:“既是如此,家丑不可外扬,此事不宜声张,该如何决断,父皇心里有数了吧?”
皇帝难以置信地望了这个备受自己嫌弃的儿子一眼,浑然没想到他会给他台阶下,不逼他残害自己的儿子。
柳皇后也不可置信地瞪着儿子,不过她没有很意外,因为儿子自小就和楚王感情不错,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崔蓁蓁害了她儿子这么多年……
然而,回过神来的兰煜落下两行清泪,微微一笑,俊颜凄楚,眸光深沉地看着兰贺,致谢之意不言而喻。
但他道:“回太子殿下,母妃之所作所为,自始至终,我都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