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放冷懿生和兰礼单独在牢房里,无异于是送羊入虎口——老虎就是被锁在牢笼里,受制于人,它也还是老虎。
冷懿生抿抿唇,看向狱卒,“那你出去吧。”
狱卒忙躬身道:“是。”
有刘怀棠在,冷懿生胆子也大一些,提着食盒走进牢房,离兰礼有尺半的距离。
她蹲下身,将食盒打开,兀自摆好,又拿起杯子放在盒盖上,还有一瓶酒。
她斟酌了一下,以太子教她叫过的四哥称呼兰礼,“四哥,我知道你醒着。”
兰礼在黑暗中睁开眼,简直要被她一声脆生生的“四哥”气笑了,和兰贺唱双簧呢!
上路
见兰礼一动不动,冷懿生自顾自道:“听狱卒说,这两日四哥在绝食,不知以四哥的体魄得绝多少天食才能死,所以我准备了砒|霜,四哥还是饱餐一顿再走吧,饿死鬼挺不好当的。”
兰礼终于偏过头来看她,冷懿生无法避免感到害怕,兰礼的暗眸如潜藏于黑夜的捕猎者,叫蠢钝的她看不清,却依然敬畏。
“你胆子很大啊。”兰礼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抬眸看一眼门口,刘怀棠抱手靠在阑干上,姿态散漫,目光冷凝,死死盯着他。
冷懿生没说话,在袖子里摸出小瓶子,当着兰礼的面往杯里倒出粉末,再斟上酒,拿起长箸搅动两下,动作熟练得让兰礼想起那天的自己。
“四哥上路前,想见见罗韶吗?”
“我见他做什么?”
“你不喜欢他了?”
刘怀棠蹙了一下眉头,一头雾水。
“我怎么不知道我喜欢过他?”兰礼微微歪着脑袋,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傻子,真是名副其实的女人,喜欢把玩弄当喜爱。
冷懿生挠挠腮帮子,脑筋转了一圈,“原来你只是在利用他,你接近他,是不是因为我?从一开始,你就只想要拿捏我,好逼太子自尽。”
兰礼嗤一声,“所以呢?心疼罗韶了?”
冷懿生出乎他意料地摇了摇头,眉眼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我心疼我自己都来不及,心疼他做什么?”
罗韶再不济,也是个男人,如果他愿意求救,愿意一心向正道,冷懿生不信他会活不下去,不信他的三个兄长会不出手相助。可他选择若无其事,选择跟随离经叛道的信王,选择拉她这个无辜的人下水。
“原来如此。”兰礼若有所思,揶揄的桃花眼里多了几分欣赏,“你果然很有趣。”
被兰礼觉得有趣并不是一件好事,下场是做他的出气桶,任他玩弄,任他欺压。
冷懿生站起身,小手藏在袖中攥紧,生硬道:“四哥请吧。”
“我问你,这酒算是太子敬我,还是你敬我?”
冷懿生缓缓眨眼,沉下心道:“是我与太子敬你。”
“那他怎么不来?”
冷懿生吞咽一下,“他很忙,之前能来一次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四哥。”
兰礼轻笑几声,点点头道:“好。”
他倾身向前,拿起酒杯凑至唇边,“对了,如果我不喝呢?”
冷懿生未有反应,刘怀棠已经上前,长剑直抵兰礼的颈侧,笑意盎然道:“我一剑下去,能赚万两。”
冷懿生后知后觉点着头,垂眸盯着地上的饭食,语气僵硬道:“四哥,喝了吧。”
“懿生,喝了吧。”
罗韶麻木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轻轻巧巧,没有感情更没有不忍,像黑夜里点燃的一炷香,静静地灼烧。
兰礼垂下眼睑,闭眼将酒一饮而尽,而后丢开瓷杯,继续一声不吭地靠在墙上闭目憩息。
刘怀棠收回剑。
冷懿生敛藏心事,道:“四哥上路之前,不想知道曾经为你效力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兰礼满不在乎回道:“知道了又如何?”
冷懿生和一知半解的刘怀棠对视一眼,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如果你能让她们明白,人往高处走,识时务者为俊杰,要保她们的命也不是很难。”
兰礼狐疑地看着她,“你想要回水心她们?”
兰礼这么快就猜中自己的心思,冷懿生心里毛毛的,但还是硬着头皮微笑,跑到牢房外叫来狱卒,让他们将信王一案重要的女囚都押过来。
兰礼极其不解,“你想救她们?”
连刘怀棠都不清不楚,十分意外,“她们可是拿剑架在你脖子上的人?”
冷懿生面不改色笑道:“我刚入宫时受她们照顾,她们待我之心细不是假的。在我看来,她们只是没有选择罢了。所以我愿意以德报怨一回,给她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刘怀棠哑然失声,错愕的眼里流露出一句话,“太子妃疯了。”
兰礼叹为观止道:“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叫你傻子了。”真是傻得无药可救。
没多久,铁链曳地声由远至近传来,兰礼一抚胸口,感到不耐烦,这砒|霜不知是不是假的,居然现在还没毒发,明明这傻子倒了挺多的。
他很想死,但他的王妃、水心、寻雨和寻寒还是来到他的面前,被逼跪下。
信王妃一脸担忧道:“殿下……”
水心难以置信地瞪着冷懿生,冷懿生却还是笑眯眯的。
“四哥,错过这村没这店。”
兰礼胸口堵得厉害,叹息道:“想活命,以后就听她的。”
此话一出,氛围当即变得微妙,四个女子愣了半天才明白在自己面前有一条生路。信王妃望一眼冷懿生,惊异的眼神又飘在地上的酒食上,接着,信王紧捂胸口,苍白的俊颜露出痛苦之色,一口鲜血吐出,在他唇间染出妖异之像。
“殿下!”
兰礼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勾唇一笑,笑意稍纵即逝,他再听不见王妃撕心裂肺地哭喊,也看不见王妃拖着膝盖,拖着铁链,宛如飞蛾扑火般抓起酒壶扑到他的身边,仰头饮酒,泪如泉涌。
“殿下……”
信王妃呢喃一声,靠在兰礼身上随即没了动静。
冷懿生默默看着,没想到信王妃对兰礼如此情深义重,失去了兰礼,自己也不苟活。她不觉鼻根酸胀,眼前模糊起来,深吸气平复恻隐之心后,她回过神来盯着地上的酒壶。
“四嫂?”
没回应,冷懿生惊讶地和刘怀棠对视,刘怀棠走近用剑碰了一下信王妃的肩头,依然没动静。
冷懿生连忙捡起酒壶,纳闷极了,酒壶里没下药啊。
“她、她怎么这么快就……”
水心见状,以为冷懿生在震惊毒发之猛,开口道:“她不会喝酒,一杯倒。”
对信王妃来说,毒酒一杯首先是让她昏睡,其次是在睡梦里没有痛苦的离世。
刘怀棠和冷懿生暗暗松了一口气。
……
罗韶也被单独关押,不过他不是武功高强的人,不惧威胁,因此只被戴了一条寻常的铁链在手上。
冷懿生看见他时,心头五味杂陈。
刘怀棠让狱卒用茶盘端来两样东西,白绫三尺和一杯鸩酒。
越过冷懿生,两样东西被送到罗韶面前。
罗韶倒抽冷气,执着地盯着站在牢房外的冷懿生,她一步也不肯走进来。
“罗韶,自己选个上路的方式吧。”
“我要和冷懿生说话。”
“太子妃的名讳也是你叫的?”刘怀棠算是明白兰贺为什么要这人死了,连罗延之的薄面都不看。
罗韶一声不吭,一眨不眨,近乎偏执地盯视冷懿生。
冷懿生走进来,对刘怀棠道:“刘将军,你回避一下好不好?”
刘怀棠想说不好,但这心不在焉的姑娘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恳切地望着自己,他终究点了头,叫上狱卒离开,给这对表兄妹一个独处的机会。
“冷懿生,你想要我死?”
冷懿生深吸气,攥紧拳头道:“不是我想要你死,是你自己在找死!”
罗韶脸色一变,冷懿生以让他陌生的面孔和语气继续说道:“罗韶,原本我们可以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偏偏冥顽不灵。当日在罗家,刺客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可你非但不说,还想陷我于不忠不义,是你想要我死!”
“不……”
“罗韶,你心甘情愿委身人下的时候,没有研读本朝律法和各地案子卷宗吗?男子间私通本就是重罪,有龙阳之好还与女子有染更从来都是死罪!你让小青怀有身孕时没有想过吗?小青被扔在哪个乱葬岗?我若让十万禁卫军去找,并不难找。”
罗韶惊恐地瞪大眼睛,冷懿生便知自己的猜想是对的,这一世的小青早就死了,而且是一尸两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闭眼叹息一声,却听罗韶唤自己的名,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懿生……”
“表兄,如果这事上了公堂,让二表兄来审判,他会判你死,也会心如刀割。我是劝你,最后做个磊落的人,自己了结吧,别再让家里无辜的人因你而伤心蒙羞了。”
冷懿生望着牢房漆黑的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着一声瓷杯落地的清脆声响,她的泪水也溢出眼眶,沿着脸庞流下。
兰贺要罗韶死,要罗韶无声无息地死,这样才能不影响罗延之、罗机和罗况在朝中的声威,以及平息他心中的不悦。
冷懿生没有求情过,因为罗韶必须死,从他还在觊觎她的一刻起,他就必须死。
这一点,她和兰贺不谋而合。
此时此刻,罗韶毒发身亡,她没有不舍,因为最根本的、与生俱来的兄妹之情,早在过去五年间就已被消磨殆尽。
罗韶于她而言,只是一块压在心上的石头,压在脑海里的石头,让她痛苦不堪。
她如释重负,心安理得,步伐沉稳地走出牢房。
……
兰贺没有想到,让冷懿生去一趟大牢,她还能和上回替他诓骗罗家三兄弟回来一样再带三个人回来。
水心、寻雨、寻寒。
三人着囚服,低着脑袋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