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我说的是你的四弟柳广运。”
柳太后转过身去,并不说话。
“母后想好怎么处置兴风作浪的人了吗?”
柳太后兀自闭上眼,眸中闪动的泪花溢出眼角,亲人的背叛犹在眼前,她心痛难忍,却也意志坚定。
她道:“觊觎皇位,企图弑君,他们必须以死谢罪。”
接下来几日,由刑部严查与柳氏一族勾结叛变的乱臣贼子,最终将以柳继德、柳广南、柳广泰为首的七十八人判处绞刑。
柳继德与三个儿子暗中通敌的证据则被柳昭星送到兰贺案前,兰贺不打算将这些开诚布公——这些事掀开来,整个柳家就是实打实谋权篡位的逆贼,非但太后颜面扫地,柳家小辈更难抬头做人。
当着柳昭星的面,兰贺一把火将这些证据烧得一干二净。
柳昭星怔怔地看着熊熊烈焰,内心深处仿佛也有了一团温暖的火光。
他似乎明白了,为何罗恒三兄弟人头落地没几天,罗延之、罗机和罗况就能和颜悦色地去赴兰贺的宴席,和相王郑王客客气气,既往不咎,共事一主。
这就是兰贺的手段,赏罚分明,恩威并施。
解决了柳家,兰贺再无顾虑,他召兰敏前来,向他说明自己要北上的打算,朝中一切政务都由他暂代。
兰敏越听脸越黑,“这么放心不下你的刘怀棠?”
兰贺笑着,不置可否。
他也下一道旨,校尉柳昭星护驾有功,封其为车骑将军,将随行北上。
消息很快传到冷懿生那里去,楼小屿来报信时,她愣了好久,这个安排兰贺没和她说过。惊愕过后,冷懿生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她想跟着去北疆。
冷懿生想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这次她还得到水心的赞同和怂恿,底气更足了,迫不及待想见到兰贺,求他带她一块去,便拉着水心往宣政殿跑。
两人到宣政殿外时,鬼鬼祟祟地猫在白玉阑干边,不一会儿就见文武大臣们三三两两离开,每人嘴里念念有词。
待人走得快完的时候,冷懿生看见柳昭星和柳昭实结伴,边上还有罗况,还有五个她不认识的老文官。
老文官们走在后头,看似窃窃私语,实则理直气壮地对着走在前头的三个年轻人指指点点,声音之大,连冷懿生都听见了。
“真是世风日下,这年头兴卖父求荣了。”
三个年轻人没有理会,径自走着。
冷懿生眯起眼,瞧见罗况脸上有了少见的愠怒,像在极力隐忍。
她心疼地嘀咕:“原来他们会这样被人说。”
水心一脸漠然,不当回事,“老头们是嫉妒他们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眼红了,要奴婢去教训他们一顿吗?”说着,她张合了一下拳头,骨头咯咯响。
那天在宫门外打了一场,还没等她尽兴,孬种们就都投降,害她要生生压下暴戾之气,都快憋出内伤了。
冷懿生盯着她的拳头,连忙用双手包住,“不用了不用了,这里不能打人。”
“那我随他们出宫去?”
冷懿生绞尽脑汁,眼睛一亮,“我们去骂他们,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就好了。”
骂——对于水心来说远没有打来得痛快,她不想多费口舌。
冷懿生拉着水心走过去,前后几人看见她,都惊异地下跪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冷懿生笑颜逐开地疾步过去扶起罗况他们,“表兄快请起,不必多礼。”
罗况迟疑问道:“皇后娘娘怎么在这?”
冷懿生瞄一眼后面的老文官,道:“我在散步,走着走着闻到好大一股醋味,我就来了。”
罗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意有所指,不禁莞尔。
柳昭星幽幽观察冷懿生。
朝中对这位冷皇后有各种各样的猜忌,说来说去无非都觉冷氏只是今圣用来拉拢罗家兄弟的手段,但这站不住脚,想拉拢罗家兄弟,显然娶罗家女儿比娶冷懿生更直截了当。
大臣们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冷懿生除了有三个卖父求荣的表兄以外,何德何能稳坐兰贺的正妻之位,明明论家世论品性论名声论什么她都不配。
冷懿生当上太子妃时,兰贺还是个不受待见的太子,无人觉得他能继位,便也无人在意太子妃是个什么东西,但现在兰贺继位,冷懿生侥幸也当上皇后,家中有待嫁闺女的闲下来都侧目皇后之位——一个有旧情的孤女能当皇后,他们文静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儿自然也当得。
冷懿生走到老文官面前,也不叫他们平身,脸上的笑意泯去,清冷的嗓音冷硬地问:“几位方才说什么呢?”
柳昭星以为自己听错了,感觉她活生生变了个人似的,嗓音浑然不似方才与罗况说话的温软俏皮,如萧瑟秋风,带着丝丝凉意。
老文官们心虚着没敢回话。
柳昭实凑呆滞的罗况身边低声问:“皇后娘娘怎么好像变脸了?”
他们和冷懿生不熟,只能问罗况。
罗况也摸不着头脑,在他的印象里,表妹就是刚才那个样子,嗓音也是刚才那样软软糯糯,满是讨喜的乖巧甜蜜。
“刚才不是挺能说的?怎么不说了?”冷懿生又问。
水心冷笑一声,“几位大人是觉得自己岁数大,双亲已故,没父卖着求荣吧。”
老文官闻言倒抽冷气,抬起头指着水心,“你——”
一个下人竟敢如此放肆!
然而冷懿生定定地盯着他们,让他们有气撒不出。
打狗还得看主人。
蓦地,冷懿生轻叹一声,风轻云淡道:“你们没父可卖,但令郎有啊。如果把你们卖了能有一份令人歆羡的荣华富贵,我相信令郎不会犹豫的。”
水心和着她道:“皇后娘娘,话不要说得太绝对,他们都未必有儿子。”
冷懿生想了一下,豁然开朗,“你说得对。”
帝后
一个小宦官急忙忙跑上长廊,斗胆拦下刚出宣政殿的兰贺和钱依山,“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在哪?”
“皇后娘娘正在宣政殿前面。”
兰贺看向钱依山,钱依山没好气往小宦官的脑袋一拍,“你不能一口气说完啊?皇后无缘无故怎么会去宣政殿前面,她一直都待在东宫的。”
小宦官忙道:“仆也不知,但皇后娘娘真的在宣政殿前面,还、还当众羞辱了几位大人。”
“羞辱?皇后怎么可能羞辱人。”兰贺刚想笑,唇角却僵硬起来。
等等,她好像真的会羞辱人。
兰贺转身往宣政殿走,钱依山一边跟着一边纳闷,“皇后怎么会羞辱人呢?别人羞辱她还差不多。”那么老实巴交又善良乖巧的一个姑娘。
穿过宣政殿,走出大门,兰贺远远地就看见石阶上围着侍卫,足以说明台阶下发生了什么,引得他们在旁观。
一走近,就能听见冷懿生低而轻的冷冽嗓音,“道歉。”
冷懿生命令老文官们道歉,罗况忍不住站在她的身侧,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这……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别人并没有点名道姓说他们卖父求荣,他们直接要人道歉,就是不要脸了。
冷懿生蹙眉一想,玉指指向石阶上看热闹的侍卫,对地上的老文官道:“转过去,朝宣政殿,给圣上道歉。你们不仅质疑了圣上的英明决断,还不敢直说,只会背后嚼舌根,指桑骂槐,枉读圣贤书。”
老文官们心肝一颤,对于皇后这番言之凿凿的指责,他们是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罗况松一口气,欣慰地看着冷懿生,觉得她学精了,脑袋瓜里转得飞快。
“是……”
老文官们一把老脸涨得铁青带红,却也只能转个身,台阶上的侍卫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自觉往两边站,这时才发现英明的圣上正站在他们身后,所有人扑通跪了一地。
“叩见皇上……”
冷懿生低头咬住下唇,眨巴眨巴震惊的眼睛,果然不能背后说人,一说人就到。
虽然她没做错事,但万一兰贺觉得她在无理取闹,那就不好了,而且她一个皇后,往严苛里说,是不该出现在这的。
她顿时懊恼极了,脑袋垂得更低,额头干脆磕在地上。
兰贺睨着她的脑袋,无奈又纵容道:“皇后,过来说一说,这里谁指桑骂槐,质疑朕了。”
看看在场的人,兰贺不难猜出是因何事,但以罗况和柳昭星的性子,他们是能忍的人,而冷懿生本来也挺能忍的,只是今非昔比了。
听到兰贺的话,老文官们磕在地上的脑袋从额角渗出冷汗来。
冷懿生仰起头,对上兰贺如常的脸色,还有钱依山看戏的揶揄神情,她放心一笑,起身跑上台阶,“陛下,就是他们。”
老文官们连连叩首,连声颤呼:“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兰贺先是叫其他人平身,也不问来龙去脉,直接道:“皇后想怎么处罚他们?”
冷懿生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让他们给陛下道歉,说自己有眼无珠,愚昧无知,心胸狭隘,这才会见不得别人好,暗暗不服陛下眼光独到,知人善任,胸怀宽广。”
兰贺被她这一番谄媚话说得笑出声。
冷懿生是越跑越偏,这副嘴脸传出去,别人不当她是奸宦才怪,本就不服众的名声得越来越臭。
但在兰贺看来,他忍不住抬手在她白里透红、眉飞色舞的脸颊上轻轻一掐,觉得可爱极了。
“就这样?”
“嗯啊。”
“那就随你。”
老文官们惶恐地照着皇后的话嚎了一遍,兰贺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只觉鬼哭狼嚎,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真是天差地别。
他握住冷懿生的手,拉着她走,“回东宫。”
冷懿生应声好,又忙回头看罗况,“表兄,到东宫喝茶——”
钱依山和水心跟在后面去了。
罗况忙回过神来,冲她摆手,他可不想被兰贺瞪。
好戏散场,侍卫们继续巡视去,帝后的三个表兄弟也不理地上吓成鹌鹑的老文官,径自转身离开。
柳昭实感慨道:“今日一见,才知帝后感情甚笃,和传言的不一样啊。”
罗况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