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兰贺莞尔一笑,轻轻“嗯”一声,声音与眉眼洋溢着温柔的意味。
冷懿生咬咬下唇,语气艰涩问:“我说了,不算干政吧?”
“干政又如何?”
冷懿生意味不明地摇着头,小脸青白。
即使兰贺给了她一切荣华富贵,对她百般宠爱,她也始终不敢得意忘形,因为这一切都来之不易,因为伴君如伴虎。
冷懿生很知足,兰贺给她的已经足够多了,多得她难以心安理得,逞论一些东西,她是永远不敢想,也不敢碰。
兰贺神色平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揉揉她的后脑勺,无奈道:“傻子,知道什么叫建言献策?”
冷懿生点点头,“我知道,但这放在我身上,就叫妖言惑君。”
兰贺被她逗笑了,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你怎么这么聪明?”
冷懿生没听出他的嘲弄意味,一本正经道:“陛下,你该叫二表兄来,他是大理寺卿,让他判了就好了,反正二表兄也不怕得罪谁。”
“所以你觉得他们二人该死?”
兰贺一问,冷懿生抿唇沉默,清澈的眼眸里有千思万绪,就像池潭中看得见的或大或小的鹅卵石。
半晌,冷懿生摇摇头,“如果只是因为好龙阳就得死,是有些残忍……可如果无罪,万一他们家里锁着一个两个女人呢?这些无辜的女人,谁来给她们公道……”
说着,冷懿生哽咽了。
兰贺将她搂进怀里,声音轻缓道:“别哭。你可以做这个既不残忍,又能给无辜女人公道的人。嗯?”
冷懿生发现自己泪水弄湿兰贺的衣襟,却忍不住回抱他,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上不愿离开。
“陛下你说真的?”
“真的。”
“可是这就得改律法了,大逆不道啊。”
“你要是改得好就不叫大逆不道,反而有功。”
冷懿生依依不舍地离开兰贺的怀抱,用袖子擦了泪,活过来似的道:“那我可以说说我的想法?”
兰贺笑道:“洗耳恭听。”
冷懿生从小就聪明有主见,当她认真严肃地抱着律法看的时候,兰贺就知道她不可能只是看过作罢,她一定或多或少有别的想法。
冷懿生这个人,不管她知道什么,别人不主动问,她就不会主动说。
“其实这条律法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不详细。我看了几册卷宗,里面有好几个案子都判得很好,我觉得可以按这些案子来填补这条律法。”
“继续说。”
冷懿生的眼珠子转了转,非常认真地在回忆思考。
兰贺耐心十足地等着她。
“我想好了,可以补成两条。第一条,有妇之夫与男子有染,死;第二条,断袖且与女子有染,无论断袖前后,死。陛下,你觉得怎么样?”冷懿生又期待又忐忑地绞着手。
“可以,但此外呢?”
“此外?此外就无罪呀。”
“丧妇之夫与男子有染呢?”
冷懿生瞪大眼睛,一拍脑袋,“死。”
她居然忘记有些人可以像罗韶一样选择丧妻来换取什么。
兰贺这才动笔,将新改的三条律法写下来。
冷懿生感觉自己在做梦,“陛下,就这么定了?”会不会太草率了?
兰贺道:“定了。”
冷懿生看着他写,指着一边的奏疏问:“他们是不是能无罪释放?”
“嗯,刑部会查清他们还犯不犯法,查清了自会释放。”
“这样会不会得罪二哥?”冷懿生静下心一想,嘱咐道,“陛下,你千万不要和人说这件事我有份。”
兰贺笑道:“二哥不过是只纸老虎,用不着怕。”
改律法的密函被快马加急送回京城,约莫半个月后,白雪皑皑,一个男人只身风尘仆仆地赶到滕州大营,身上带着罗况的亲笔信。
刑部主事与捕快断袖一案以兰贺和冷懿生想都想不到的速度飞快结案。
改律法的密函一到京城,相王立刻命罗况着手彻查。捕快清清白白,当场无罪释放。偏偏林辞有二子,早些年也娶过妻,按新律法,他还是难逃一死。
此时,闲来无事观庭审的太上皇提了一句,“其妻何在?”
林辞的妻在一个月前病故。
太上皇沉吟道:“你们信吗?”
相王于是让罗况带人去掘坟,开棺验尸,结果竟不需要详验,尸首脖颈处的刀伤已经说明一切。
断袖案最终成了杀妻案,林辞被判处斩首示众。
柳太后震惊之余感到颜面扫地,向罗况施压,命他将斩首改为凌迟,而后让替林辞求情的古校尉滚出京城。
一无所知出于情面替表弟求情,结果害太后颜面尽失,自己也前程飘摇的古校尉只好收拾行囊,日夜兼程跑来滕州投到刘怀棠麾下,希望再次立功。
新生
古校尉的到来,使京城发生的这桩令人语塞的案子传遍整个大营,最轰轰烈烈的,莫过于开国后便定下的律法终于改了,虽然仍是严苛,但至少明明白白,不容易触犯。
军营里许多人为古校尉感到遗憾可惜,他一番求情就能请皇太后出面与相王斡旋,甚至令皇帝改法,这是多大的人情啊,结果居然用在这种大罗金仙来了都救不了的亲戚身上,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古校尉也是欲哭无泪,只能摆摆手道:“都过去了,过去了,不提也罢。”
众人都学会了一点,便是千万不能轻信别人,拿自己的前程去给别人担保,哪怕是亲戚。
大理寺卿罗机也知道了这回事,心里为罗况捏一把汗,还好他知道上奏,这样一来谁也没得罪,死者也可瞑目。
同时,他不由得佩服兰贺,兰贺的改法改得恰到好处,合情合理也合乎开国皇帝立法本意。
水心也听了些风言风语,鬼使神差走回驿站,冷懿生正在作画,见水心回来,她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水心眸光黯淡,看着冷懿生又仿佛在看着远处。
“那条律例是你改的吧。”
“啊?”
“断袖那条。”
“……你怎么知道?”冷懿生微微紧张,生怕兰贺出卖自己,她可不想被人在意。
“因为皇上不会在意这些,谁死,怎么死,都和他没关系。”
“话也不能这么说,陛下还是心系苍生的。”
“我还真是小看你。”
水心觉得自己很蠢,蠢到替这傻子操心,担心她被冷落抛弃,谁曾想兰贺连百年之久的严法都可以为她而改。
冷懿生一头雾水绕过案桌到水心面前来,手放在她面前摇了摇,“小看我什么?”
水心对上她的眼睛,平静问:“你还怨恨信王吗?”
冷懿生默然无言,片刻后摇摇头。
水心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但见冷懿生摇头,她心里有种安定下来的感觉。
“谢谢你。”
“谢我?”
“我想为你效忠。但信王是我的恩人,无论他做过什么,我永远不会觉得他错了。他也已经死了,如果你还恨他,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冷懿生恍然大悟,轻抚水心的肩头,好奇问:“他是你的恩人?”
水心也不瞒她,“我们生在窑子,从小给人端茶递水浣衣,等长大就要开始接客。是信王买下我们,教我们习武防身,送我们进宫当差,我们才不必在那个地方苟活。”
“原来如此。”冷懿生沉重地想了想,“可他还是叫你们走上绝路。”
水心辩驳道:“命令我们杀了皇上,这才是叫我们走绝路,他一直都没有这么做。”
换而言之,如果兰礼命令,她们也不会违背,因为她们的命是兰礼给的。
水心的脸色近乎死寂,眸光如覆阴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雾霾之下并非死水,而是波涛翻涌。
兰礼默然死去,令她心生绝望,也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曾经抓住遍地的机会杀死兰贺,兰礼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可是曾经兰贺也那么信任她,明明总能识破叛徒,明明杀人不眨眼,但他从未对她起疑,语气淡淡地叫着“水心”二字时,令她会自作多情地感到他们像是友人,而非主仆。
她下不了手。
后来兰贺娶了冷懿生回来,这个傻子更不用说了,她怯懦、客气,待人总是一脸傻笑,仿佛永远不会生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傻子生出了一股恻隐,假使兰贺死了,这傻子该怎么办?假使兰贺变心了,这傻子该怎么办?
有时候,她真想像信王妃一样随信王一死了之,不必忧虑他人喜怒哀乐。
冷懿生有意无意地摩挲水心的袖子,五味杂陈道:“他对你们还挺好的。”
冷懿生心里对兰礼这个人的感觉十分复杂,她惧怕他,细想一下又觉得他不是那么可怕,但要说恨,比起兰礼,她是更恨罗韶的。而罗韶一死,她便放下了,不堪回首的一切她都放下了。
水心别开脸,忽听冷懿生幽幽问:“信王他……真是断袖么?”
“你问这做什么?你不是知道吗?”
“我不确定呀……”
兰礼无论是不是断袖,他都是犯法了。冷懿生知道无论律法再怎么改,王子犯法都不会和庶民同罪。这就是兰礼恣意妄为的筹码,碰巧他还有一个念及手足之情的弟弟,兰贺根本没想要他的命。
然而好奇心人皆有之,她就是好奇。
水心面露不屑道:“别人断袖是舍不得惊醒梦中人拔剑断袖,至于信王,他不断人胳膊就算好了。”
“啊?所以他不是啊?”
“他当然不是,他是有几个男宠,包括……”水心睨一眼冷懿生,“包括罗韶,但只是玩玩而已,男人不会怀孕。他讨厌孩子,不想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