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圆梦录 第21章

作者:绘画 标签: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甜文 穿越重生

  兰贺敬重的两位兄长,除了兰礼便是兰煜。

  自去年起,年未而立的兰煜任工部尚书,事必躬亲,愈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上一世,兰贺没直面朝政,长大后见到兰煜的机会不多,重生至今也未能见他一面。

  这三人看来一派融洽,他们的谈笑声也落在楼小屿耳朵里,却远不及瓷器不安的叫嚣。

  阴凉的殿内,楼小屿渗出一头汗珠。

  他终于走到郑王面前,将托盘放在郑王手边的紫檀小方桌上,一双擦了冻疮膏,绑了绷带的手艰难地将一个盖碗夹在掌间,颤巍巍地放在桌上。

  接着要拿起盖子倒水泡茶,这个动作对楼小屿来说难如登天。

  兰籍看见小宦官的手,诧异之情比方才更甚。

  东宫也不是没人了,何况这殿内还站了数名宫人,竟没一个上前来伺候,只有这个双手根本做不了事情的小宦官。

  兰礼将楼小屿的绝望看在眼里,转而看向兰贺身边的钱依山。钱依山着急得双手捏成拳头,眉头皱出“川”字。他于是面带微笑道:“这是要等茶凉了才给喝么?”

  兰贺叫了钱依山一声,钱依山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即刻上前去帮忙,给兰籍倒完茶再去给兰礼倒。

  楼小屿将托盘端到兰礼面前,兰礼不动声色,目光在他的双手上停留片刻。

  很快,托盘就要送到五皇子怀王面前。怀王兰琳不出声已有半晌,他克制不住自己而死死盯着楼小屿,一直低着头的楼小屿这时也稍稍抬头,满脸潮湿和惊恐。兰琳如坐针毡,从他眼里看到了威胁。

  “怀王殿下,请用茶。”

  钱依山笑着,将最后一个茶碗送到桌子上,拿起细颈白釉瓷壶为他添水泡茶。

  三位贵客的茶都上完了,钱依山恨不得楼小屿赶紧消失。他悄悄挥一挥手,低声道:“下去。”

  楼小屿如临大释般激动地看了钱依山一眼,就在这时,他听见那个恶毒的声音响起——

  “那样一双病手上的茶能喝?”

  兰籍刚用杯盖拂茶叶的动作一僵。

  楼小屿手上的托盘一滑,瓷壶在地上轰然炸裂,仅剩的滚水洒了一地冒出薄薄烟雾,碎片与水珠几乎往兰琳脚边去。

  兰琳一时被震惊得不知是看眼前的楼小屿还是上首的太子!

  钱依山再摸不透太子的心思,这会儿也明白太子要对楼小屿下手,他当即喝道:“放肆!连这都端不住!要是烫了怀王殿下你担得起吗?”

  兰琳瞪着楼小屿,连忙起身甩甩自己的朝服,几点瓷星肉眼可见掉落在玄石地板上,如夜空亮起的银星,在清水中闪光。

  他佯装宽宏大量道:“这厮笨手笨脚的竟也能在东宫伺候。老实说烫了我倒无妨,别烫了太子才好。”

  楼小屿扑通跪地,双膝狠狠磕在坚硬的地板上,涕泪横流地磕头求饶起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

  按理说,钱依山应该下跪领罪的,虽说是太子指定这人来上茶,眼下也是太子要怪罪。但是,以他在宫中十几年的为奴生涯,他深知——罪是不能乱领的。

  当然了,替主人背锅的罪,不想乱领也不能。

  一番挣扎过后,钱依山视死如归地跪下,“殿下,是老奴的错,没吩咐好,让这妄想献媚出头的小崽子在三位殿下面前出了丑,还险些伤了怀王殿下,丢尽东宫颜面,老奴罪该万死。”

  边上坐着的兰籍看着这一片狼藉,僵硬地将热茶放回桌上,一口都没敢喝。

  兰礼笑吟吟地看着,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碗,惬意地抿了一口。

  兰琳干笑两声,“我倒无妨。”

  饶命

  

  兰贺的一双凤眸带着锐利的笑意,扫过自己的三位兄长,朱唇微启,轻声道:“五皇兄真是宽容大度。可惜东宫不能比怀王府,对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蠢东西宽容,就是在扫自己的颜面。你说是吧?”

  兰琳艰难吞咽一口,喉结上下滑动,他一眼没来得及看几乎吓傻了的楼小屿,硬着头皮强颜欢笑,“太子说得对。”

  “太子?”兰贺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出细微的钝响,在针落可闻的幽凉殿内如行刑前的一声敲锣,他有意无意地摇摇头,“五皇兄不必这么见外。”

  笑的时间不长,笑得也不用力,但兰琳的脸颊很快酸了起来,却仍不能不笑,他深呼吸改口道:“七弟说得对,七弟说得对。”

  闻得此话,楼小屿低垂的脑袋微微往兰琳的方向一偏,目眦欲裂的眼光中,只见得兰琳的乌靴与袍角。他忘了呼吸,整个身躯抖颤如秋天落叶轻飘飘地落下,怎么也落不到底。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亲王还是内侍,全都知道,楼小屿完了。

  兰贺喜欢虐杀内侍的癖好猝不及防卷土重来。上一回,已经是夏末的事了。经过前所未有的寂静漫长的两季,大部分人都忘了兰贺的歹毒,甚至忘了上一个死于非命的人,也忘了自己有可能是下一个。

  “来人,将这冲撞怀王的废物关进地牢。”

  随着兰贺一声令下,今早还与楼小屿在校场扫雪的小宦官们俨然换了一副面孔,匆匆上前冷着脸使着劲强硬地将楼小屿拖走,而楼小屿挣扎着,蹬着腿,哭嚎着,“不、不——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楼小屿很快被拖走,兰琳脸上的笑容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仓惶局促。

  他知道,楼小屿哭求,求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怀王殿下;求的也不是饶,而是救,救命。

  兰琳有几分悸动地用余光瞟了一眼座上的兰贺,心中巨大的震惊过后,便是巨大的愕疑。

  楼小屿的手,楼小屿上茶,楼小屿被关,这三件事连在一起,若要说兰贺没察觉什么,定然说不过去。

  但兰贺没有趁机深究下去,他抬手扶额,已然没了方才的深沉严苛,开口时声音都变得虚浮羸弱,他道:“管教不好这些废物,真是让兄长们看笑话了。难得兄长们来看我,我也想与你们多聊聊,不过这几天,风寒好了,头却还是昏昏沉沉的,这会儿更疼了。”

  兰琳率先开口,顺着兰贺逐客的梯子下,道:“既是如此,七弟便该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兰籍也回过神来,嘘寒问暖一番,流露出自己也想与太子弟弟长谈,但奈何弟弟要好生修养,兄长不便叨扰,衙署也还有事等等必须回去了的遗憾之情。

  今日他们踏入东宫,纯粹还是被楚王兰煜害了。退朝后,兰煜就要摆驾东宫,探望他的宝贝七弟。而兰礼一获悉,也兴冲冲说要同行。这就让其他四位作为太子的兄长难办了。

  楚王煜是崔贵妃所出,信王礼是安德妃所出。贵淑德贤四妃,贵妃和德妃的儿子都结伴去看太子了,淑妃和贤妃的儿子不去肯定是要被说三道四的。

  因此,卢淑妃的两个儿子,身为二皇子的相王当机立断,以兄长的身份压了三皇子郑王一头,让郑王跟着楚王、信王一道去东宫做个脸面。

  而吕贤妃的两个儿子,五皇子怀王是也想让弟弟端王去走个过场,但端王只是闲散亲王,无职在身,不必上朝,找不到人,怀王只能自己出面。

  四王一道,还没上轿离开,工部与户部的老头就找上兰煜,几句话说不清,兰煜便一脸肃穆又无奈地看着三位弟弟,把探望太子的重任交给他们,甩甩手就和老头们煞有其事地回衙署去。

  兰籍与兰琳不约而同感到骑虎难下,唯独兰礼兴头不减。

  短短时间内,椅子还没坐热,太子就下了逐客令,对于受到惊吓的兰籍和心虚得就要露出马脚的兰琳来说,实在是求之不得。

  一旁的兰礼面不改色,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流连到钱依山身上,徐徐道:“七弟身体不适,为兄也只好先告辞了。不过你这宫里的人,我看还不只一个小年轻的没眼色,就是钱公公这样的,也没好到哪去。——钱公公,你没看见太子正难受着吗?还跪在这做什么?”

  钱依山愕然回神,顾不得多想了,“是,老奴该死。老奴这就扶太子去休息。”

  三位亲王离开后,通光殿外的众人也散了。一个宫人默默蹲在地上,漂亮的葱白玉手一块块捡起地上的碎片。

  兰贺一手扶额,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钱依山站在他身边,这一回也没关心他的不适是真是假。钱依山忘不掉楼小屿的崩溃,长时间来渐渐模糊的地牢关过的人又一个一个浮现在眼前。他记起来了,自太子九岁起,至今九年,死在太子手里的内侍宫人没有一百也过半百。他们都是为何被处死的?

  就像楼小屿这般,打破器具,亦或是扰他清梦,亦或是郎情妾意拉了一下手被看见,亦或是……总之,要处死奴仆可太容易了,就像踩死蚂蚁一样不值一提。

  钱依山始终没能想到,那个看起来冷冷淡淡却不算寡言的孩子会变得如此可怕。这些年东宫外流言蜚语一直不消,都知道太子以杀人为乐,都传有朝一日太子即位,也不过是桀纣之流。为此,钱依山知道兰贺的太子之位并不牢固,皇帝对他极其不满,可这也并不能使兰贺收敛。

  在沉寂半年之后,太子又要开杀戒了。

  钱依山忍不住想,是他叫楼小屿趴在地上,让雪冻伤了手,那样一双惨烈的手勾起兰贺的嗜血欲望,所以楼小屿要遭殃。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钱依山悲恸地想着。

  这些年他一直为不能阻止兰贺而自责、愧疚、心痛、麻木,每死一个人他就要在刀山火海里挣扎一回,到这来,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活生生撕扯着,一点点一点点地被撕掉。

  他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没有那次饥荒,他衣食无忧。即便有了那次饥荒,他虽然穷,但也不作恶。他平凡老实,一生唯二见过大量鲜血的场面,是妻子生产时,因为见到那样残忍的鲜血淋漓,所以更感激妻子也更珍惜孩子,愿意为她们付出一切。

  可是老天爷让他遇到兰贺。从此,他看见鲜血在自己身上淌,看见鲜血流下一层层台阶,流到他的脚下。

  血,满地的血,满目的血,那样红,那样浓,那样腥。钱依山永远忘不掉,那些血纯粹得太子大婚的一切喜庆的红色都比不上,它们永不褪色。

  他猛然跪下,拂尘随着他的颓丧掉落在地,声响令兰贺朝他看去,还有地上捡拾碎片的水心。

  水心只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埋头收拾,深知好奇心不能太强的道理。

  兰贺问:“你怎么了?”

  钱依山的眼睑微不可见地抖了抖,没有回应。

  兰贺定定地看着他,忽而脸色一变,半跪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叫道:“钱依山!”

  他向来矜贵低沉的嗓音鲜少喊叫,这样高昂的一声呼唤,喊出来后,兰贺愕然。时光倒流,两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只成一生。他一生里仅仅两回如此呼喊。

  “钱依山!”

  “钱依山!”

  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他抓着钱依山,仿佛回到那遥远又近在咫尺的一天,钱依山饮鸩自戕,尸体的僵冷仿佛瘟疫般传染给他,叫他整个人也跟着僵冷了。

  “不……不是现在……”

  兰贺摇摇头,怒目而视,猛地一摇钱依山,命令道:“钱依山!给我醒醒!”

  钱依山被他摇得脑袋一乱,本能推开他。

  兰贺站起身,侧身冷对地上的宫人,语气不带一丝温度道:“滚出去。”

  水心诧异地抬起头,起身、行礼、后退、转身离开、带上门一连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殿内只剩有着十几年情分的主仆二人。

  “你到底在干什么?”

  钱依山缓缓抬头,望着太子冷厉的眼眸,忽地笑了。

  “太子,太子殿下,仆现在才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杀人也不会眨一下眼,和他这种平头百姓有不可逾越的沟壑。

  “你疯了?”

  钱依山笑着摇头,他觉得他现在清醒得很,无比清醒。

  过去比起现在,那就是被钱糊住了眼睛。就如他的姓名,钱、依、山,钱和山一样庞大,挡在他眼前,他就除了钱什么也再看不见。

  但鲜血无孔不入,终究把他眼前的山给染红了。

  钱依山端正地跪着,掌心贴在地上,朝兰贺磕头,并不再抬起。

  他道:“殿下,仆斗胆求你,念在这些年,仆恪尽职守,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仆一条生路吧。”

  在楼小屿被杀之前,准他没胆,准他逃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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