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楼小屿,看见没?你还有得救。”
楼小屿还一脸惊惶,呜咽道:“钱公公救我……”
“我肯定救你啊,但你看到没有?太子妃才是能救你的人啊!你放心,冷静点,别怕,等我求太子妃在太子面前给你美言几句,你就能出去了,知道吗?别怕啊。”
楼小屿点头如捣蒜,“钱公公救我……”
一路走出地牢,冷懿生忐忑不安的情绪缓缓平复,看向太子时,心里忽觉好笑,别人都把他当成什么可怖的恶人,她也相信,可明明他这么好。
她有些庆幸地问:“殿下,那个人是犯什么错了吗?你要关他多久呀?”
兰贺垂眸斜睨既怕惹恼自己又忍不住好奇多事而小心翼翼的小姑娘,心下只觉好笑。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说要关他多久?”
“吃里扒外?”冷懿生眨眨眼,鬼使神差想到自己。
白眼狼,吃里扒外,不也就是她吗?罗家好歹养她长大,但她出嫁,都没好好和人告别,更没答谢抚养之恩,反倒抢了他们两个女儿,不欢而别。
“怎么了?”
“啊?没、没。”
“那便说说,吃里扒外的东西,换了你,你要怎么处置他?”
冷懿生挠着手背,正好走出地牢,几个小宦官跪倒在地,身边的太子停下脚步,冷意爬上她的脊背。
“殿下,走吧,回去歇一歇。”冷懿生一见兰贺的脸色,下意识明白,他好像还要对这几个抬轿的宦官动怒。
“你还没说,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做?”兰贺又问。
冷懿生目光游移,抿了抿唇道:“妾不懂……”
“不懂?”兰贺一挑眉,似笑非笑道,“那就等你懂了,再来处置他,希望到那时,他不会已经饿死了。”
冷懿生愣了愣,兰贺绕过她迈步离开,她连忙跟上去,“殿下,你是什么意思呀?他会发霉的,不,他会饿死的……”
“那你懂了?”
冷懿生拦在兰贺面前,心虚地觍着脸傻笑道:“妾觉得……殿下宽宏大量,不如给他一个机会?”
散步
冷懿生远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还真能救下漆黑地牢里泪水奔流而下的宦官。钱依山领着楼小屿来临华殿给她磕头谢恩时,楼小屿还没从巨大的惊吓里走出来,整个人恍恍惚惚,颤抖着泪流不止,拼命给冷懿生磕头。第一次受这样的大礼,冷懿生很不自在,忙叫人再给楼小屿包扎包扎手掌。
这是东宫第一个竖着进地牢又竖着出来的人,不过片刻,太子妃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的认知就遍布东宫众人的脑海——太子妃是根救命稻草。
钱依山为此欣喜极了,毫不犹豫的,就将死里逃生的楼小屿划到临华殿来,对冷懿生说道:“等他养好伤,就让他为你做牛做马,到临华殿来服侍你。”冷懿生客客气气地笑着道谢。
因昨夜守夜,此时素月还在睡梦中,只有罗八、罗九和东宫的宫人在。冷懿生有些不知所措,想找人说说话,但素月不在,找谁都不合适。罗八和罗九是不谙世事的妹妹,心思单纯,她不想让她们平添烦恼。至于东宫的宫人,她全都不熟悉。
独自坐在榻上,冷懿生托腮沉思,既然太子照她说的放人了,那岂非她想要什么他也会满足她?她想要的也不多,有几册书籍可看,能在宫里自行出入,便就足够了。
午膳时分,兰贺到临华殿来用膳,冷懿生按捺蠢蠢欲动的心思,陪他用完膳,这才试探性问道:“殿下,可不可以陪妾去散步?”
兰贺看了她一眼,“你不去睡觉?”
他来时,冷懿生并没在床上披头散发慌慌张张地滚下来,破天荒清醒平静,他就知道她今天没睡回笼觉。
“妾不困。”
两人带着仆婢,缓缓朝校场走去。
路上,兰贺想起钱依山提过的话,犹豫着开口道:“你出嫁已有三日,按旧例应当归家省亲。你想回去吗?”
“省亲……”冷懿生一怔愣,讪笑道,“殿下,妾早已无娘家,能回何处去?”
总之太子对吃里扒外的能放过一马,那她就干脆当个忘恩负义的人,不必再回罗家那个伤心地去。
兰贺闻言,唇角却有意无意地噙着一抹笑,满意之色跃然眸间。
但他还是问:“罗家是你母亲的娘家,也是你长大的地方,你就对罗家一丝留恋也没有?”
冷懿生暗暗捏紧拳头,低声道:“妾要是说,一丝也没有,殿下会觉得妾无情无义吗?”
兰贺摇了摇头,低沉的嗓音夹杂不易察觉的戾气,说道:“我只会觉得是罗家亏待了你。”
冷懿生愕然一瞬,“殿下真会如此觉得?”
“怎么?难道不是?”
冷懿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太子殿下护短的爱意,柔软的心脏不免难以承受,人因此呆若木鸡。
她已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被护着的滋味了,不分青红皂白,不分黑白是非,只因一方是她,所以无条件站在她身边。
虽然记忆如长河,终将奔向大海再难寻觅,但她记得,能这么做到的人,只有她的母亲。
她难以置信而期期艾艾道:“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那是罗家,而我姓冷。对罗家而言,我只是个外人,不管怎样,他们对我也都是仁至义尽了。”
兰贺没料到她还会给罗家说话,如果她没经历过和罗韶的婚姻也就算了,但她经历过,兰贺简直想敲敲她的脑袋听听有没有水声晃荡。
“好一个仁至义尽。冷懿生,你打算与罗家老死不相往来么?”
兰贺每次连名带姓地叫冷懿生,就让冷懿生感到讥讽。她云里雾里分不清状况,刚刚才觉得太子在拥护她,此刻又觉得太子在讽刺她。她的声音不禁虚弱了,“不好吗?殿下,妾已经是你的人了,何况你也不喜欢妾与表兄的流言蜚语,如此不正好吗?不省亲也没什么,被人说忘恩负义也没什么,妾只想永远陪伴殿下左右,一刻也不想离开殿下。”
周遭的氛围沉寂良久,道旁萧条枝杈上白雪皑皑,冷风拂过,冷懿生眼睑轻颤,低眉顺目不敢去看太子的脸色,藏在袖口的十指紧张动弹,耳朵却警惕地竖起,好似银针落地声也要听见。
兰贺驻足,定定地凝视冷懿生皎洁如玉的脸庞。
原来她没有报复的欲望。
原来她这么珍惜他了。
“妾只想永远陪伴殿下左右,一刻也不想离开殿下。”
兰贺心头有一股不可名状的瘙痒,像是她的墨发来回拂过。
见兰贺久久没有任何表示,冷懿生以为自己让他不悦了,当即把头低下,满含歉意道:“殿下若是觉得妾不回罗家有不妥,那妾回去一趟就是了。”
冷懿生刚刚恍然大悟,她不省亲,外头应该会以为是太子拦着不让她回去,说不定还会多传些太子霸道不讲人情的坏话,更加破坏太子的威名。
意识到这一点,冷懿生倒抽一口冷气,几乎要昏厥——她差点又坏了太子的名声。
冷懿生的变卦之快令兰贺感动没多久就被一盆冷水浇醒,还没说什么,冷懿生已经跪在地上,怯生生地认罪。
“妾该死,殿下好心好意放妾回家省亲,妾却不知好歹……”冷懿生痛心疾首,尽管这么一件事和夺臣妻的臭名相比不值一提,但她实在不想兰贺的名声再坏了。
后面走在前头的太子妃贴身侍女罗八和罗九眼睁睁看着自家阿姊一脸慌张悲痛地跪在地上,当即慌乱得要上前去,是钱依山伸出拂尘拦下她们。
“干什么去?”
“太子妃她……”
“哎哟,没事,肯定是小两口闹闹而已。你们过去了,就是打扰他们了。”
钱依山的心境稳如泰山,因为他知道,仅凭太子妃一句话就能让楼小屿死里逃生,逃过太子的毒爪,那么太子妃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更何况人还是太子自己想办法娶来的。
眼见冷懿生就要哭了,兰贺无语凝噎,干脆利落地往她脑门上一弹指,冷懿生当即吃痛地捂住额头,眼角泛起泪花。
“殿下……”她不明所以地唤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声音委屈极了。
兰贺转身就走,冷懿生浑浑噩噩,连忙起身跟上去。
“殿下,你生气了?”她顶着额头的痛楚卑微地乞求着,“你别生气,你说什么我都听,我一定不会再违逆你——”
兰贺停下脚步,没防备的冷懿生像只无头苍蝇直接撞他肩背上,踉跄后退。
一时之间,冷懿生好想就地挖个坑躲进去。
兰贺无奈叹息,抬起手指了指,冷懿生便乖乖挪到他跟前,咬着下唇暗暗数落自己,“怎么还是这么笨?笨死了!”
兰贺看着她懊恼的眉眼,直截了当道:“你不想回去,我很高兴。”
冷懿生还在自责,便听见他轻描淡写地说,倏然震惊,愕疑地望着他平心静气的模样,看来是真的和生气不沾边,但要说高兴,好像也没有很高兴。
她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兰贺耐着性子道:“不然呢?”
她不想回去,证明她觉得在东宫生活比在罗家好,也证明她觉得夫君是他比是罗韶好。
她对罗韶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相反,她想陪着他,永远陪着他,一刻也不想离开。
冷懿生忽展笑颜,笑弯了眼,“谢殿下!”
她无比庆幸,总算不必回去面对罗韶了。
两人继续往校场的方向走,冷懿生轻松多了,原本不大敢开口的,这回倒是说得毫无顾忌。
“殿下,你平日忙不忙?你能不能收回让寻寒她们看着妾的命令呀?妾不会乱跑的……”
兰贺刚想起来,自己忘了这么一回事。他睨了她一眼,点了头,“不过你记得,别擅自离开东宫就好。”
冷懿生点头如捣蒜,“妾明白,殿下放心。”
兰贺道:“元宵将至,届时带你去见父皇和母后。”
前两天还主动想给帝后请安的冷懿生忽然静默不语,兰贺隔着织锦握住她的手腕,再是握住她的手掌。
“怎么了?你不是想给他们请安吗?”
冷懿生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解释道:“但是,妾有些紧张。”
假如是按旧例,成亲次日便给公婆请安,冷懿生倒也不会这么紧张。但一开始没有这么做,怎么说都已是不孝了,往严重了去是目中无人。冷懿生都不知道皇帝和皇后会怎么看待她这个儿媳妇,反正她想哭的心是有了。
太子果然毒辣,都不让她开心得久一点。
兰贺将冷懿生的手指握在手心,心情愉悦。
“不必紧张,有我在。”
冷懿生欲哭无泪,她见识过婆婆护犊子的模样,无论夫妻间发生什么,在当婆婆的眼里,都是她这个当妻子当媳妇的错了。她完全可以料到,即使太子把新婚夫妻没有及时请安的过错认下来,皇后也绝对不会相信,只会暗暗觉得是她这个太子妃没有教养、不知好歹、目中无人,从而不给她好脸色看,甚至不满意她,随时撺掇太子废了她都不是不可能的。
正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冷懿生是一点侥幸也不会有了。
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