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柳皇后气结,“你——”
兰贺叹气,直白道:“他是和我要,但我凭什么给他?”
柳皇后简直要被这个儿子气死,她有些暴躁地起身踱步,摸着胸口使自己平静。她向来都不是会弯弯绕绕,也不是喜欢弯弯绕绕的人,她自小直率,不拘小节,生性如此,哪怕这么多年把自己活成深宫怨妇,她也没学会什么阴阳怪气的本领,依然容易一点就着。
兰贺见自己母亲如此,神色黯然,蓦地说道:“母后怕我被人利用吗?还是什么人又和你说了什么?他们想要回令牌吗?”
柳皇后走回来,“什么叫什么人?你这样称呼你的长辈?”
兰贺嗤之以鼻,拿起一枚枚棋子慢吞吞摆在棋盘上。
“我再问你,你现在做的事,是你自己想做,还是什么人和你说了什么?”
她原话奉还,兰贺抬眸,神情认真而严肃道:“是我自己想做。”
出乎兰贺意料,柳皇后没再问什么,只爽快道:“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
兰贺心想,他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母亲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像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于是补充道:“母后,我不是傻子,我知道禁卫军令牌有多好,所以你放心,令牌在我手里,谁也别想觊觎。”
待兰贺走后,柳皇后的耳边还在回荡着他这句话,她对此想了又想,似乎明白儿子的意思——他要和柳家割裂。
历朝历代,向来最忌外戚干政,当今圣上明白这个道理太晚,而太子……纵使柳皇后愿意想象自己的儿子天资聪颖,这会儿也很难去相信这个想象。
她觉得,现在和柳家割裂,还为时过早。
……
厌翟车里,冷懿生看着扎进脚踝上方的飞刀,鲜血染红了大片鞋袜,不禁冒出一头冷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手颤抖着想去拔出卡在肉里的刀刃,又迟迟下不去手。
一路回到东宫,冷懿生的脸色惨白,双唇也毫无血色,晕在车厢里。素月在外头叫了她几声,都不见回应,连忙掀开窗帘一看,吓得没了半条命。
东宫霎时乱成一锅粥。
水心压根没想到太子妃活蹦乱跳地出了一趟门,回来时却没了生机。钱依山不在,一切都得她来料理,等太子回来,她还得担责——她没劝太子妃不要乱跑,或是太子妃跑了她没及时让人去告知太子。
要知道,太子回来时不见太子妃,那眼神都快能吃人了。
太子妃的三个陪嫁丫鬟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已经认定太子妃没救了似的哭得根本帮不上忙。水心被她们哭得头疼,直接赶她们去外面待着。
受伤流血这种事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是想到太子兰贺一见不到冷懿生的眼神,她可以很冷静地处理这件事,可惜兰贺的眼神像利剑一样架在她的脖子上。
事到如今,她不能完全认定兰贺一无所知,她怕兰贺随时会解决掉她。
在竭力沉着地吩咐人去找太医,并给冷懿生止血包扎后,水心的呼吸沉重,就像每回跟着爬完校场那座台阶后要装出来的样子,不过现在她不是在伪装,她真的感到紧张和局促。
她站在床边喘了几下,床上的冷懿生被疼醒,呓语着。
水心和在场的侍女们对视一眼,不得不凑近去听。
“水……”
“水?”水心回头吩咐道,“快拿水来!”
寻寒拿了一杯水来,水心托起冷懿生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在她唇边。
冷懿生迫不及待地喝了两杯水,缓缓睁开眼,看见水心漠然的脸庞,看见她紧拧的眉宇间,目光涣散,好像看见好多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水心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太子妃?”
失血过多的冷懿生毫无精神,浑浑噩噩,但还是哼了一声,像在回应。
坏话
兰贺回东宫时,就见一个眼熟的小宦官拉着陈太医,两人急急忙忙转进巷子。旁边的钱依山还在害怕那把飞刀,心有余悸地低着头,压根不敢细想,那一刻若非自己低着头,现在命就没了。
兰贺瞟了他一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怎样也没想到皇后会朝自己亮刀,他下意识就闪开了,什么都没多想,结果险些让钱依山比上辈子还先没了。
事实证明,就是重来一次,也还是有措手不及的意外,一切不尽然在他的控制里。
“钱依山,我刚刚看见陈太医了,等会让他给你看看?”
钱依山缓了好一会儿,方有气无力道:“陈太医?他又来了?”
兰贺道:“我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是不是太子妃怎么了?”
“她能怎么样?”
“那也是,太子妃身子骨硬朗,人也活泼。上回陈太医才说她好得很。”
两人说了几句话,钱依山勉强走出差点丧命的阴影,兰贺暗自决定往后还得顾虑得周全些。
一到临华殿,兰贺就感到一股异样萦绕在殿外众多宫人头上,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他,却不似往日平静,而是满地的恐惧。
他看向跪在角落的三个人,冷懿生的陪嫁丫鬟,最小的罗九娘是唯一敢抬头的人,她哭得眼睛通红,望着兰贺的目光满是悲恸。
寝殿内,陈太医刚盖上药箱。
“出什么事了?”
兰贺径直走到床边,大床上的冷懿生一脸苍白如纸,一见兰贺,她艰难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心虚的笑,手臂努力撑起身子,想要坐起身。
水心和寻寒、寻雨几人跪在地上不出声。
陈太医面色凝重道:“回殿下,太子妃脚踝上受了伤,失血过多,亟待静养。微臣正要写张……”
“为什么会受伤?”没等陈太医说完,兰贺俯身按住冷懿生细长的小腿,一眼看见她脚踝上方缠了白色的绷带,红色的血渗透出来。
冷懿生咬唇,肉眼可见兰贺的脸色一层一层阴暗下去,不由发怵。
陈太医在被血染红的水盆里捞出湿漉漉的小刀,放在厚布上捧给兰贺看。
“殿下,太子妃是被这把小刀刺中,伤口再低一寸,便会伤及她的脚筋,她的这条腿就会回天乏术了。”
第二次听见这句话,冷懿生不可避免又后怕起来。
陈太医有一说一,根本不考虑事主的心情。
兰贺睨着布上的小刀,刀身上的血被水稀释,浅淡的血水附在上面。
“到底怎么回事?”
冷懿生不大敢看兰贺的神情,畏缩地揪着被子,伸出被子外的一双雪白玉足也蜷缩起脚趾头。
钱依山机智会意,遣走侍女,请走陈太医,留夫妻二人去说。
待门关上,兰贺沉着脸在床边坐下,冷懿生倒也不让他失望,还嬉皮笑脸的,一看就是做了什么坏事,心虚极了。
“殿下……”
“说,谁伤了你?”
那把小刀寻常得很,但和飞薇朝他掷的不一样。
冷懿生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斟酌一下,正色道:“殿下,我不知道是谁。”
兰贺微蹙眉头,“你不知道?”
冷懿生含糊地哼了几声,最后说道:“……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我听见有人说你坏话。”
兰贺微微一愣,很快回过神来,“你除了去清宁宫,还去了别的地方?”
“没有呀,我就只去了清宁宫看母后。”
“那你的伤怎么回事?”
“这……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
冷懿生的眼珠子四处乱瞟,心里酝酿着怎么把自己偷听皇后娘娘和尚书大人的交谈说得理直气壮些,把自己的罪过减到最低。
兰贺被她狡黠的样子气得不轻,一条腿都差点废了,还浑然不觉,一点没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
“殿下,我今早去看母后,然后,柳尚书去了。”
“哪个柳尚书?”
“就是柳尚书……”
“有两个柳尚书呢,哪一个?”兰贺心里隐隐有答案,“年轻的还是老的?”
冷懿生想了想,小声道:“应该是年轻的,看起来很凶,是你的舅父……”
“他去了,接着如何?”
“他瞪我,母后就让我走了。但是我没舍得走……”冷懿生越说越小声,黯然的眼眸一直在兰贺脸上逡巡,观察着他的脸色。
兰贺恍然,“你做了什么?”
她上了屋顶偷听。
皇后知道,另一个人也必然知道。
“我也不想的,但是柳尚书看起来气势汹汹,就是要和母后说你坏话的样子,我怕你在朝堂上被欺负,所以……”冷懿生还不敢说出自己的所作所为,“殿下,他就是说你坏话了,你说他怎么能这样?他可是你的舅父啊。”
兰贺觉得可笑,动手敲了敲她的脑袋道:“我要是被欺负,他还有必要去和母后说我的坏话?”
摆明是对方被欺负了,跟小孩吵架似的,输了就去找赢家的娘。
“何况,舅父又如何?你的舅父待你很好?”
一想到罗家,冷懿生灰溜溜摸摸被他敲的地方,也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
但是在当时,她就是不想错过一个能知道更多的机会。境地使然,不多想是常态。
她干笑两声,揉弄着被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继续说。”
“噢……我爬到母后的屋顶上面,偷听他们说话,但是我没有全都听见,”冷懿生神经紧绷地否认,“他们说话声音时大时小。”
“那你听见什么了?”
冷懿生犹豫道:“殿下你想知道?”
“我不能知道?”
冷懿生老老实实道:“他们吵得最大声的,是母后问他,是不是说太子是傻子,我觉得他好像说是,然后母后说他放肆。”
兰贺闻言不怒反笑,不予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