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他不留情面地把太子看扁到极致,柳皇后搭在案几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骨节咯咯响。
柳广泰见她不骂了,继续说:“太子为何忽然要上朝,你可知原因?父亲说了,连你也不知道。就是说,太子连这都不和你说,你这母亲,是不是该反思一下?”
闻言,柳皇后的拳头轻轻发颤,她想起那一日,兰贺说,他让她久等了。
兰贺是知道她对他的期望的,一直都知道。
“近来,太子已经拿走了三块禁卫军令牌。你知道他拿去做什么吗?虽说令牌是死的,人是活的,可自古以来活人都是认死物,禁卫军是看令牌行事的。你就不担心他把令牌给了什么狗东西?”
兰贺果然又朝禁卫军下手了。
柳皇后脑子里轰轰作响,一次又一次重复那一日儿子的话,他看起来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却不能证明他没受人教唆。
可谁能教唆他呢?他身边的人都太简单了,简单又愚笨,软弱又无能,没什么聪明能干的人。
一切源于大婚,可新娘子也是兰贺自己中意的人。
“你确定令牌在他手上?”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逼人交给他,能不在他身上吗?”
柳广泰是急得坐不住了。
禁卫军剩下的五大校尉眼睁睁看着三个同僚被太子捏着把柄废掉,惶恐得不成样子,因为他们也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以强权欺压掳掠平民的事没少做,一直都觉得自己背靠皇亲国戚,大树底下好乘凉,反正大家相辅相成,最后扶着药罐太子继位,荣华富贵伴随一生。
享受着神仙日子的他们谁也没想到,被忽视一边、需要时就捧出来的傀儡太子会失控,狠狠地反咬他们一口,而且直接咬命脉!
“阿姐,你就想想,你儿子怎么能知道那么多肮脏事!现下谁也不清楚,他会拿什么来对付剩下五人,那五个蠢货干过什么自己都记不清了。”柳广泰气愤道,“阿姐,如果再让他废了那五人,禁卫军就不再是柳家的了。”
柳皇后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但柳广泰最后一句话令她心中警钟大响。
没了禁卫军,柳家就失了一只手。
柳家若是被人趁虚而入,她的皇后之位,兰贺的太子之位,都终究会被抢走,命也会保不住。
柳皇后轻声问道:“你有怀疑的人?”
柳广泰顺水推舟道:“你不觉得这一切是起于东宫多了个女人吗?”
见到冷懿生之前,柳广泰还以为会从皇后这问出什么,见到冷懿生之后,他就柳暗花明了。
“应该不是她……”
“为何?她可是皇帝指的!”
顿时,柳皇后迟疑了,看着柳广泰,不出声。
兰贺自己想要的姑娘,为何不明说?这个问题,她现在才想起来。那么,她有必要替兰贺解释吗?
她改口道:“那又如何?之前你们不是不在乎吗?反正她是个孤女。”
“那是之前,谁能想到一娶了她太子就会走出东宫了!”
这么一说,柳皇后倒觉得是娶晚了,早该娶的。
她正色道:“所以,你怀疑罗家?”
柳广泰负手道:“之前我们都以为太子的劲敌是楚王,可现在想想,皇帝没那么糊涂,最喜欢哪个儿子还摆明面上。我怀疑他故意拿楚王当诱饵,在保护相王。别忘了,相王与他最相似。”
男人都喜爱和自己长得相似的儿子,因为这才能证明孩子确实是他的。
偏偏柳皇后生的两个孩子,女儿谁也不像,像自己,儿子不像父亲,只像母亲。
常年来,后宫妃嫔最喜欢洋洋得意地说自己的孩子哪儿哪儿像皇帝,就是不像也得找个角落硬说像。只有柳皇后从来没说过,也懒得说,甚至在皇帝抱着新生的兰贺,心腹宦官在一旁奉承,“陛下,这小皇子长得和你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逗得皇帝自以为是地笑了时,虚弱的她冷着声音讥讽道:“他就一团肉,眼都没睁开,哪看出像了?”当头当面给皇帝泼了一盆冷水。
此刻,说起孩子长相一回事,柳皇后不屑地冷哼一声。
谁也不知道,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没嫁入皇家,多希望自己的儿子不必生在此地。所以儿子只像她,是老天给她最后的仁慈,不会让她看自己生的儿子都不顺眼。
她不想再和柳广泰说下去,说来说去也没个结果,还会让兰贺被诋毁。她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弄清楚,你可以走了。”
柳广泰清楚她根本还不那么用心,临走时补充道:“阿姐,一定要拦着你儿子,别让他断送你这些年的付出。”
走出殿外时,柳广泰和飞薇打了个照面,飞薇低着头下跪行礼,他道:“赶紧去陪皇后娘娘吧。”
“是。”
支开飞薇,柳广泰大步往外走,走下层层台阶,来到梅林间回头望去,屋顶上一个倩丽的身影正猫着腰要爬到另一边去,柳广泰目光如炬,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刀刃。
小飞刀破开寒风,直刺就要跨过屋脊的一条腿上,冷懿生像被什么咬了一口,差点叫出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翻身躺了下去,心脏扑通扑通就要跳出胸口。
受伤
“皇后娘娘……”
飞薇一进内殿,就见皇后扶额,险些要趴在案几上。她在外面,是清楚皇后又和自家人不欢而散。这并非第一次,她十分心疼皇后,但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没事。”柳皇后叹息一声,抬起头问,“方才什么上屋顶了?”
飞薇脸色微变,期期艾艾道:“是太子妃。”
柳皇后并未过多意外,“她都会上屋顶了,真有能耐。”
“对不起,皇后娘娘,奴婢去看她下来没有。”
飞薇转身要走,柳皇后拉住她的手,望着屋顶道:“不必看了,就当你没和我说,我也不知道。”
飞薇一脸诧异,又感到愧疚,单膝跪地道:“皇后娘娘,对不起,是奴婢自作主张,放任太子妃胡来。”
冷懿生哀求她,“飞薇姐姐,我还不想回去,我想知道太子殿下的事,那位大人看起来是要说太子殿下的坏话,我想知道,每夜伏案到天明的太子殿下哪儿让人不畅快了……”
飞薇对她的慧眼感到意外,又因担心皇后会气坏,一时鬼迷心窍,和冷懿生道:“可你不能待在这……”
冷懿生听出她话里有商量的余地,立刻自告奋勇道:“那我去屋顶上。”
实话说,飞薇真没想到冷懿生真会上屋顶,实在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柳皇后无心责罚她,“起来,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是,太子妃确实出人意料。飞薇,以你看来,你觉得太子教得出她这个徒弟吗?还是在短短时间之内。”
飞薇垂眸,认真思忖片刻,道:“奴婢愚昧,对于太子殿下的身手,奴婢一直都不敢妄下定论。但如果今时今日的太子妃是嫁入东宫后才练就的,只能说明,东宫里确实有高人。”
习武之人,举手投足间都能令人窥见其本事之高低。柳皇后自问停歇多年,武功生疏不少,但一眼识穿一个人是不是这块料还是不在话下。
初见冷懿生,柳皇后看得出来她稍显笨拙,但资质是好的,手长脚长,身姿轻盈,还能吃苦,是块好料子,却并非什么高手。今日再见冷懿生,她脱胎换骨,眼角眉梢的坚韧和走动时的稳健步伐已非元宵夜时的她可以比拟,堪称进步神速。
当然,光凭一个好料子就想一步登天是白日做梦,除非她遇上一个好师父,有高人指点。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太子?”
飞薇摇摇头,“奴婢不敢猜测。”
柳皇后自顾自嘀咕,“懿生说是七郎教的,看样子不像在撒谎。”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小宦官接连喊道:“太子殿下到——”
柳皇后沉下心,淡淡笑道:“来得正好。”
兰贺一进入殿内,一把削果皮的小刀迎面而来,他侧身躲过,却不料身后跟着钱依山,他躲开,小刀便刺进钱依山头顶的发髻里,带着一股力量,令不明所以的钱依山僵着不敢动。
兰贺看着他的发髻松了一口气,动手将小刀拔了出来,心中微怒。
“母后,这是做什么?”
柳皇后见没出血,也根本不在意,悠然道:“我让飞薇露一手飞刀给我解闷,没想到你来,差点伤到你了,没吓着吧?”
钱依山看着兰贺手上铮亮的刀刃,吓懵了。
兰贺上前将小刀拍在案几上,不客气地坐在榻上,道:“我的太子妃呢?”
柳皇后朝飞薇睨一眼,飞薇会意,将发愣的钱依山请走,“钱公公?”
钱依山倒抽冷气,茫然地跟着离开。
殿内剩下母子二人,柳皇后煞有其事地望了一眼屋顶,再对兰贺道:“走了。”
兰贺随她微微仰头看了一眼,“上面有什么吗?”
“你要是再来得快一点,就能看见你的太子妃在我的屋顶上。”柳皇后拿起小刀把玩。
兰贺顿了顿,了然于心。
冷懿生不仅跑出东宫,还在这露了一手,所以皇后对他起疑了,于是不惜冲他扔刀,明明过去对他嘘寒问暖,一有什么事就紧张得不行。
兰贺一笑,不置可否的态度令柳皇后心头五味杂陈。
“这儿就我们母子,你想要和我说实话了吗?”
“我从未与母后说过半句谎话。”
“好,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会武功?”
“会又如何?”
柳皇后深吸一口气,压制心中的怒火,她就恨他这不知道哪儿学来的不好好说话的口气,比皇帝还气人。
她咬牙切齿道:“你就回答我是与不是!”
兰贺看着她紧紧握着刀柄,手腕处筋脉毕现,可见她有多用力,他于是乖乖道:“是。”
“谁教你的?”
兰贺随心拿起一旁的黑棋子把玩,似笑非笑道:“自己琢磨。小的时候,大皇兄也提点过我,还有四皇兄。”
柳皇后见他配合,心里的幽怨瞬间去了一大半。
“被你拿去的禁卫军令牌,还在你手里?”
兰贺一顿,一枚棋子从指间滑落。
他微启薄唇,还没说话,柳皇后已知道他的德行,截在他前头道:“回答我是与不是。”
“……是。”
“陛下没问你要?”
兰贺能在朝堂上大行其道,让柳家坐不住,皇帝功不可没。柳皇后有理由相信,皇帝放任兰贺,纯粹是兰贺在帮他收拾柳家,所以他至今没有任何举动,也许等柳家大伤时,兰贺也无可倚仗,他就会来收获渔翁之利了。
兰贺扬起一抹戏谑的笑,真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道:“他要了。”
柳皇后脸色一变,声音都发狠了,“你给他了?”
兰贺面不改色,玩味道:“母后这么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