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冷懿生露出笑容,“有什么好万一的?说不定只是殿下不想和我挤一张床了而已,我们家里的床是比不得东宫的床大嘛。”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想的却是她人不胖,高是高了点,但也不占地,只要窄窄一小块位置,她就能睡了,一定不会去妨碍他。
越想越心酸,鼻子也酸,冷懿生慌乱地扯着头发,“不管他了,素月,快帮我梳头发,我都有点累了,要睡觉了。”
素月和罗八娘对视一眼,默默无言,一人梳头发,一人将衣裳叠好,放在一旁。
柔软浓密的长发尽数披散下来,冷懿生若无其事地爬上床,扯过被子就要蒙头盖住,但为了不让素月和罗八娘担心,她还是忍住了,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
“明天就回宫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素月捧场地附和。
“素月,今晚和八娘到隔壁睡吧,睡地上寒气重。”
“我皮糙肉厚,不怕什么寒气不寒气的。”
冷懿生没再说话。
罗八娘道:“要不今晚我也在这打地铺?”
素月当即摇头,“不行,你还小,身子弱,要注意身体,你去隔壁睡。”
罗八娘固执起来,“可我就想在这陪你,陪阿姐,这样人多热闹一点……”
她这一说,冷懿生和素月都想起她昨晚被关了一晚的事,独自一个人害怕哭泣,根本没睡下,便都不拦着她,让她欢欢喜喜地在这里打地铺。
三个人,热闹一点。
冷懿生看着她们开始准备被褥,心血来潮,忘了出尔反尔的太子,爬起来道:“我们一块睡地上吧!”
遇刺
屋里一片漆黑,窗纸透下月光,流淌出暮蓝色的光芒。
冷懿生左右一看,素月和罗八娘都睡熟了,两人蜷缩着面向她,像安静守护她的小仙女,平稳的呼吸在她耳畔有某种催眠功效,但她还是没睡着。
她尝试闭上眼睛,水心替太子传的话又响起来,令她耿耿于怀。
当她睁开眼时,深蓝如墨的窗外掠过一抹黑影,像是眨眼时的黑暗,猝不及防叫她心中一凛,没上闩的木门如蝉翼般被无声推开。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道更黑的身影隐隐若现,朝着床边而来。
冷懿生惊恐地阖上眼,喉咙仿佛被扼住般发不出声响,从眼缝里看到黑影将长剑从剑鞘中缓缓拔出,冷硬的剑刃折出幽蓝色的光。
四下无利器,冷懿生一颗心如坠落冰窟,在长剑被挥起的一瞬,她抓起被子朝黑影掀去,猛地将素月拖到里端,一下子惊醒两人,恐慌的叫声继而响起!
黑影手中的长剑闪着蓝光劈天盖地而来,手无寸铁的三个姑娘被黑暗夺走了眼睛,被恐惧抽走了力气,一时间连抱头鼠窜都成了奢望。
罗八娘哭喊着,素月高声大喊:“刺客!有刺客——”
冷懿生勉强扛住胡乱刺来的长剑,但剑风如鞭,她感到四肢都被抽打得一阵阵地疼。她竭力躲闪,抓起枕头扔过去,长剑一劈,枕头里的棉絮顿如夜空中的鹅毛大雪纷纷洒洒,一个黑影从雪中穿过,竟是一脚蹬上她的胸口,迫使她连连后退撞上床沿,吐出一大口血。
剑光闪烁,不留喘气余地地朝着冷懿生来,有速战速决之意,剑刃抵上冷懿生脸庞时,被两张突如其来的圆凳奋力砸得往下几分,圆凳散架,素月和罗八娘大惊失色,紧接着被一脚踹翻,接连撞向一旁的柜子,不省人事。
冷懿生忍着胸口的疼痛抓起被剑削落的凳子腿扑向高大的黑影,在莫大的恐惧和慌乱中,她堪堪适应你死我活的形势,将兰贺教过的简单招式悉数使出来,但作用不大,很快她又挨了黑影势如破竹的一脚,好在躲得及时,只被踢中肩膀,整个人摔出门外。
“太子妃!”
冷懿生来不及看,黑影追出来,长剑由上至下刺向她,另一把剑来得正正好,在她险些破相的脸庞前挡住凶剑。
“何人在此放肆!”
来的是钟离黑,直接和黑影你来我往地打起来。
冷懿生茫然四顾,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几乎动弹不得,但那黑影与钟离黑交手时,还大有朝她而来的势头,刀剑无眼,贪生怕死的本能令她颤抖着往角落里挪。
“快!有刺客!”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混在一起,率先传进冷懿生的耳朵里,让她有一瞬间感到安心。
在禁卫军冲进小院子前,钟离黑不敌黑影,也吃了一脚,摔在冷懿生不远处,让冷懿生毛骨悚然,眨眼间,黑影又朝她而来,她万分绝望地闭上了眼。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在面前响起,冷懿生睁开眼,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站在她身边,而那黑影背撞回廊圆柱,捂着胸口跃身上了屋檐,白色身影一声不吭追上去,一旁爬起来的钟离黑也跟上去。
禁卫军慢了一步冲进小院子,罗机也来了,忙不迭将冷懿生搀扶起身。
他急切地问:“太子妃如何了?”
冷懿生靠在他怀里,浑浑噩噩地揪住他的袖子,泪水涟涟,如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
……
“咳咳……”
兰贺靠在床头,掩口的帕子放下来,依然是一口血。
他怅然地仰起头喘息,胸口愈发窒闷,像搁浅的鱼儿。
上一世此时此刻,他人在东宫,完好如常人,娘胎里带来的旧疾离他十万八千里。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却发作了,无端端的。虽然在此之前,他有咳嗽、心悸,但那都是小事,像寻常人逢天气或冷或热而身子偶有不适。
越想不明白,他越不甘心,越不甘心,胸口的钝痛越发剧烈。
在兰贺半睡半醒时,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他轻咳几下,清醒过来,看着窗纸外亮起火把,钟离白压低的声音隐隐传来,正在命令手下打起十二分精神。
兰贺深吸一口气,道:“来人。”
钟离白闻声进来,身后跟着水心和楼小屿。
“殿下,你醒了?”
“出什么事了?”
钟离白颔首道:“回禀殿下,太子妃遇刺,所幸无事,便没惊醒殿下。微臣正加派人手,定护殿下与太子妃无虞。”
刹那间,兰贺一噎,差点平白无故吐出血来。
他下床,抓过紫檀架上的长袍边披上边气结道:“太子妃遇刺!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孤?”
平静的夜晚一下子喧哗起来,偌大的罗府被火把、灯笼点亮,带刀侍卫来来往往,小厮起来看热闹,婢女四下张望打听,太太姨娘们都闻风凑到一起,脸上带着朦胧睡意和畏惧。
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们都面色苍白地赶到本该僻静的小院子外,被侍卫拦下,为首的即便对着户部侍郎也不留情面道:“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他们便只能在原地等。
罗恒想不通,“好好的怎么会有刺客!”
罗兴有些烦躁嘀咕道:“这年头刺客都不长眼吗?”竟然要刺杀一个草包太子妃!
听着长辈心慌意乱地发牢骚,罗韶站在罗三郎身后,凝重的脸色避开火光,融进沉沉夜色中。
冷懿生的屋内一片狼藉,罗机忙着给人查看伤势。
罗八娘是轻伤,受惊过度,晕厥了。
素月伤得重,伤在胸口,极有可能断骨。
他让几个侍卫将两个姑娘都抬到隔壁的房间去,吩咐人去找大夫。
冷懿生呆呆坐在床上,呢喃着素月和罗八娘的名字。
罗机多看了她两眼,她修长的四肢有几道浅浅的割伤,一边胳膊被踢脱臼,下巴的血迹斑斑,低落在衣襟上。
她也手无缚鸡之力,伤得也不轻,但她还清醒着。
罗机走上前去,轻轻碰了下冷懿生的胳膊,她没什么反应,还沉浸在恐惧里。罗机二话不说,握住她的手臂动作利落一推,骨头正位的清脆声响伴随着冷懿生的尖叫一齐响起。
兰贺闻声赶来时,冷懿生呜呜地哭出声,“好疼啊……”
“冷懿生……”
兰贺神色匆忙走到床边,看着她像雨夜的猫儿一样落魄,瑟瑟发抖地望着自己,哭得一脸湿漉漉,白色的中衣沾满灰尘,袖子和长裤皆有割裂的痕迹,鲜血因此渗染出来。
兰贺下意识不敢碰她,怕碰疼她。
罗机回过神,心情复杂垂首道:“殿下,刺客已经逃走,不过家兄追去了。”
兰贺冷冷地看着他,心口的震惊和愤怒无处宣泄,像一颗即将爆炸的闪电球,在心口横冲直撞,令他几欲吐血,嗓子眼又干又涩,浓重的锈味直呛鼻腔。
他悄无声息攥紧拳头,竭力按压身体的不适,再开口时,声音沉冷彻骨。
“大夫呢?”
“已经着人去找了。”罗机感到一阵无形的威压朝自己压来,一股狠戾肃杀之气是在此刻之前从未在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身上感受到的。
他屏气凝神,又见少年发狠归发狠,碰到这种事,终究有些手足无措,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冷懿生,他便道:“太子妃并未伤及要害,皆是皮肉伤,殿下尽可放心。”
兰贺睨了他一眼,侧身唤来一人,“钟离白!”
钟离白从外面赶进来,单膝下跪道:“殿下有何吩咐?”
“去把刘怀棠找来。”
“是!”
钟离白即刻便调遣侍卫去请刘大将军,与此同时,从天而降一具着夜行衣的尸体,惊得侍卫纷纷拔刀,罗延之和钟离黑这才先后从屋檐上翩然落地。
罗延之径直步入房内,扫了一眼房内的景象,向兰贺施礼道:“太子殿下。”
兰贺道:“是何人行刺?”
罗延之暗叹一声,“在下追到人时,他不愿束手就擒,服毒自尽,尸体在外面。”
闻言,冷懿生眨眨眼,缓缓平息的恐惧又泛起波澜,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我能看看吗?”
她还想知道,是谁要她的命。
罗延之和罗机还在犹豫,却见兰贺下令,“把尸体带进来。”
死去的刺客黑色的头巾和面罩已被摘下,嘴里流出的血液还很新鲜。他是男人,原本矫健的身姿此刻软趴趴的,被两个侍卫提着,罗延之用剑挑起他的脸给太子和太子妃看。
“可觉面熟?”
罗延之希望是他们见过的某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包括是某个人的手下。他千算万算,把太子住的北院罩得滴水不漏,却根本没料到会有人要杀冷懿生。
冷懿生不过一深闺女子,深宫妇人,小命脆弱,更无法兴风作浪,杀她毫无价值,更改变不了什么局势。罗延之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会有人要杀她。
兰贺见那人,犹见陌生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连上辈子见过的人都一一过了一遍,还是没有头绪。
床上的冷懿生不由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庞,是一个寻常男子的长相,扔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却能凭借常年习武的强健体魄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