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大牢里,狱卒毕恭毕敬打开铜锁,对于太子妃亲自来放人,他们知道罗家兄弟还是有前途的,便说上一番好话,报上姓名,希望罗家再次飞黄腾达时别忘了他们。
待旁人都走后,罗韶急不可待问:“冷懿生来过?”
罗延之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冷懿生?”
罗韶自知失言,抿唇不语。
罗延之暗叹一声,道:“四弟,你可回家去了。”
罗韶不解,“你们呢?”
罗延之不瞒着他,直言道:“我们得去东宫一趟。”
罗三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出大牢,他赶着回家给胆小的母亲报喜,免得她还要担惊受怕下去。
“大哥、二哥,那你们小心点,我们先回家了,我会和伯母说你们也都没事,让她放心。”
罗机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和我们去东宫,晚点再回家。”
罗三郎错愕,“我也要去?”
罗韶忽地什么都明白了,他盯着罗延之,眼中缓缓覆上一层阴霾,“大哥,你们要向柳氏俯首称臣了?”
罗延之微蹙眉头,冷声低喝:“别乱说话!”
罗韶冷笑道:“他们可是害了我们爹,害了罗家!”
罗延之越发看不懂这个弟弟了,也越发觉得,太子妃说他不合适再为官吏,的确是不合适,再让他进官场,是在害他。
他平心静气道:“他们会有今日,不还是你出的主意吗?”
罗韶睁大了眼睛,喉咙如被扼住般令他喘不过气。
“至于害了罗家,有没有害,你回家自己看不就清楚了?”
罗延之心情复杂,蓦地走近罗韶,垂眸看着他,低声道:“我知道你从小听到的看到的都是什么,我也知道你不过是有样学样,所以我不怪你还在怎么想。但我身为大哥,我有必要再和你说一句,他们的为人为官之道已经败得一塌糊涂,没必要再以为他们是你的爹便是你的天,他们永远是对的,他们遭重创你就得为他们报仇。”
罗韶眉宇下一片阴鸷,难以置信。
“回家去,摸着良心好好想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罗延之转过身,身后传来顽固的喑哑嗓音,“凭什么……难道不是柳氏绝情吗?还有冷懿生这个胳膊往外拐的……”
罗延之停在原地,没等他回身说话,罗三郎便跨两步过来,动怒道:“太子妃怎么就胳膊往外拐了?她一个孑然一身的姑娘家你指望她什么?她做的已经够多了,要不是她带走八妹,八妹会有什么处境你这个当兄长的会不清楚?还有那天,你明知他们逼五妹和六妹去做什么,你为什么无动于衷?六妹和八妹可是你的亲妹妹,你对她们就不绝情吗?柳氏凭什么看在太子妃的份上就放过罗家?你自己的妹妹你都不在乎,他们自己的女儿他们都不在乎,那别人为什么要在乎你罗家?”
罗机拉开罗三郎,看了一眼罗韶,叹息一声后直白道:“他们都打着卖女求荣的心思,这是对的吗?如果你觉得对,我没你这个弟弟。”
面见
“太子妃,你能说说,他们为什么听你的?”
冷懿生露出灿烂的笑靥,“秘密。”
头顶万里晴空,刘怀棠看着她笑,觉得迎面扑来的风是甜的。
不过冷懿生笑没多久,车马刚入皇城,皇后的侍女飞薇就将他们拦下,“大将军,车上可是太子妃?”
冷懿生撩起帘子,乖巧地叫一声,“飞薇姐姐。”
飞薇两眼一黑,这姑娘惹恼了皇后之后又开始一口一个飞薇姐姐,也不顾人前人后,吃准了她会向皇后给她美言几句一样。
她道:“皇后娘娘要见你,直接跟我走吧。大将军,告辞。”
飞薇跃上马车,驾着马拉走冷懿生,留下刘怀棠和一行侍卫。
冷懿生在车上错愕一瞬,忙掀起帘子钻出脑袋往后喊:“刘将军,你让殿下好好养病啊!”
刘怀棠不明就里,这儿也没旁人,太子妃怎么还要睁眼说瞎话?
坐在马车上,冷懿生只觉自己玩完了。
“飞薇姐姐,母后找我什么事呀?要不我回去换身衣裳……”
飞薇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穿着轻便的骑装,一头青丝高高束起,小脸白净,身姿利落。
“你这身挺好,皇后娘娘正想看看你的功底如何。”
“啊?”冷懿生吓得倒抽气。
“说是看看你练功有没有长进,其实是想打你出气。皇后娘娘想开了,打你一顿,她就不计较当日你说过的话。”飞薇隐隐带着笑意道。
冷懿生的脸色刷地白了,攥紧忽然没力气的拳头,瑟瑟问:“今天钱大夫会来吗?”
飞薇忍俊不禁,“他不是昨日才来过?今天不来。”
冷懿生的小命已经没了一半,语无伦次絮絮叨叨道:“飞薇姐姐,其实我好喜欢殿下的,能嫁给他可能是我上辈子倒了十八辈子霉才有这一世,我真的好喜欢他,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希望还能嫁给殿下……”
飞薇大开眼界,“这就想到下辈子去了?”
冷懿生瘪瘪嘴,低声道:“下辈子有时真的来得挺快的。”
……
刘怀棠方回到东宫,校场上的一块望妻石便迫不及待闪到他面前,“冷懿生人呢?”
“让皇后叫去了。”
“牢里的事怎么样了?”
“成了。”
“怎么成的?”
“我不知道,他们兄妹三人躲在车上说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成了。”刘怀棠想了想,“太子妃临走前叫你好好养病,是不是觉得要瞒着罗家兄弟?”
“唔,不过你看我这个样子,能瞒得了?”
罗家兄弟虽然年轻,却也是在官场和江湖都摸爬滚打过的人,不是一般的毛头小子,不至于连一个人病没病都看不出来。
兰贺没打算瞒,也没必要瞒,罗延之和罗机都已经归他了。
他们等了一炷香,在校场比射箭打发时间,直到侍卫来通禀,罗家兄弟求见,兰贺满意一笑,想起冷懿生说要尽力帮他,心口像一池温泉冒出暖意。
随侍卫一路经过肃穆的宫殿楼阁,走到广阔校场时,一阵轻风带着温热的阳光扑面而来,罗三心头一震,不禁疑惑道:“你们不是说太子卧病在床吗?床呢?”
罗机附和道:“是啊,床呢?”
校场一隅,机关箭靶在飞快闪现,十几丈开外的两个男人一人一弓,一弓三箭,六箭齐发,穿过风幕直击带着残影的箭靶,凌厉的杀气四处散开。
罗三大老远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不祥之气。
在刑部的忙碌日子里,他到过许多带着死亡气息的地方,见过各有死法的死尸,嗅过各种各样的铁腥味和腐烂味,对一个流过血的地方总会倍感熟悉,就像遇见一个欠了一身烂债的故人。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曾经关于太子的流言蜚语,凭借在刑部从吐到胆汁都要出来到麻木镇定的几年时间,他望着远处巍峨壮观如要登天的台阶,对于这片无垠之地曾经发生过什么心如明镜。
他低声道:“大哥、二哥,一定要小心点。无论太子想怎么样,都得顺着他。”
刘怀棠和兰贺循声便知道人来,当即停下动作。
兰贺嘴角微微上扬,在罗家兄弟三人行礼之前便道:“三位兄长不必多礼。”
刘怀棠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看着这个祖宗,感觉他的脸皮越发厚了,前日才说让人选,净身还是坐牢,今日就叫兄长了。
不过他一贯如此,小小年纪就说得出自己老子是宦官的人,脸皮真没薄到哪儿去,心肠也没好到哪儿去。
兰贺一抬手,侍卫们都退到一旁去。
罗延之垂眸,将白衣胜雪的太子由脚一直看到头顶的玉冠,浅笑道:“殿下这是回光返照了?”
罗三一噎,猛地咳了几下,暗暗拉了拉兄长的袖子,赔笑道:“他的意思是殿下痊愈,如光普照,乃大晋之福。”
刘怀棠抱着长弓哈哈大笑,“别以为我们没听见,他说的就是回光返照,哈哈哈。”
罗延之面不改色,仍笑着。
兰贺盯着罗延之看了一瞬,无奈一笑,“太子妃是怎么说的?”
罗机纳闷道:“说你卧病在床呢。”
在马车上,冷懿生哭得叫人心碎,说自己不得皇后的心,又见不到太子,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宫里很害怕。
话里话外,她只有一个意思,便是没了罗家这个倚仗,她在宫里无比担惊受怕,但如果身为表兄的他们愿意为太子效力,入朝为官,她便能安心些。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说上家里还有人在等他们回去,他们不能一直在牢里。
罗延之于是点了头,罗机很快想好以后的路,如果太子病得严重,一朝不幸去了,他们要做的就是把冷懿生带出宫,给她隐姓埋名找个安身之处,也好尽到作为兄长的责任,免得她在宫中的波涛汹涌里被溺死。
然而……
兰贺对上刘怀棠的眼睛,两人都悟了,为什么她要说好好养病,敢情是她连自己的兄长都骗。
这没心没肺的傻姑娘已经长成一个说谎不眨眼的小骗子了。
兰贺道:“所以兄长可怜我,便答应了?”
罗延之道:“可怜说不上,是担心殿下身体,故来面见。”
兰贺道:“见完了又回牢里去?”
刘怀棠笑着插一嘴道:“这儿还是缺厨子。”
罗延之都气笑了,他后退了一步,单膝跪地,两个弟弟没反应过来,但也跟着跪下。
罗延之笑得格外真诚道:“我等三人但凭殿下差遣。”
……
冷懿生忐忑不安地到了清宁宫,柳皇后正伏案批奏疏,见她来,她丢下笔,起身到软塌上坐下,飞薇带着侍女都退出去。
冷懿生不自然地笑了笑,“母后。”
“可知我叫你来做什么?”
冷懿生扑通一跪,“母后,要打要骂都随你,可不可以先传钱大夫?”
她怕疼,怕死。
柳皇后见她吓成这样,心里舒畅一些,挖苦道:“之前你不是大义凛然,不怕死吗?”
冷懿生说过的话是她心里平不掉的沟壑,这些日子她忙,没空与她计较,现在是该和她摊开来说清楚。
对于自己孩子的事,柳皇后眼里容不下刺,她绝不会留一个不爱太子的人在太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