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卉苗菁彩
“十一了啊,说亲了没?”
来上面的红枣……
她爷这是喝多了吧?红枣心说:不然不能把谢大爷当成她二爷爷随便的扯闲篇。而谢大爷,估计喝得也不少,不然不会她爷问啥就答啥,都不带打愣的!
抬头再看看跑到次席上敬酒结果却为一众兄弟子侄拉住灌酒的李满囤,红枣无奈地摇摇头:原来,她爹才是喝得最多的那个!
今儿是李满囤生平最得意的一天,比先前建房上梁还要得意!故而李满囤今儿喝酒也喝得比去年上梁还要爽快。
今儿首席因有谢子安这个贵客在,次席的子侄们并不敢来闹酒,故而李满囤就自己跑到了次席去敬酒,然后便就被次席上的兄弟子侄们抓住了反敬——连李满园在内,现几房兄弟子侄都佩服死李满囤的本事了,当下好话都跟不要钱的往他身上倒,哄得他比他那受了谢子安敬酒的爹还要飘忽!
红枣原不想管她爹喝酒的事,毕竟她爹盼儿子盼了太多年,但因想着刚何稳婆说过这酒要悠着喝的话,红枣便在面上好后跑到次席上闹得最凶的李满园和李贵银跟前说道:“三叔,贵银哥,面来了,赶紧地趁热吃,不然一会儿面糊了,就不好吃了!”
然后又拉李满囤的衣裳劝道:“爹,弟弟的洗三面来了,您也赶紧地来吃。酒留着一会儿再喝!”
谢子安眼角瞟着身边李满囤踉跄回来吃面的脚步,嘴里只道:“还没呢!我这儿子的亲事可不容易说!”
“啥?”李高地愣住了,不信道:“咋不容易?这雉水城有闺女的人家哪个不想和你结亲?”
“呵,”谢子安自嘲笑道:“伯父你又说笑。这一般人家的闺女可舍不得嫁到我家来!”
“嗯?”李高地觉得自己脑筋转不动了,他上下打量谢子安想辨别话里的真假。
“真是如此,”谢子安给自己辩白道:“伯父,您别不信。要不俗话咋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呢?”
李高地点头——这话他自己也常说。
“我家虽然人口不多,但我有十二个叔叔。”
“十二个,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叔叔。其中每个叔叔各有二三四五六七个儿子,然后他们的儿子,我的堂兄弟们又再各有一二三四个儿子,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儿子。”
李高地地下巴砸地上了——李高地知道谢家人口多,但却不知道竟然这么多!
多得他数数都数不过来了!
谢子安接着说道:“现伯父你知道了,我家光一年四节再外加生日寿辰,婚嫁生子,光走礼就要走多少了!”
李高地点头叹道:“听你这么一说,确是很不容易!”
走礼是门大学问。虽说都有常例,但实际走礼还是得按照关系的亲疏远近做加减,没有真的一碗水端平的道理——若真是如此,那年节也就不用相互走礼了!
“这才是送礼一样,似其他田亩地租,店铺生意,农庄房屋,牲畜人口,赋税徭役,都得管着!”
“这听着比我们村里长管得还多!”李高地想一想,立刻又改口道:“不,不,你家叫半城,那敢情真是管着半个城呢!”
谢子安无奈笑道:“伯父,所以我家这个儿媳妇不好找!首先得找个能干人吧?而且还得能写会算!”
“这男孩识字的倒是多,但女孩识字,”李高地摇头:“倒是没听说过?”
“怎么没听说?”刚扒完一碗面的李满囤插口道:“我家红枣就能读书写字!”
脑子被酒精烧得滚烫亢奋,现李满囤极想寻个事吹嘘吹嘘,膨胀膨胀,显示一下他的能耐。
李满囤刚旁听到谢子安和他爹说女孩儿读书,都没听清原委就胡乱地来插话炫耀他闺女红枣认字!
谢子安是难得的贵客。先前因为李高地和他扯闲篇,其他人不好干坐,便就三三两两随意聊些家常,但心思其实都还挂在谢子安话里,准备随时接篇。
现听到李满囤突然说红枣识字,一桌默默旁听谢子安和人说话的人都颇为惊疑地抬起了头,然后便看到谢子安脸上带着醉意的浅笑。
“呵,”谢子安漫不经心的笑了:“我家儿媳妇可不只要能读书写字,还得会算账!”
“我家红枣当然会算账,她不用算盘都能算的很快,很快,比所有人都快!”
“会算也不成,”谢子安故意大声道:“我家儿媳妇还得知晓人情事故,礼尚往来,婚丧嫁娶,一应事务。”
“这些,你家红枣会吗?”
李满囤……
眼见谢子安和李满屯抬杠的动静越来越大,已经引得次席的人都瞧过来了,李春山便决定不能干看着,得管管——闲话扯啥都好,就是不能扯闺女的名节。
现谢大爷一口一个“我家儿媳妇得会啥啥”,而满囤一一对回“我家红枣会啥啥”——这叫人听了可是要误会在议亲?
李春山看向李高地,想让李高地管——毕竟这儿子女儿的话题原都是他扯闲篇给扯起来的。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李春山心想:由他出面打个哈哈揭了此事最合适。
不想李春山看到的却是他弟眼望着自己的两个手念叨:“红枣七岁,谢大爷儿子十一岁,这就大红枣四岁。红枣属老鼠,谢大爷儿子大她四岁,那么鼠前面是猪,猪前面是狗,鸡,猴。这谢大爷儿子就是属猴。”
“猴和老鼠,婚姻配吗?配吗?这事儿我得问问我家里的!”
李春山……
他弟是指望不上了,李春山无奈,然后便又听到谢子安的轻笑:“所以,你家红枣不行!”
“咋不行?”李满囤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道:“我家红枣年岁还小,等她大了,经历多了,自然就会了!”
“那也不行,我家习俗和你们家不大一样,红枣即便通晓了你们家习俗,也与我家无益!”
李满囤……
“不过,”谢子安皱着眉头,似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话锋一转道:“如果你舍得现在就把红枣嫁到我家,让她受我家学习教养,如此十年之后,倒是能够合适!”
“但你舍得吗?舍得现在就让她嫁到我家来吗?”
李满囤……
李春山听不下去了,他驻起拐棍想站起身过去阻止,但却被李丰收按住。
李丰收冲李春山摇了摇头,李春山看到李丰收眼睛里异乎寻常的光亮,心中一动,瞬间就明白了李丰收的用意——李丰收希望醉言成真,能把红枣嫁进谢家!
那可是谢家啊!李春山觉得自己握着拐杖的手也有点抖了。
虽然古话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但现实里儿女亲事还是更讲门当户——如此女孩子嫁过去才能不受气或少受气。
红枣是个好孩子,而且年岁还小,李春山是真不想推她进火炕,但看到次席上四个孙子懵懂好奇的眼睛以及想到几个重孙子的将来,李春山怔愣片刻,终是放下了拐棍——这事儿他得好好想想!
李丰收放了心,转即扭头去看李满囤,恨不能立替了李满囤点头答应!
“为啥学这些就要嫁到你家?”李满囤困惑地挠了挠头:“这学东西啥时候和嫁人关联到一处了?”
谢子安似乎想了好一刻方才说道:“总之,这人不进我家的门,不姓我家的姓,就不能学!”
谢子安强调道:“不能学!”
李满囤又思索了好一刻,终下定决心道:“行,那我就把红枣嫁给你儿子,然后让你看看我家红枣学不学得会!”
“你说话算话?愿意现在就把红枣嫁给我儿子?”谢子安指点着李满囤道:“你可敢立约!”
“说话算话!立约就立约!”李满囤拍着胸脯道:“我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啪——啪——啪——,三击掌,约成!
第165章 骗婚(六月初十)
本来似李满囤和谢子安两个好朋友一处喝酒,然后喝高兴了后相互间以花式夸赞对方儿女的方式委婉表达自家想结亲的意愿原都是酒席上的常景,谁见了都是会心一笑,乐见其成——未来亲家公和亲家翁的好交情成就儿女佳偶的故事历来都是人间佳话。高庄村里那许多的“亲上加亲”,比如李贵雨和郭香儿的亲事,最初都是打这样说起来的。
但似李满囤和谢子安两个,今儿这样一点遮掩都没有的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大言不惭地显摆自家产业太多,多得连个能管家的儿媳妇都找不到;另一个则王婆卖瓜式的吹嘘自家女儿能耐大,大得给对方做儿媳妇管个家啥的都绰绰有余——如此和小孩子斗气抬杠一样的吵吵直把屋里众人都看得想笑却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表情破裂——即便是喝醉了酒发酒疯的谢大爷,那依旧还是谢大爷。没看见他那个声名赫赫的管家在门口探头往里望吗?若是自己笑得太过,被那管家看在眼里然后背后告了黑状,可是不好?
憋笑憋得正辛苦,比如笑点最低的李贵银他都掐自己腮帮子掐得不敢松手了,不想场内的谢大爷和李满囤却忽然地“啪、啪、啪”连击了三掌,结成了正式的婚约。
击掌是正式的合约承诺方式,代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击掌三次,则更是一切约定中最郑重的承诺方式。
所以,这玩笑一样的婚事竟然就成了?而红枣这就要嫁到谢家去了?他们李氏一族这就和城里谢家,谢半城家成了儿女亲家?
一屋原本笑得龇牙咧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
作为李氏族长,李丰收原是屋内一众人中,除了谢子安外最巴望婚约能成的那个。现李丰收眼见目标达成,自是立刻就站了起来。
“咳,”李丰收清了清嗓子问道:“谢大爷,您知道您现在做什么吗?”
“当然,”谢子安慵懒笑道:“我帮我儿子定亲呢!”
“定亲可不是玩笑!”李丰收正色道:“我李氏一族,虽是庄户寒族,但族风清明,在高庄村立足五十余年来,族内从未出过二嫁之女!”
“这话说的,”谢子安不屑笑道:“好像我谢家就曾经食过言,悔过婚,而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一样!”
冷笑间,谢子安突然拍桌子叫人:“谢福,谢福!”
谢福早知道他家大爷今儿要搞事,故而连午饭都没敢好生吃——午饭红枣参照席面标准给他备了八个小碗,而他却只来得及捞了半碗同心财余里的同心菜拌了一碗饭匆匆吃过就又来廊下听候使唤。
关键时刻,谢福可不敢拖后腿!
故而刚刚堂屋里的动静,谢福在前廊都听得清楚明白,没有一丝遗漏——也是这一刻,谢福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大爷昨儿让寻《宋史》的《太&祖本纪》和《宋太&祖演义》这个话本,原来大爷打的是“杯酒定婚约”这个主意!
现高福听到谢子安呼唤立知道这下面还有他的戏码,便赶紧地答应了小跑进来。
一见谢福,谢子安便立刻吩咐:“谢福,你马上家去告诉大奶奶,就说尚儿的亲事我定下了,让她赶紧地请了媒婆来!”
谢福……
谢福心说:大爷,您是认真的?现午晌都过了,可没有媒婆上门的道理。
心念转过,谢福福至心灵地立明白了自己当下的角色,立即诚恳劝道:“大爷,今儿天色已晚,倒是明儿,不,明儿六月十一,单日不宜议亲,所以,大爷,咱还是家去先查了黄历,然后选定了日子再来。”
“大爷,尚哥儿可是咱们谢氏一族的宗子,他的终身大事,您可千万慎重啊!”
虽然这桩婚事原是大爷自己看中成就的,谢福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透亮:但后续的婚娶安排,却得都照着自家的规矩来。
他家大爷可是授人以柄,让人拿捏的主儿!
刚听谢子安让谢福请媒婆的时候,李丰收以为好事已成,一颗心激动得恨不能蹦出嗓子眼——他们李氏一族只要和谢家结了亲,成了儿女亲家,往后在雉水城也就算站住脚了。
但谢福的话则似一桶凉水将李丰收一腔热血浇成了冰冻:李丰收终想起谢家现虽是谢大爷当家,但他父亲谢老爷、祖父谢老太爷还在,而谢大爷酒醒后认不认这桩婚约也都是两说——即便他真是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言而有信,承认这门亲事,那也不代表他家的长辈,比如谢老太爷就能点头。
谢家老太爷,那可是官身,是城里唯一的八抬大轿,他还真能甘心自己的长房嫡孙,谢氏一族的宗子明媒正娶个庄户人家的姑娘?
谢子安看着李丰收似乎很想了一刻,方才点头道:“你说的在理。既是这样,”谢子安转头和李满囤道:“满囤兄,那我就先家去挑日子了!你就等着我家来人提亲吧!”
“行,”李满囤点头道:“我等着你!”
“哈哈,各位,”谢子安双手抱拳四下里作了一圈揖:“喜从天降,我赶着家去预备,就先告辞了!”
丢下话,谢子安便扶着谢福离开。
李丰收一旁干瞅着谢子安离开心里着急但也不敢去拦——人家都已经说了挑日子来上门,他若是再阻拦,可是显得他李家的姑娘没人要,赖着要上人家的门?
目送谢子安出门,李丰收和李春山道:“二伯,这事儿怕是还有些棘手!”
李春山也是面沉如水,懊恼自己刚刚的犹豫,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沉声道:“今儿这事儿,现谁都不许往外提!”
“谁出去说漏一个字,坏了红枣的名声,就照族里‘毁人名节’的规矩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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