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他转过身,稳了稳声息,继续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让我走吗?”
南霜下意识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她太清楚沈青鸾的性格了,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她家王爷即便听从国师的意思,但也不会允许贺青洲用这种面貌离开。
即便她知道此人并无多大的罪行,只是惯受摆弄、无力反抗。
两人行过一段路,贺青洲一直没有发出声音,他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景王殿下的威名传遍天下,她是百年一出的巾帼英雄。”贺青洲突然道,“只是她对别人,没有对国师万分之一的好。”
他笑了一下,又道:“姑娘不走,是另有要事在身吗?”
月夜冰冷,南霜没有什么表情地盯着他,道:“的确如此……”
“你不必担忧。”贺青洲打断她,“请借姑娘长剑一用。”
南霜不确定他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想劝他使用那种不可褪除的□□,也算是改头换面,总比毁掉容貌更好,但话到嘴边,却又没有说,而是抬手解剑。
贺青洲抽出青锋,忽道:“南霜姑娘。”
“嗯?”
“复命之时,请告诉景王,我身上所被强加的命令,非我所愿。但事已至此,毒症每夜发作,痛不欲生……听说国师大人也是如此,请她好好相待。”
“我有很多的恶念、不平、愤慨,那个女人死在我刀下时,这些都跟着炸开了,原来我生来的意趣,便是为仇怨而生的吗?殿下不算是一个好人。”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但是大启不能没有她,这绵延千里的防线不能没有她,至于我……”
“早就不太想留存于世了。今日见到了正主,了结了恩怨,一切已足。以色侍人者,不敢带着别人的痕迹。”
南霜心中稍感触动,却骤觉不对,她方要阻拦时,便看到交由到此人手中的长剑白芒一闪,错眼之间,已经迟了。
她掌中虚握,捉了个空,只扣住了一寸剑身,压出一道血红的伤痕来。
在视线所及之处,是慢慢洇透青砖的血迹,
她掌心的伤口也蜿蜒滴落出殷红血珠,碎在砖隙中央。
月影昏沉。
南霜别开目光,略带伤痕的手将长剑归入鞘中,稍微颤动了一瞬的怜悯之心,在嗅到边塞的烽火气时,复又结满不化的坚冰。
“下一世,”她说,“别再来人间。”
·
“景王尚且不要紧,如今见了面,那类毒物不攻自破,可被内力化解,只是对你的忘性大了一些,想来也会慢慢恢复。而你……”齐明珠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想出如何将郑玄的情况说得恰到好处,他看了一眼沈青鸾,无奈道:“你盯着我也没有用,为玄灵子续命之人的方法十分高超,除此之外,再就是……”
成慧道人因有话要与沈青鸾讲,而她的事情又实在太多,因此留居在安川城中一日,以成慧自身的作息习惯,此刻早已闭门不见他人了。
齐明珠的话语就停顿在这里,余下的话压了下去。
再就是郑玄并不知情的恨水无情蛊,可以延续他的寿数,说是延续,也不尽然,其实更像是共同承担而已。
他截转话题,道:“……再就是几种不同的当世奇珍,我游历之时,遇到了一种药中珍品,或可一试。”
不待沈青鸾开口,他抢先道:“这次要收诊金。”
“自然,只要你开口。”
景王殿下果然是不同寻常,这几个说得很有分量。齐明珠笑了一下,道:“想好再告诉你。”
那瓶从庆曼婷身上搜来的毒药就放在他身边,以作对照研究。沈青鸾在之后将于两位将军会面,他懒得旁听,且也没有旁听的必要,便先行离开了。
这是军中之事,郑玄略微抽了一下手,本想应礼退避,却被沈青鸾按住了,还十分过分地顺着掌心握住了手腕,在霜腕之间按住了,体温温暖。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撤开手,而是缓慢地反手回握,低声道:“我在,不要紧吗?”
“你不能离开我身边。”景王殿下固执且不讲道理,“看不到你,我不安心。”
几乎带着一点幼稚的孩子气。
齐明珠走后,只有议事堂外有几个守卫的军士,四下无人。她靠近过去,指了指唇,目光明亮,带着一点隐蔽的期待。
灯火明亮,映在她的脸侧,在细密纤长的眼睫间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那双远山黛眉舒展开来,眉锋有一些利,眉下是内勾外翘的标准凤眸,瞳色漆黑,此刻盛满烛火、盛满眼前之人,如同映着偌大尘世的倒影。
郑玄静静地看着她。
前世孤寂至终,以火海作归途。却没想到真的有一日,能栖落在她的心上。
那缕熟悉的气息慢慢地翻涌而来,像是山间被风雪掩盖的松林与翠竹,交错着淡淡的寒梅幽香。
碰到唇间的触感略带冰凉。
骤然而起的心跳声,猛地交握的十指。沈青鸾讨要到了一个轻吻,觉得一切疲倦都随之消失,她忽地俯身过去,把对方圈在座椅于怀抱之间,用极低的沙哑声线道。
“……你勾引我。”
郑玄:“……?”
作者有话说: 景王殿下钓鱼执法,读者不要学。
第42章 眷恋(一更)
殷岐与罗骱到时, 已是深夜。
殷将军常驻京中, 对京中事宜多有了解, 久闻他超脱尘俗、清冷寡欲的清名,而且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位国师大人,故而对他尚有一些印象,而今日相见, 却是在婚约下达天下之后第一次见到他。
神情平静,孤冷高洁,与印象中别无二致,就是……嗯?他的视线触及道袍雪氅的领口边,沿着厚密的领口上移,在雪白的绒绒间看到一个浅淡的红印,如同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落在他白皙修长的脖颈间,仔细辨认, 似是……像吻痕。
殷岐面无表情地把目光移到自家主帅的身上,看着景王殿下心情颇好的样子, 总觉得方才发生的事情不太能够拿到明面上来想,而景王跟国师的相处方式也与其他夫妻不同,似乎有哪里不对。
在另一边,罗骱正顺着沈青鸾提出的思路讲到一半。
“……届时由末将带这支兵, 殿下坐镇指挥……”
“不。”沈青鸾截断他话,直接道,“我来。”
她说得干脆利落言简意赅:“明日再喝阵, 由本王亲自出面,将这场面做得更真一些。”
言下之意……殷岐蓦地看到沈青鸾朝自己望来,无形地印证了心中所想,看来之前的这些布置,果然并不仅止于此。
“无论他信或不信,都要咬钩。”沈青鸾勾了下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应战之后,接下来的事,一分一秒,都容不得可莱依迟疑。”
就在殷岐仔细听从其余布置时,忽地从清亮女声间听到一声轻轻的提醒。
“不要选明日。”
沈青鸾停下话语,转眸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郑玄。
“明日风往西南。”郑玄续了一句。
她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郑玄认真的神情中,眸光在他纤密的睫羽间停了一停,脸上毫无濒临战时的觉悟,反而轻轻地笑出了声,问道:“那什么时候刮北风,王妃,嗯?”
郑玄:“……”
旁观的两人:“……”
·
安川城内,七皇子居所。
齐谨行斜倚在床榻边,一手从床榻之上垂落下来,由身侧的太监侍奉着换药包扎。少年郎年纪虽轻,但亦有几分出身皇家的沉着稳重,他闭着眼,呼吸声十分清浅。
太监将药换好,在新的纱布边打了一个精巧的小结,随后将沾血的纱布弃之于盆中,开口唤了一声“殿下”,而后低问:“您是怎么想的?”
齐谨行抬起眼,思索了片刻,道:“我觉得,景王有辅弼我的意图……不,她是有扶持掌控傀儡的心思。”
即便沈青鸾的权欲之心并不大,但仰仗她鼻息生存登位的下一任帝王,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危险忐忑。
“您年幼稚龄,是掰不过这一位的。她如今带您出行,便是索取一个可进可退。进可扫荡西北举兵归,以殿下的名义持大军回京,杜撰计谋,清君之侧,自恃民心军权,逼宫圣人当面。”
齐谨行嗯了一声,接道:“退可为我邀功请赏,索太子之位。而我势单力薄,只能依仗于她。”
“正是。”太监放下铜盆,挨在齐谨行手边,徐徐低语,“五殿下也发疯症,生不如死,岂是在这一位眼皮子下能受害的?景王殿下固然是靠山,可这位靠山,是要讨好得来。”
齐谨行:“愿讨好她的皇室之人,大有人在。动乱又生,若非如此,父皇也不必因她掌权而心忧不已,又不得不用了。”
两人交谈须臾,门窗俱严,火光微颤。
烛火拖出一道昏沉的长影。
及至此刻,忽闻得外面一阵匆促声响。那年长太监放开手上物件儿,起身推开门缝,见到寒风凛冽中,两军士搬着一个黑漆漆的蒙席之物走远。他一转头,猛地看见一人驻足在房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唬了一跳,借着月色看去,见到乌发高束,一身劲装的景王亲卫,佩剑悬腰牌,并带个蜻蜓点荷花的香囊,脸上无甚表情地站在那里。
老太监躬身礼道:“南侍卫。”
南霜移过目光,拱一拱手:“张公公。”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老太监指了指远去那两名军汉,问道。
南霜答:“不过是送困居于此的孤魂野鬼一程。”
张禄教她说得愈发胆颤,手指都收进袖子里,掌心湿润,也不知这人有没有将他与七殿下的谈话听到几分,但又想到方才语声低微谨慎,见她面色无异,又安了安心。
“……那咱家便不扰南侍卫了。”
南霜看着面前的房门渐渐关上,烛火熄灭,正想回返议事堂时,忽地听到房顶之上,一声骤起的低笑。
她身比话语更快,轻若鸿雁般猛蹿上去,稳稳落在瓦列之间,所佩长剑已出鞘半寸,渗出刚饮过血的悚人寒芒。
“什么人!”
话语未落,便见一袭雪白坐在房顶上,齐明珠面庞俊美,露出整齐的牙齿笑了笑。
长剑落入鞘中,南霜颇感莫名其妙地看过去,视线在旁边的酒上转了转,道:“这么大风,医仙大人怎么在这里。”
“医仙大人?”齐明珠重复一遍,不太乐意地伸手拍了拍房顶。“坐,反正你也没事儿,你家王爷估摸着跟郑玄亲热着呢,你别去自讨没趣。"
南霜迟疑了一瞬,松开按剑的手,坐在了齐明珠的身侧。
寒夜之中,熨烫过的酒液散荡出蒙蒙的白雾。
齐明珠递过去一杯酒,道:"南侍卫跟在景王身边这么多年,对她的为人,再了解不过,可否讲给我听听"
南霜抬眼看了看他,略抿一口酒,不答反问:"你信不过"
"不是。"齐明珠垂下眼,轻轻笑了一下。"无趣,陪我聊聊。"
风拂酒冷。南霜沉默地看了他片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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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慧道人居于内城,此时早已安歇下了。两位将军也在议事后各自回返。
烛火微晃,荡出一层摇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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