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芍药笑着扶华姝在妆台前坐了,扬扬下巴示意婢女将晨汤端来,一面道:“奴婢习惯早起守着您起床,让奴婢晚起躲懒,怕也没那个福气。”
又道:“王妃与阿哥、格格们已侯在厅里了。”
华姝点了点头,示意侍女上前梳妆。
待到妆发整理完毕,揽镜自照,见鬓边华发愈浓,便叹了一声,抬手轻轻拂过,道:“老了。不像那妮子,六七十岁的人了,也没些个白发,不知怎么保养的。”
芍药笑道:“那是宋主子会惜福养身!您看这些年,她跟着文亲王在外头,逍遥自在的,不像您,要为小辈们操心。如今宋主子在宫里住着,和太后娘娘日日听戏看歌舞,赏花游园的,也比您惬意。”又道:“如今几个姐儿还养在您这里呢,所说是托您的教导,可也让您费心啊。”
“我就是闲不住。”华姝扬唇一笑,道:“况有丫头们陪着我,看着她们练琴对诗的,我虽不通,心中也欢喜。”又道:“当年没学出个一二三来,如今陪着上课,竟然还学会不少。”
“可不都是命了?”芍药更是忍不住笑了,“当初为了您学琴习字,夫人操了多少的心呐!”
华姝闻言先是一笑,复又神情落寞,感慨道:“如今可没个阿娘为我操心了。那一手字,也是这些年的经书抄出来的。”
芍药心知失言,微微垂眸,不再开口。
“你看你,又不说话了。”华姝自京中看了她一眼,摇头好笑道:“我不过有感而发,怎么你又小心起来了。好了,过来替我看看这首饰,前儿宫里赏的绘彩桃花钗倒是极好,只是我这年纪,怕簪上了让人说我老不修的。”
芍药忙道:“哪家的老封君不穿金戴银打扮鲜艳的?又不是新寡了,一府的老太妃,打扮的多华丽都是应该的!”
说着,自匣子里取出一支颜色鲜艳的钗子来,细看那钗,钗身是作出花枝树杈的模样,极细的金丝缠了两圈,工艺不凡,枝头上花朵开的正鲜艳,粉红绘彩栩栩如生,花蕊上镶嵌着细小米珠,也是光泽莹润。
一时为华姝戴上,果然光彩照人,熠熠生辉。再添一支玉钗在后,颜色润泽浅淡,压住了赤金的奢华。
芍药道:“您看看,这模样,说是五十多岁的都有人信,您还说什么老不修的?真是笑话。”
华姝揽镜细看,也觉顺意,便笑了,“是你会打扮。”再随意一瞥首饰匣子,里头有一只纯银掐丝的镯子,镶嵌着一颗的东珠,颜色微黄,光泽内敛,另有两颗合浦珠在侧,莹白如雪,润泽饱满,倒不过分奢华。
她随手拾起,吩咐:“前儿先生不说涵姐儿的诗学的最好吗?这只镯子给她了。”
旁边的侍女忙奉承道:“果然咱们太妃疼孙女。”
华姝一笑,见上下整齐,便慢慢起身向外去。
一路侍女卷帘挽帐,恭敬迎请。
厅内韵姐儿带着一众小男女候着,长成了的或搬至外院在朝办差,是媳妇来请安,或许了人,只有逢年过节偶尔闲暇归来。
华姝在上首榻上坐了,倚着凭几笑着免了众人请安,又道:“今儿来的好早。”
韵姐儿笑着道:“额娘庭前的花开得好,媳妇早些过来,细细看看。”
华姝瞥她一眼,笑骂道:“眼皮子浅的。”虽如此说,却还是吩咐:“前头的姚黄牡丹开得好,给王妃搬回去。”
底下伶俐的孙媳妇和孙女儿忙开始说笑打趣,华姝只需倚在榻上笑看着,悠哉悠哉。
青花缠枝香炉上青烟袅袅,家人闲坐,万物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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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定宁贵妃武氏·宁馨】
生与高阁,长于馨室,少年时仆妇簇拥承欢父母膝下,人至青年,背井离乡入京,从此偌大皇庭中只有欢姐与雅音可以依偎取暖。
然我不悔。
并非不思故土,午夜梦回见,常常想念姑苏城中的一切,想念小桥流水,想念湖畔人家,想念轻垂杨柳,想念十顷茶园。
只是世事冥冥中自有天定,既然天命使我离故土,我且安然受之便是。虽为遂了阿娘的意留在姑苏,幸而宫中也有欢姐,京中也有姨母,阿娘并非十分担心。
偶尔傍晚,欢姐燃起一炉新调香料倚着凭几笑看我煮茶,素手捏着翡翠盏,指尖白嫩纤细,指甲粉嫩透红,腕上一只青翠欲滴的翠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我不自觉地去看,却听到欢姐慢慢说道:“管你当年如何风光,改朝换代,便不得不俯首称臣。”
我抬头看她,欢姐也笑眼望来,忽然问道:“阿馨,你说,嫁给这位当朝四皇子,是你情愿的吗?”没等我回答,她便喃喃低语:“又怎会是情愿的呢。”
她复又抬头望来,似笑非笑,“我想,方才我那般问你,你大许会答我:天命如此,时也命也。对否?”
我微微一颔首,拿过她手中的茶盏为她添茶,一言未发。
欢姐许是觉着无趣,一面慢慢吹着茶,一面随口道:“不必教遥儿习剑了。咱们当年学过的,她多半都用不上了。琴棋书画,调香煮茶,插花作诗,这些事,需要她学的,敏仪自会请了先生来。你教她六艺我是知道的,剑法……且算了吧。”
语罢,她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天边,仿佛透着湛蓝的天空在看着什么。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皇子膝下长女,翼遥未来免不了有一个所谓“和硕格格”的封号,而如今满族的宗室女所学所修与我们所学虽有契合之处,不同之处也甚多。
翼遥为人女,一生依仗无非四皇子。
而四皇子膝下的长女,绝不能一身汉人世家风范。
我心中觉得嘲讽,随口道:“他们如今不也学那汉学,练那古韵遗风?”
“只是翼遥不好太出挑罢了。”欢姐摇了摇头,眉眼之间难得透出几分冷淡来,“阿馨,我有时觉得我倦了。”
我别无他言,只能握上她的手,一言未发。
我知道,欢姐今日所言不是求安慰,只是需要倾诉。她自幼便有日光昭昭之态,这样偶尔的低沉情绪并不紧要,想来极快便能消散了。
因为欢姐看似活泼天真,其实心中洒脱自然之态非常人可以比拟,我与她都清楚,母亲与姨母口中的当年,长辈们口中的当年,那样的日子不复存在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家族当年的盛况,如今也不过是长辈口中的陈年往事罢了。
并非我们骄傲恣意的资本。
于是翼遥从我这里学到的东西并不多,简单的六艺,是当年我与兄长一处修习的,虽场地之限,我却也将能教给她的都教给她了。
后来有了修婉,那丫头的性子太过活泼,有些像欢姐,却又不大像欢姐。
洒脱自然之态合该是我道之徒,她却一心念那四大皆空的秃头和尚之道,实在太过愚钝。
好在她天资聪颖,四皇子对她也无太多期望束缚,我便将自己所有所能皆传授给她。
她的性子一部分像欢姐,却又有太多的地方不像欢姐。
欢姐当年习轻剑,因为长剑来去凛凛如风,身姿潇洒有脱俗之姿。
而修婉……也罢,那丫头的奇思妙想也是气人,好在她想要该换武器之时重剑已摸到门道,倒是省了一场争端。
若修婉在我这里习了那所谓的开山斧、混金铛,我倒没什么,只怕欢姐要气坏了。
后来翼遥和修婉一个个的出嫁了,修婉远嫁那年,我站在城楼上看着连绵远去的车队,只觉心中空落落的。
我知道,是我修行不够,不够洒脱平常。
只是我如今却又有些迷茫,若我真做到洒脱自在,对亲人远去无动于衷,那我究竟是得道了,还是无情了?
我打坐静思一夜,第二日难得放纵,未早起功课。
庭前黄花开遍,我舞剑一场,雅音沉默在旁,待青锋入鞘,雅音一面将拧湿的巾帕奉上,一面笑着道:“主子今日身子较从前洒脱不少。”
“是吧。”我应了一声,抬眸看她,眉眼间隐约透出几分笑意来。
雅音见了仿佛十分吃惊,却也一笑,眼圈儿莫名酸涩。
我静静垂眸,心内莫名。
四皇子登基之后成了皇帝,我也再次搬入了宫中,只是这次居于内宫,身为宫嫔,身份处境又不一样。
对我而言,在哪里住着倒都是平常的,时常在欢姐处品茶,看着欢姐静静打理那些香料药品,转眼几年时间匆匆而过,回头一看,只觉时光忽快,白驹过隙。
前朝争端愈发严重,欢姐为太子忧心,本也无妨,又奉姨丈之事,于是忽然消瘦,形销骨立。
我随欢姐出宫奔丧,扶着她出宫又扶着她入宫,看着她落寞消瘦,心如刀割。
于是待碧鸢跪在永寿宫正殿之上时,我并未阻拦,只垂眸看着手指一颗颗拈过念珠,静静听着,一言未发。
后来,皇帝驾崩。
我顺理成章成了先帝太嫔,又被尊为太妃,仗着的无非是这些年的几分香火情。
想不到自在在晚年,先帝崩逝之后,弘皓提出带着欢姐与我四方走走,也是逍遥。
江南漠北,青藏高山。
我想不到有生之年还有再临故土之日,看着满头银发的阿娘,我心中酸涩难忍,只觉自己分外不孝。
姑苏城中逗留许久,欢姐便闹着要去扬州。
美人遍布,人间仙境,想来欢姐是奔着游船画舫去的。
莺歌燕舞美人如云,看着欢姐如鱼得水般的乐趣,我哀叹一声长日蹉跎,与弘皓与娉楚对视,均是满心无奈。
阳光正好,湖水清澈。
一切都正正好。
我心中吟吟念了一句,眼带笑意地去看欢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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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一一零
【青庄】
我从前其实不叫青庄, 我本姓刘,家中排行第七,女儿轻贱, 父母也不认得几个大字, 于是我并未有个好听的正经名字,只顺着序齿排行, 叫我:七姐儿。
一家子里里外外都是奴才, 服侍人的,好在主家宽厚, 不曾动辄打骂, 爹娘和大哥都在府里侍候,按月有钱粮,勉强温饱,倒也温馨。
长到六七岁上,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来了家里, 阿娘给我换了一身年里做的新衣裳,殷勤地让我给管事嬷嬷端茶。
管事嬷嬷态度很和蔼, 笑着问了我许多事情,如今垂垂老矣,已没那个心力去细思她当年都与我说了什么, 只记得最后,她温热的大手揉了揉我的头, 笑眯眯道:“以后七姐儿就入内院伺候吧。”
我当时还未觉什么, 只是阿娘欣喜若狂的表情与几位姐姐隐隐的嫉妒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使我明白:这是一件好事儿。
于是我自然也欢喜。
第二日一早,阿爹守夜回来,听说了这事也极为欢喜。阿娘给大家下了面, 我的是精细白面,打了一个鸡蛋,热气腾腾、香喷喷地摆在桌上。
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待遇。
虽然家中有三人在府里办事,得以按月支领钱粮,可七女一子八个孩子,一家十一口人,指着那外院服侍粗使活计的简薄月例过活,哪里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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