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宋格格来的早些,李格格慢些。就在正堂硬生生坐了一上午,奴才给奉了茶点,私下里瞧着,李格格不大欢喜耐烦,宋格格倒是……”她迟疑了一下,纠结道:“镇定自若,喝了两碗茶,回去更衣一次,坐在那儿……发呆呢。”
四福晋听了久久拧眉,沉吟半晌,忽然吩咐道:“你去把佟娘娘送的缎子挑两匹好颜色的给她们两个送去,告诉她们:今日是我算差了时候,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会告诉她们的。再将午膳里的菜式挑两碗给她们两个。”
黄莺听了应了一声,欠身退下了。
秋嬷嬷赞道:“福晋这样做就极好,她们到底是早伺候四阿哥的,多给些脸面是应该,二则若传到四阿哥耳中,您的形象也好看。只是日后少不得得再给她们立一番威仪,不然且都以为您是好欺的呢!”
四福晋听了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
沉默半晌,忽然又问:“嬷嬷你看,这宋氏,她到底是个心里藏奸的,还是……”
未尽之意秋嬷嬷明白,她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这个如今还不好说,且慢慢看着吧。人都说日久见人心,她若真是个省事儿的,福晋就是和她交好一番也无妨,日后这深宅大院长日漫漫的,你总要有个能说心里话的知心人。”
“也是。”四福晋点了点头,忽又叹道:“我年小,无法侍奉爷。这一两日尚好,若日子长久了,身子长成之前,少不得要提拔个人侍奉四爷。”
秋嬷嬷抿唇:“画眉和黄莺老奴知道您舍不得,如今,若论从家里带来的知心人儿,就得从鸳鸯、青庄两个里头挑选了。好在也都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儿,一家老小都在我们乌拉那拉府上,不怕她们有二心。”
四福晋长长叹了口气:“也就如此吧,回头看爷的意思,只是画眉和黄莺,嬷嬷你还得好好儿和她们说说,别再误会了我的用意。”
“您放心,画眉和黄莺的人品您还不知道吗?若是个爱攀龙附凤的,老奴也不会容许她们陪您嫁进来。青庄和鸳鸯虽说容颜身形好,可身子上有差,先天体寒,不会给您添堵。这也都是嬷嬷我仔细挑选了不知多少人才选出来的,您且放心吧。”秋嬷嬷笑着安抚道。
“且这样吧。”四福晋无奈应了,抿着唇不再开口。
只说那边,宋知欢回了屋子里,柔成忙吩咐云若去取午膳,又对宋知欢道:“您今儿就在上房硬生生坐了一上午,怕您腰酸背痛,快将大衣服脱了,奴才给您按按。
您今儿一早不是叮嘱要膳房备烤鸭子,又要将鸭架炸了,想来这个时候膳房已经备好了。奴才还嘱咐他们再熬些清粥,就着好吃,这会子云若去取去,又正赶上餐点,且得等一会儿呢。”
宋知欢听着她啪啪啪机关枪一样说了许多,觉着心里分外轻松,“从前竟不知我们柔成还这样能说话。”
柔成无奈,嗔了她一眼,“这不是见您在四福晋屋里坐了冷板凳,怕您觉得委屈吗?”
“有什么委屈的,在哪儿不是坐着?四福晋屋里的茶和点心都不错。”宋知欢由衷感叹道。
柔成摇了摇头,眼角眉梢俱是无奈,却也悄悄松了口气。
若非必要,她实在不希望宋知欢站到四福晋的对立面,毕竟和正妻作对的妾室,除了少有腰板子硬的,又有几个有好下场?
他们这位爷又是个最讲究规矩立法的,且看那李格格如此得宠,不也不敢光明正大踩在嫡福晋头上吗?
主子看得开就好。
不过转而一想,从小到大,这位主子岂不是最开看得开的了?
柔成忽然抿嘴儿一笑,一面为宋知欢按了按腰背。
这边正按着,柔成忽然又见四福晋屋里那名唤黄莺的陪嫁丫头带着人捧着东西过来,见宋知欢迷迷瞪瞪地躺着,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忙又迎了出去:“姑娘怎么过来了,若有什么事儿且吩咐一声便是。”
黄莺笑吟吟道:“这是福晋吩咐的事儿,且得亲自过来才是呢!”
柔成忙请她进内,又伸手指了指内间,无奈笑道:“天儿一冷就爱犯困,这不,刚回来就打上瞌睡了。”
说着,她又要叫宋知欢,黄莺忙拦了,抿着笑道:“上午见宋主儿在那儿坐着便有些犯困了,姐姐莫要去叫,让格格睡睡吧。”
又道:“是奉福晋的命来传句话,又要送些东西来。”
说着,她将四福晋吩咐的话说了,柔成听了连连答应:“知道了,知道了。回头定然转告给我们主儿。”
黄莺又笑眯眯摆了摆手,让身后的宫人上前,她将蒙着的梅染绸子掀开,露出里头一匹颜色鲜亮的厚实料子来,笑道:“这是江宁织造进上的‘暖缎’,听说做衣裳比平常布料暖和。这柳绿色的水波纹的,冬日里穿着,鲜亮又好看。”
又将一个掐丝小食盒拿来,打开一看,里头是一碗油亮亮的火腿炖肘子。她笑道:“这也是福晋吩咐的。”
多余的漂亮话她没说,柔成已经补全了,千恩万谢的收下了,又道:“等待会,我们主儿定然去给福晋谢恩的。”
黄莺笑着和她寒暄两句,又道:“还有东西往李格格屋里送,先去了。”
柔成忙抓了赏钱给她,又送着她出了屋子。
人都走了,她方才放下门口卷起的厚厚的棉毡子,看着正堂案上摆着的料子和食盒,入内室轻声唤道:“主儿,主儿,您且醒醒。”
宋知欢迷迷瞪瞪地做起来看她,道:“怎么了?”
柔成叹了口气,道:“福晋吩咐送了些东西给您,奴才拿进来给您看看?”
“你还是别睡了,等会儿云若就带着晚膳回来了,您用过膳再睡睡。”她柔声劝道。
宋知欢摇了摇头,叹道:“饭后睡觉伤身,去打点水来,擦把脸就清醒了。”
“唉。”柔成忍俊不禁,转身回去拧了凉手巾来与宋知欢擦脸,又道:“嫡福晋赏了一匹好缎子,奴才想着,给绣院些银子,让她们给您做一顶斗篷,余下的裁两件袄儿穿也好。”
宋知欢闻言道:“这些事情你做主就好。”
一时说着,云若已经提了个大大的食盒回来,到底是做过粗活的宫女,手上拿着那大大的盒子竟然也不显得吃力。
她进了暖阁里,将手中的食盒打开,按照宋知欢的习惯将饭食摆在了炕桌上。
——宋知欢的屋子一明两暗,北面的暗间是卧房,南面是暖阁,东床下是一通暖炕,饭桌在暖炕附近放着,南墙前挡着一面屏风,屏风后的小门通往客房。
暖炕上设着两套软垫坐褥,红木雕花的炕桌,鸭蛋青的引枕看起来素雅极了,这就是宋知欢日常起居之所。
第4章 第四
六月末,七月初,正是一年最热的时节中。
宋知欢躺在廊下的摇椅上慢悠悠的晃悠着,手中一把团扇慢慢摇着。黄昏时分的天气仍然是闷热的,柔成在一旁搬了个小杌子坐着,也在给宋知欢打扇。
摇椅的另一边,一张藤木矮几上摆着两三样瓜果点心并一只茶盖碗,里头盛着颜色殷红的果子露,滋味酸甜,清爽开胃。
宋知欢从这边抬头,就能见到对面屋子支开的窗户与歪在炕上小憩的李氏,李氏身边的大宫女芍药手里拿着一把团扇同样在给李氏扇风。
四福晋上房廊下坐着个和平常宫女打扮不同的年轻女子,身上穿着水绿色月白绣花的简单旗装,一头乌油油的发梳着个两把头,鬓边簪着一朵粉绒花,面容娇美。
上房里黄莺打帘子出来,见她穿着淡绿的旗装,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背后,鬓边簪着一朵素净的绒花,看起来娇艳明媚,却也十分规矩。
黄莺先隐晦地扫了东厢房半支着的窗子一眼,见李氏懒洋洋歪在炕上,姿态不雅,便微微拧了拧眉。
她微不可闻地轻嗤一声,转过头来对那女子语气轻快地道:“青庄,福晋命你打的十二条络子可齐了?给夫人备的寿礼就差那个了。”
那女子正是青庄,从前是福晋的陪嫁丫鬟,这些年得了脸面,却也只在上房后的后罩房中一间居住,没个正经的格格名分,来来往往的只唤“姑娘”。
这就要说一说这阿哥所了,三间三进的院子,每位阿哥一进,胤禛住的院子在第三进,少了倒座房,却多了五间后罩房。不过每每前头三阿哥院里不太平了,这头的声音也很明显就是了。
话远了。
这边青庄听了,忙将手边的小篓子递过去,柔声道:“都齐了,攒心梅花、五福捧寿、柳叶飞花、象眼块四种花色各三条,都在这里了。”
黄莺含笑接过:“果然是你手巧,咱们屋里再没有这样快的人了。”
说着,她唤了另一位宫女来,吩咐她:“将这络子寻好锦盒包着,就搁在那一块仙翁捧寿桃的玉雕旁。”
李氏其实也没睡过去,听了声音起身掀起眼皮子往上房这边看了看,轻笑一声,意有所指,“有些人啊,自以为登上枝头变凤凰,其实还不是人家身边的一个丫头,指使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金嬷嬷也对黄莺道:“姑娘好歹劝劝四福晋,如今青庄的身份不一样了,怎可就做这些下人的活计。”
黄莺可不是好惹的,当即快言快语地反驳回去:“什么身份不一样了?又没个格格庶福晋的称谓,还不是领着宫女的那几个月钱,一应花销用度那一处不是打嫡福晋的份例里出的?
便是没这一点,外头哪家的妾氏不得做几个针线孝敬正房,前头三福晋还让田格格绣百花图挂在屋里呢,嬷嬷怎么不去前头念叨三福晋去?
不过赖我们福晋好性儿,就一个个都想来念叨两句。”
见金嬷嬷面色讪讪,她扬了扬下巴,跺了跺脚,轻哼一声,转身后众人还能听见她低声嘟囔着说:“虽说是教管嬷嬷,可说话做事也得按规矩来,我们福晋处处小心谨慎的,哪里就越了规矩了。”
金嬷嬷被顶的老脸通红,站在那里恼也不是,羞也不是。
李氏身边的芍药忙出来拉着金嬷嬷劝道:“她年轻不懂事,嬷嬷快别生气。进我们屋里,我给您斟茶喝,还是前儿爷赏的的,单我们格格一份儿,旁人都没有。”
金嬷嬷这才有了台阶下,临走前眼角余光注意到廊下悠哉悠哉晒太阳的宋知欢,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好歹也是个有正经身份的,一天到晚儿跟在人家身后献殷勤,指望着巴结人家,其实人家怎么当你的还不知道呢!”
说着,她就甩手而去。
宋知欢就很无辜了好伐?
坐在她的宝贝摇椅上,宋知欢瞪大了眼睛看着金嬷嬷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方才转过头对柔成道:“柔成你说我这是不是无妄之灾?”
正说着,前头二进里忽然一阵说笑着,三福晋爽朗的笑声在整个阿哥所里都是十分有辨识度的,毕竟随着笑声一起声名远播的还有叱骂妾室的百般花式。
笑声止住,随着一阵脚步声,就见四福晋被秋嬷嬷、画眉等四五个宫人簇拥着从月亮门过来。
两年过去,四福晋俨然已是一副亭亭玉立的样子。
她身上穿着淡紫色绣玉兰花的旗装,压襟一块淡青穗子的和合如意佩,两把头上斜斜插着一支银凤镂空嵌珠步摇,踩着三寸高的花盆底,甩着帕子走得摇曳生姿、端庄大方。
见宋知欢坐在廊下表情无辜的样子,四福晋就笑了,打趣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咱们知欢受委屈了?”
宋知欢皱着眉头道:“有人也不知吃了什么枪药了,上来不知三五四六的说了一大堆,还规矩的,瞧着她最没规矩。”
四福晋听了便明了了,只笑着安抚道:“莫生气了,佟娘娘赏的荷花酥,我惦记着你爱吃,就给带回来了。明儿有太医来请平安脉,可别起迟了。”
又对东厢房的方向道:“今儿晚上不必请安了。”
李氏支着窗子应了,“唉。”
她推着窗的那条手臂袖子自然垂落,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手臂来,雪白的皓腕上殷红的珊瑚珠子极招人眼,何况还有那一层做工精妙的赤金镂空錾芍药包边。
同样的手钏一式三条,四福晋、李氏、宋知欢各一条,只是赤金包边的花色不同,四福晋是牡丹,李氏是芍药,宋知欢是莲花。
旁人如何想的宋知欢不得而知,但她看了心中已经自己将那手钏换算成人民币,然后欢欢喜喜地收藏起来,只偶尔在心中感叹胤禛的心大。
给妻妾送同样质地的首饰,这放在前世的宅斗文里绝对是致命的错误。
不过看起来四福晋对此却并不在意,收下之后一切如常,只是偶尔和宋知欢吐槽了两句,对于胤禛的态度就完全是公事公办,私事……也私不了了。
左右她出身乌拉那拉氏,系满洲八大姓出身,父亲是内大臣,母亲是红带子觉罗氏,她只要一日活着,不犯什么滔天大错处,就永远是名正言顺的四皇子福晋。
这两年胤禛明面上一碗水端平,其实实际行动还是能看出偏宠李氏的。
四福晋摸索着度过了两年深宫时光,又有觉罗氏偶尔入宫的耳提面命和三福晋的好榜样,康熙宫中不知多少嫔妃的前车之鉴,她对于跟胤禛谈爱情的事情是彻底放弃了的。
虽然有时候和宋知欢组团看话本子还会有些小粉红泡泡,但对上胤禛的相处方式就是兄妹夫妻相敬如宾。
她嫁进来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胤禛看她就和看妹妹一样,后来渐渐长大,也是二人相互扶持,胤禛对她多有照顾,信赖是信赖,尊重是尊重,男女之情就不提了。
倒是李氏,她有些不满牡丹和芍药的区别,但这东西到底贵重,她又素来喜欢芍药,只能自我安慰一番,然后心满意足地收下了。
其实这里的不满也有大多数是出自于对胤禛的爱慕,对于胤禛明摆着表示四福晋的分量比她重,虽然心中早已清楚,但也少不得不自在。
第二日,是宫中例行给皇子妻妾请平安脉的日子。
格格们每月一次,嫡福晋频繁些,五日一次。
一大早,李氏和宋知欢就都聚在四福晋房中了。喝着滋味浓郁的普洱茶,吃着滋味香甜的小点心,宋知欢满足地眯了眯眼。
上首的四福晋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这牛乳菱粉香糕口味最是香甜,料想着知欢你会喜欢。”
正说着话,那头就有宫人引着太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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