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几时这样小家子气了。”宋知欢听着好笑。
敏仪摇摇头,道:“旁的东西是不值得,这个滋味儿好,咱们这边又不常见,便值得了。女孩子中事儿多着呢,虽然咱家几个女孩儿都不是多事的,也得小心些。翼遥那个性子,手松、心胸开阔,我却不舍得她亏了自己的嘴。”
宋知欢轻叹一声,幽幽感慨道:“和你一比,我倒不像她亲妈了。”
“你呀,和遥儿是个一样的性子!”敏仪抬手徐徐指了指宋知欢的额头,打趣着笑道:“得亏你家底儿厚,若换个平常百姓人家,你可要吃亏死了。”
说着,她面容透出几分惆怅来,“我也是自幼姊妹极多,当年和姊妹们一块儿住的时候,我额娘但凡偏我一身衣裳、一支钗子,也有人要闹到我阿玛跟前去。为此,我额娘并不敢明面上多优待我,便是我喜欢的东西,也要先可着姐妹们。虽是个嫡出,待遇还不如别的姐妹呢!也为这个,我绝不答应王爷当年要让姐妹一块住的提议。和玉性子是好,可也禁不住姊妹间的差别,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
宋知欢闻此大为感慨,摇摇头,啧啧道:“此时我倒是庆幸家中独我一个女儿了。”
二人用过膳后,柔成煮了一壶爽口解腻的青柑茶,用两只白瓷绘彩茶盖碗盛着奉上,这样的季节里,红褐色的茶汤衬着净白的茶碗,花纹新鲜明丽,很令人欢喜。
饮茶闲谈间,敏仪说起了云夫人求娶月姐儿之事。
宋知欢听了直挑眉,道:“这一桩婚事,李家夫人可不一定同意。”
敏仪惊讶道:“怎会,李家舍得让月姐儿做一个亲王阿哥的格格侍妾,怎么就舍不得嫁给官宦人家做正经的正头娘子呢?何况那云家家底丰厚,云家大公子大有前途,依我想着,聘礼丰厚了,李家能不答应?”
“若是直接和月姐儿的父母谈,那是能应。”宋知欢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为敏仪解惑道:“但如今在月姐儿身边,能做的是李家夫人,她对孙女儿可是当真的疼爱。我听华姝说了,月姐儿上京的事儿,李夫人只以为是要为月姐儿寻一门好婚事,关于弘晖的全是月姐儿母亲自作主张。”
敏仪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苦笑道:“是我痴了,怎没想到那李家夫人从来不是个擅长内宅之事的。这样也没事儿,云家诚意足,自然有法子转圜。云夫人看定了月姐儿,李家也寻不到比云家公子更好的人选了,这婚事,八成是能有准儿了。回头我得去玉芍轩一趟,好歹自幼一起长大的的情分,她既托了我,我少不得替她谋划周全。只是回头谢媒礼若是不丰厚,我可是闹定了的。”
她说着,再次笑了起来。
宋知欢摇摇头,没说什么。
过两日,敏仪以尽地主之谊为借口带着李家夫人、华姝与月姐儿去了香火颇为旺盛的莲泉寺一趟。
同日,大理寺卿云大人的夫人也带着儿女往寺庙进香。
回来后李夫人便修书回江南,提及自己为月姐儿看定了一门亲,对方是大理寺卿家庶长子的事情。
事已至此,便和敏仪没多大关系了,月姐儿还有一年才及笄,婚事也会在这一年里筹办,李夫人已经预备着带着月姐儿与安哥儿回南了。
且说入了三月,雍亲王府便热闹了。
弘皓的生辰在三月初六,翼遥的生辰在三月十六,弘晖的生辰在三月二十六。
兄弟妹三个的生辰占了三月的三个六,又不是重复的,可忙了敏仪。
弘皓和弘晖的生辰简单,没成家立业的,左不过自家人热闹热闹,吃几杯酒,孩子收了礼物,长辈受了磕头。弘皓的生辰甚至因为正主不能饮酒还可以更简单些。
翼遥却是在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敏仪铁了心要大办,雍亲王也早早往衙门告了一日的假,专程陪着女儿过生。
这日一早起来,翼遥便被侍女们拥簇着打扮整齐,外着橘红色月白撒花并以玉色缎子镶了一指宽细边的开领褙子,里头搭着月白立领旗装衬衣,银线刺绣的卷草纹低调却不失华丽。
发挽圆月随云髻,簪一支仙鹤出云翡翠步摇,身姿纤长的少女出落的亭亭玉立,行走之间摇曳生姿仪态万千,一颦一笑自带一种威仪,天生的尊贵优雅。
敏仪见了她的打扮便压不住嘴角了,连连笑道:“额娘的遥儿穿什么都好看。”
又命人将自己珍藏的一对翡翠玉镯取出给翼遥戴上,含笑道:“这镯子还是额娘阿玛当年打仗时给额娘带回来的,遥儿腕子白,戴着好看。”
翼遥笑盈盈谢过了,雍亲王此时也带着人过来,将手中的一个檀木盒往翼遥手上一放,眼带慈爱地道:“阿玛开库房找了好久才寻出来。这是先孝懿皇后的随身爱物,特意留给阿玛的,打开看看。”
翼遥听了便不敢收,雍亲王却道:“收着吧,若是你皇玛嬷在世,她定然也会赐给你的。”
敏仪也笑着打趣道:“遥儿还不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你阿玛翻箱倒柜的找。”
翼遥应了一声,满怀期待地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是一块翡翠玉锁。
翡翠料子上乘,翠绿欲滴、灵气逼人,浓郁的绿色使人一眼看去便觉着心中舒畅,润泽的料子绿的一汪水儿似的,捧在手上对着阳光细看甚至隐约能见到内里氤氲着水纹,实乃当世难得之上品。
雕工亦甚是上乘,灵芝仙鹤的图纹意头极好,跃然于玉料之上,栩栩如生,可知乃当世大家之作。
纵然敏仪见惯了好东西,此时见了也免不得心里一惊。
翼遥抬头看向雍亲王,却见他鼓励般地看着自己,沉默半晌,忽地笑道:“今儿是都约好了吗?阿玛送了块翡翠玉锁、额娘送了翡翠玉镯、阿娘送了一块翡翠压裙佩、宁馨额娘送了翡翠耳坠子、晖儿送了翡翠步摇。”
语毕,见气氛已缓和不少,她方才从从容容地对着雍亲王一欠身,道:“女儿必然不负阿玛所望,平安一生。皇玛嬷赐福,翼遥感恩不尽。”
“这才是阿玛的好女儿。”雍亲王亲自倾身扶起翼遥,见了她腕上的镯子,便道:“这是你额娘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给了你,可见她真心疼你。”
又为翼遥扶了扶发髻中绾着的步摇,轻声问:“这是晖儿送你的?”
翼遥笑道:“正是呢。”
雍亲王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很衬遥儿。翡翠的颜色衬你,给人的感觉也衬你。也因此,阿玛与你额娘、阿娘他们方才心有灵犀地都送了你翡翠。”
这时却是和玉接过星子捧着的锦盒笑吟吟开口道:“那女儿可是不和阿玛、额娘们心有灵犀了。”
她将锦盒打开,露出里头黄澄澄的金项圈来,见那项圈上明晃晃镶嵌着九颗莲子大的珍珠,錾刻着“六合如意”与“福寿三多”,于日光下金光璀璨,华美不凡。
翼遥是宝贝堆儿里长大的,一眼见了就知道这东西不同凡响,不定是和玉攒了多久的金子去打的,当即连声道:“你手头也不宽裕,心意到了就是了,何必这样破费呢?”
和玉只笑盈盈将盒子往翼遥手上塞,浑然不在意地道:“这是姐姐在闺中的最后一个生辰,我再破费也不算什么。左不过日后我将要出嫁时的生日,姐姐也替我打一个呗?”
一时众人其乐融融,翼遥当即将那块玉锁系在项圈上,挂在自己脖子上。
项圈是诚意十足,沉甸甸的,好在翼遥多年练习礼仪又身强体健,挂着这样一个项圈也不影响行动。
而翡翠玉饰的雅致,也压住了项圈的珠光璀璨。
在闺中的最后一个生日,翼遥过的很是欢喜,却又莫名有几分心酸与期待。
这本是矛盾的,但只要想到明年这个时候,便不是阿玛额娘与阿娘弟妹陪伴生辰,她便略有些心酸。思及将要与一人组建家庭,明年将会有夫婿陪伴身侧,又有些期待。
宋知欢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忽然有了几分“自己老了”的感慨了,然后猛地一摇头,连连在心中否认:老什么老,老娘今年二十明年十八,永远青春无敌美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宋知欢:这后院里有几个正经人?
看着都规规矩矩的,实则私底下阅话本子无数,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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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六一
翼遥生日没过几天, 李家祖孙两个便要动身回南了。
敏仪对月姐儿很是喜欢,况又由她牵线定下婚事, 心中更亲近两分,于是命人开了箱笼寻了十几匹鲜亮颜色的锦缎绫纱并一套赤金掐丝红宝石头面、四对八只的足金龙凤镯给月姐儿,全做添妆之仪。
祖孙两个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及至动身之日,华姝亲自乘车送祖孙三人至码头,依依惜别之余,对着月姐儿也有几分欢喜, “日后成了婚, 一年半载里可与姑姑时常相见了。”
月姐儿对着华姝柔柔拜下, “多谢姑姑这些时日里的照料,月姐儿感激不尽。”
船要开动,李夫人几番抓着华姝的手不舍放开,终于到了不得不离别的时候。
她以绢帕拭了拭眼泪,哑声最后一次叮嘱道:“男人的忍耐与愧疚都是有限度的,侧福晋不可再任性了。”
华姝只低声“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因已至离别之际,她也没心思与李夫人解释辩驳什么,只一概答应了,回头怎样做都是她的事。
安哥儿几次来催,终于祖孙三个被仆妇小厮拥着上了船。
华姝回身上了马车, 拉着帘子看了好半晌, 直到再见不到船的影踪, 方才低声道:“走吧,回府。”
……
很快就到了两家小定的时候,索绰罗家请高人挑选出这一段时间里最大的吉日来, 当家夫妇两个带着索绰罗家大公子文兴夫妇亲自登门下聘礼。
索绰罗氏乃开国功勋之后,索绰罗大人不惑之年位列三品,自然家底丰厚,此番为小儿子求娶皇家郡主,也是拿足了诚意的。
聘雁是文渊亲自打来的活雁一双不说,还有赤金打造的等身天鹅一对、银绘彩鸳鸯一对、婴儿巴掌大的赤金生肖狗足足九十九只、赤金龙凤镯九对十八只,再有各样绫罗纱缎、珍珠宝石、字画摆件、药材皮子,摆在院子里珠光璀璨,照亮了不知谁的眼。
敏仪见了便明白索绰罗家的诚意,笑意更真切些。
自此,索绰罗家求娶郡主的诚意满京城皆知。
和玉匆匆扫了一眼,见院子里阳光照着珠宝熠熠生辉,神情似是羡慕、似是欢喜、似是向往,总归她们姐妹情深,她不会为这些东西便嫉妒翼遥。
前院的事儿自然有耳报神传到翼遥耳中,她听了脸红半晌,在窗边坐着,捧着一盖碗碧螺春,神情似羞似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
忽地听见人的说话声,翼遥忙回身看去,便见宋知欢笑吟吟看过来,一双清澈透净的眼眸一如她少年之时所见,丝毫未改。
“阿娘。”翼遥匆匆起身向宋知欢请安,轻声道:“遥儿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如今处处如意,又即将觅得如意郎君,遥儿本该欢喜,却忽然觉得前路茫茫、不知归处。”
她说着,望向窗外,远山黛、含情目,她遥望着远方,自带一派的忧郁婉转。
宋知欢嗤笑两声,将手上的红萝小食盒打开,藕粉桂糖糕清甜的滋味流出,勾得翼遥回头来看。
“这就对了。”宋知欢将点心轻轻摆在红木高几上,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可忧愁的呢?小丫头读多了诗词伤春悲秋了吧?想想你马上要被关起来绣嫁妆,可还有心思在这思虑前路漫漫?”
翼遥闻言一愣,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宋知欢嗔道:“您也不哄哄我。”
“我能怎么哄你?”宋知欢随手拾起筷子递给翼遥一双,自己夹起一块糕,神情是一贯的懒散,又仿佛是豁达:“‘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你还小呢,要那么忧郁做什么?自找罪受。”
翼遥仍然嗔她道:“阿娘您也不哄哄女儿。”
“你还要我怎么哄你?”宋知欢白了她一眼,转手接过侍女捧着的大红帖子递给翼遥,一扬下巴,示意:“打开看看。”
翼遥心中疑惑,试探性地打开一看,便被其中记录着的种种物品名录惊了一下——她对自己的嫁妆单子心里有数,这帖子绝不是记得嫁妆。
宋知欢见此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这是我预备留给你的东西,你且收着吧。日后你妹妹出嫁,自然也有她的一份。庄子上的人是我的心腹,也算可信,虽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你也要敲打敲打,免得金银财帛动人心,真闹出什么事情来。”
翼遥抿唇半晌,方才一点头,轻声道:“阿娘放心。”
宋知欢笑容真实了两分,又道:“你师傅给你多少东西我心里有数,她给了你你就收下吧,她母亲最善经营,家底不下于阿娘。”
“阿娘。”翼遥忽地起身走到宋知欢身前,不顾形象坐在地上,将头倚在宋知欢膝头,红着眼圈儿道:“遥儿要出嫁了,您万万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额娘会的。”宋知欢笑着抚了抚她的乌黑柔顺的墨发,轻声道。
翼遥自此被关在房里绣嫁妆,敏仪每天拿着嫁妆单子添一笔这个、描一笔那个,总不满意。
弘晖约谈文渊十来次,最后二人勾肩搭背,文渊指天发誓会对翼遥好一辈子。
听着弘晖眉飞色舞学着文渊的样子,宋知欢端着一盏殷红的玫瑰露笑吟吟听着,弘皓在一旁接道:“虽然誓言防君子不防小人,但料想那文渊也不敢对大姐姐不好。若是不好,自然有法子让他余生在潦倒悔恨中度过。”
他随手拿起一块瓜递给弘晖,淡淡道:“润润喉。”
“皓儿真是贴心。”弘晖看弘皓仿佛带了八层滤镜,冷冰冰一张脸也能看出乖巧可爱来,此时捂着心口接过瓜,感情极为丰富地叹道。
敏仪抿嘴儿忍笑看着,张张口刚要说话,那边彩环捧了一匣子颗颗圆润硕大的顶级东珠来,“福晋,这是您让找出来的东珠。”
敏仪细细看过,见每一颗都没什么瑕疵,方点点头,道:“这一匣子和一些合浦珠、东洋珠放在一口箱子里。几月前取了九颗东珠送到翠宝斋打造钿子,也就这两日该得了,若是还没送来,记得命人去催一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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