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见她身着藕粉色织锦圆领氅衣,内搭立领素花玉色衬衣,氅衣的胸前、腰背处都绣着折枝玉兰,松松挽着的两把头上只绾了一支雕琢精美的云纹白玉扁方,耳边是用细长金丝缀着的黄豆大小的红宝石,虽不算大,但颜色质地纯净通透,颜色殷红如血,明眼人一看便是上品。
她颈上又挂着一顶颇为精巧的錾灵芝纹金项圈儿,下悬一块通透莹润颜色姣好的芙蓉玉锁,笑容温婉柔顺,亭亭玉立于敏仪身畔,眉眼间蕴着满满的温柔,如轻风拂面,三月迎春,不起眼,却很令人舒心。
当即便有与敏仪相熟今日被请来做客的云夫人笑着打开了话匣子,“二格格出落的愈发好了,瞧这温柔娴雅的姿态,也不知哪一家有那个福气,得此佳妇。”
敏仪拉着和玉的手,见她脸颊泛红怯生生地样子,便笑着叱云夫人道:“哪来的破落户,我们家丫头脸皮薄,你这样说,可不得羞死了!”
“额娘这话可不像劝的意思。”那头翼遥扶着梅子的手徐徐过来,面容沉静柔和,一双杏眼儿透着浓浓的笑意,令人见了便觉和蔼可亲,却又不失端庄雍容,神情姿态中自有一番威仪。
敏仪见了她,当即欢喜起来,又道:“你这胎三个月了,也稳当了,额娘才敢叫你出来转转。”
翼遥微微笑了,“早该来的,前日听说二妹妹封了郡君就想着备一份礼过来看看妹妹,却被你姐夫给拦了,那家伙实在该死。”
和玉上前来挽着翼遥的手,笑眯眯道:“妹妹的事儿可没有姐姐腹中的孩子重要,姐夫做得对!”
敏仪也笑道:“女子头胎的前三个月最要当心,文渊做的没错。你送来的礼物和玉也很喜欢,那缂丝的料子裁了衣裳,又置了面扇,就等着天儿热了出来显摆呢!”
翼遥和玉的手含笑道:“那料子我一眼见了便觉着合适。”又见和玉纤细白皙的腕子上挂着一对银绞丝碧玉手镯,镯子很是纤细别致,衬着她的肌肤,更有清丽之感。
她于是道:“这镯子的样式果然很衬妹妹。”又道:“同样的质地,给修婉那丫头打的小平安锁也不知戴了没有。这玉料是偶然得的,本来预备打两对镯子的,还是文渊提醒我说修婉年龄还小些,得了镯子也戴不了多久,不如打个平安锁,还能多留几年。她小孩子戴着也合适。”
“正是这个道理呢。”敏仪听了连连点头,“我也给她打了许多平安锁、玉扣、簪花儿一类的,倒是镯子少,不过你阿娘也守着许多小丫头尺寸的手镯,修婉戴足够了。”
正说着话,那边修婉才过来,身上穿着浅玫瑰色绣玉兰花的旗袍,头发梳成两个小辫子垂在脑后,胸前正用细细的链子挂着一块纯银掐丝嵌碧玉的平安锁,那平安锁顶多一寸不到的长,碧玉不比翡翠通透,却很莹润,银掐丝的工艺上佳,花纹雅致,端的是小巧精致。
除此以外,通身上下再没有一件金玉首饰。
敏仪见了她就笑,道:“这丫头古怪着呢,那些金器首饰一概不爱,过年时候还是你阿娘逼着才梳起小鬏鬏插上了一支青鸾钗,从宫里出来立刻拔了下来,从此压箱底儿了。”
众人听了都笑,也有人奉承是因为亲王与福晋素行节俭,影响了孩子们。
敏仪听了不过随意一笑,并不言语。
今日宋知欢亦出席了宴会,却也不过在敏仪身后不远处坐着,等会儿翼遥和各家夫人一一见过,便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了,随意抓起一把果子递给另一边的修婉,问:“可还适应。”
修婉目光忧郁地看向前头人来人往的热闹场地,轻叹一声,道:“红颜枯骨,世人皆痴。”
“小丫头念叨什么呢!”翼遥可不惯着修婉这毛病,当即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点,道:“还要参禅悟道了去不成?今儿来的都是和额娘年岁差不多的夫人们与和晖儿年岁相当的闺秀,你若待得不惯,就悄悄溜到后面去,等会儿姑娘们在花园里赏花,这边席上也有戏酒,你再过来听戏就是。”
修婉笑眯眯答应了,起身对着二人一欠身,到前头凑在敏仪身边嘀咕两句,被敏仪揉了一把小脑袋,溜了。
翼遥此时方才与宋知欢轻声道:“下个月是外祖母的六十大寿,阿娘您是等女儿来这府里与您同去,还是咱们各自前去。”
是啊,下个月便是宋母的六十大寿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三十多年。
宋知欢轻叹一声,看了翼遥一眼,道:“你先过来吧,你阿玛额娘保不准也要去。”
翼遥一愣,思及宋家几个舅舅如今的权位却也明了,又不由在心中感叹:到底家世是资本,若是李额娘家中在京,李家太夫人的生辰绝对请不动阿玛。
她看了一会儿,又问:“额娘看好哪一家的闺秀?”
宋知欢沉吟半刻,手指轻轻往前头点了点,一一细数着,“西林觉罗氏的嫡二姑娘,她祖父老当益壮,正任侍卫处内大臣,她父亲任内阁学士,祖母出身觉罗氏,固山格格,母亲出身瓜尔佳氏。索绰罗氏的六姑娘,父亲任正白旗护军统领,母亲乌拉那拉氏,与你额娘是堂姊妹。再有苏完瓜尔佳氏的本家四姑娘,她父亲是内阁学士,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祖母与母亲皆出身觉罗氏,祖母是和硕格格,母亲是多罗格格。左不过这三个,旁的你额娘也看不上眼。”
翼遥细细听着,左右打量两眼,忽地伸手轻轻指了那边一个女子,道:“额娘最看好徽音?”
宋知欢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便见一个身着果绿色旗装的少女亭亭玉立于凉亭下,胸口襟前斜斜绣出一枝的杏花,两把头上绾着一支莹润的羊脂白玉钗并几样通草绒花,桃腮杏目、唇红齿皓,天庭饱满、气度端庄,面容姿态中透着一股子气定神闲,容颜不是在场中顶顶好的,却是能令人记到心里的。
她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随口道:“我记着你和她玩的不错。”
翼遥轻笑一声,那边索绰罗家的姑娘来找翼遥说话,开口只唤:“二嫂嫂。”
文渊无论在本家还是在索绰罗那一脉都排行第二,想来是他的堂妹。
翼遥含笑与她说了几句话,回过头来道:“若我看,倒是徽音最合适晖儿的标准。索绰罗家的这个性子比徽音活泼了些,倒不是不好,只是不如徽音行事稳重大气,平常人家还好,咱们这七转八弯的亲戚人脉,怕她打理不过来。苏皖瓜尔佳家的那个我和她不熟悉,只听说极精诗书,旁的便不知,也不好评价。”
“为了晖儿好,你额娘也会选西林觉罗氏。”看着前头笑容端庄的敏仪,宋知欢做了结案陈词,“不过最重要还是看晖儿的。等会儿他会借口给你额娘送东西过来一趟,我看,依他的性子,八成就是西林觉罗了。”
“这样也好。王府世子福晋,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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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六五
当下戏酒摆上, 敏仪果然唤了西林觉罗、索绰罗与瓜尔佳三家的姑娘上前来,含笑问了些寻常家务话。
西林觉罗氏姑娘一身绿衣优雅鲜嫩,既有贵女的端庄, 也有少女的俏丽, 站在牡丹丛中, 并非国色天香, 却气度端庄, 在场闺秀中无人能及。
索绰罗氏姑娘一袭桃红娇俏活泼,鬓边鲜红的流苏垂下, 衬着眉眼生动, 仍一副少女娇态;瓜尔佳氏的姑娘身着淡青旗装, 云鬟轻挽, 端得一派空谷幽兰、飘逸出尘。
正这时,众人忽听一叠声的通传说“世子爷来了”,满人男女大防尚且不算严重,有好奇的姑娘悄悄看去,便见一穿着淡青圆领褂子的男子含笑而来, 面如冠玉,俊俏斯文,风度翩翩。
弘晖行至敏仪身边,含笑一见礼, 道:“儿子给额娘请安,给阿娘请安,给诸位额娘请安。见过诸位夫人。”
“快起来。”敏仪笑吟吟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弘晖的眼神轻轻在敏仪身前的三位姑娘上扫过,却不也不过瞬息之间,便对敏仪笑道:“是阿玛让儿子来领修婉。”
敏仪听了便点头,抬手轻轻揉了揉修婉的发, 道:“去吧。”
弘晖便牵着修婉的手缓缓离去了,还是索绰罗夫人乌拉那拉氏含笑开口,道:“大阿哥愈发沉稳了,前儿听我们爷说,大阿哥随着王爷办差,在前朝很得赞誉呢。”
“小孩子家家,当得什么夸奖。”敏仪心中骄傲,面上却淡笑着道。
如此热闹了半日,晚间众人在正院坐着,敏仪问弘晖:“你瞧好哪一个?”
弘晖也不羞,大大方方地道:“儿瞧着穿果绿衣裳的格格甚好。”
“果然咱们母子的眼光是一样的——”敏仪笑着道:“就定下西林觉罗家的徽音了?她额娘与额娘是闺中之友,那丫头的性子也是端庄温婉,落落大方,是个为妻的好人选。到底也让你阿娘猜中了。”
“既然如此,还得劳动爷了。”她转头看向雍亲王,果然雍亲王神态极为满意。
第二日便有圣旨下达,为雍亲王府世子弘晖与内阁学士西林觉罗·□□达之嫡二女赐婚。
随即雍亲王府便陷入了忙碌的婚嫁之事中,和玉也正与呐喇家的星德定亲,婚期就在今年九月。
好在弘晖的婚期在明年三月,倒是错开了,留给了敏仪喘口气的时间。
和玉的婚事不难办,呐喇家虽也是满洲著姓,但门第绝比不过索绰罗氏,预备起来也没有那般繁琐。
吶喇星德算是少年英才了,如今二十岁已是举人,正在预备会试,虽比不过文渊,但在满洲一众贵族子弟中也算是头一等有文采的了。
这人选无论是雍亲王、华姝或和玉都是极为满意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边都是大龄未婚,预备起来很是顺利,甚至还有几分急迫。
和玉的嫁妆不难办,虽比不过当日翼遥的例,却也很合规矩,比京中寻常王府庶女又丰厚不少。
纵然外人想参雍亲王府逾制,但雍亲王膝下唯有三女,自然不同于女儿成队的其他王爷,这位二格格嫁妆丰厚些也没什么。
七月,御旨晋和玉为郡主。
和玉身体不好,常吃的药丸府里自然要多备些塞进嫁妆里。
宋知欢白日过去时悄无声息地往和玉常吃的药丸子里滴了点灵液,这孩子凭借身体留在了京中,如今婚事已定,也该渐渐好起来了。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也舍不得看和玉一辈子缠绵病榻。
九月成婚,其时枫叶已红,京中菊花开遍,王府嫁女,红绸子系了一路,和玉的嫁妆浩浩荡荡地连绵出几里的路程。
敏仪取出压箱底的一套点翠嵌珠头面为和玉做添妆,宫中的佟贵妃也有赏赐,纵不比当年的翼遥风光,但和玉的婚事却也少了许多的波折,竟也算是一件幸事。
三朝回门,见和玉身材仍然纤细却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样子令人一见便长长松了口气。
两年之中连嫁两女,初一之日众人齐聚在正院时,看着空出来的两个席位,雍亲王不免轻叹了一声。
还是青庄笑道:“咱们郡主虽然出了阁,今年府里却要添人,世子娶了亲,再添个小阿哥,过两年,三阿哥又要娶亲,岂不是热闹了?”
敏仪听了一笑,道:“此言有理。”
为了弘晖娶亲,雍亲王特意请了梓人,又与工部官员商议绘图,将弘晖原来的小院儿周围好大一块地圈了进去,正经造出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三进院来。
在原来的雏形上,又修了小厨房与花园,建了大几十间房屋,如今已是极规整的一个院子了。
这样的院子,也不必挂着原来的牌子了,弘晖大笔一挥墨汁淋漓写了“泰安苑”三个大字,虽不大文雅,寓意却好,雍亲王与敏仪都很是满意。
弘时和弘皓沾了哥哥的光,雍亲王大手一挥给这两个儿子也整了院子,虽然不如弘晖这个未来世子的大,却也很够他们娶妻生子的了。
试想,康熙四十四年生,今年才八岁的小豆丁弘皓,想要娶妻至少还有七八年,却也早早被安排上了。
弘时给自己的院子命名为“葳蕤苑”,正常来算的话当然出自于“绿萝纷葳蕤”,但按照弘时的脑回路来算的,应该是出自加减葳蕤汤。
宋知欢和敏仪以此打赌,然后华姝询问弘时答案,宋知欢成功得到敏仪手绣荷包一个。
弘皓……他是真,想都没想,提笔书了“静苑”二字,写的时候修婉在旁边意图将“静”改为“净”,不敌兄长,只能回头来祸害自己的院子,把小院的名儿改成了“净提斋”。
……
及至三月,新妇徽音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入了门。
为人妻者,一生依仗无非娘家、嫁妆、夫君、儿女,宋知欢对此虽嗤之以鼻,却不得不承认,若是四者皆无,在这百年前的朝代里,即便手腕通天,逆风翻盘也不容易。
这便是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
徽音父祖皆是朝廷大员,祖母、母亲虽不比苏完瓜尔佳氏的家中长辈尊贵,却也一个是正经红带子,一个是名门望族闺秀。
她嫁入王府为世子福晋,位同郡王妃,便是家族光耀,西林觉罗氏自然不会吝啬她的嫁妆。
只见十里红妆赫赫扬扬,锣鼓喧天下众人瞩目,明面上甚至比翼遥当年还要多上两分,但翼遥的嫁妆大头是暗地里的,倒也没什么可比的。
徽音陪嫁的人家不少,为首的那嬷嬷态度恭敬谦卑,衣着不凡,发髻用一只白玉扁方挽着,亦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进退从容举止大方,敏仪一眼便看出是宫里头出来的,从前在太后宫里还算眼熟的人。
另有徽音的一个奶嬷嬷,也是礼仪整齐沉稳干脆,有这样两个人牵头,自然徽音的其余陪嫁也都是规规矩矩的。
一行人在泰安苑安置了一日,忙忙碌碌地整理徽音的嫁妆,虽直只到了一日,却在府里留下不俗的口碑。
……
新妇入门第二天,向长辈敬茶,雍亲王与敏仪受了小夫妻两个的礼,喝了一口儿媳妇茶,叮嘱了两句“相互扶持、开枝散叶”一类的话语,雍亲王给了见面礼,便起身离去了。
敏仪含笑将自己常年佩戴的一对羊脂玉镯取下给徽音戴上,徽音回赠了一身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衫鞋袜,针脚细密、料子上乘,可见用心。
本该礼毕,再平身见雍亲王妾室并弟妹们,却见弘晖拉着徽音一转身,忽地对着宋知欢跪下。
宋知欢忙忙起身要避,却听敏仪肃容道:“知欢,坐下,受着!你于弘晖虽无生养之恩,却有再生之德,当年若无你,岂有今日雍亲王府世子。无论晖儿还是新妇,他们的礼,你都受得。”
弘晖亦正色庄容道:“阿娘,晖儿的礼,您受得。”
他再次对宋知欢拜下,青年人身姿英挺,却莫名让宋知欢想起当年那个支着一条腿对自己拜下的稚嫩小少年。
宋知欢猛地眼圈儿一红,匆匆解了身上佩着的藕荷色绣合欢花荷包,从里头取出一串坠着羊脂玉扣的檀木念珠,递给徽音道:“礼物备的匆忙,这是我姨母赠予我的及笄之礼,说是在佛前开过光,能庇佑佩戴之人平安。我随身带了这些年,便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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