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柔成在一旁立着,思忖片刻,想要开口一劝,却有辛夷从外头进来,对着她一行礼,道:“柔成姑姑,庄子上郑成家的来了。”
柔成忙道:“我这就来。”
郑成家的是宋知欢私产田庄上的人,和她男人是专管王府田庄送东西往来的,她这会子过来,想来是和她男人送东西来了。
果然,那郑成家的是芸娘的话,送了新鲜冬笋和暖房小菜、野鸡野兔肉来,柔成命人收了,对她笑着道:“前儿主子还念叨着要吃烧的红亮亮的野鸡肉,今儿你们就送来了。”
郑成家的是个三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打扮的干净,动作利落爽快,当下笑道:“是周嫂子惦记着,山上一有了收获,就催着我走一趟。”
柔成当即笑道:“是,也得多谢芸娘她的挂念。”
郑成家的又道:“这回来也是有个喜信儿的,周嫂子家的二女儿婚事定下了。就咱们庄子里的,裴喜儿子,婚期定在腊月里头,周嫂子让我回禀一声,她前儿摔了腿,怕是来不了了。”
柔成听了先喜后惊,忙问:“芸娘现在如何了?”
“请大夫看了,也正了骨,正在炕上歇着养伤呢。不然这样的好消息,她定然是要亲自来回禀一趟的。”
柔成沉思片刻,唤了半夏来,吩咐:“开库房,取一匹大红贡缎,再有六匹锦缎、六对龙凤镯来。”
她又让郑成家的稍候,道:“有些东西,托你给芸娘带去吧。”
郑成家的答应了一声,见柔成转身回了屋子,咂咂嘴,心中暗忖:这周嫂子从前也是主子的贴身丫头,和柔成是最亲近的,想来这给姐儿的添妆是不会薄了。
那边柔成先进了西二耳房,开了螺钿小斗柜的锁,从里头取了两包金银,均剪出九两的分量,用两块红纸包了。
又从另一旁的屉子里取了一大包金银锞子,拿一个大红喜的荷包装上,将三样东西用一只五福盈门纹大红锦盒装了,亲自捧出去。
这时半夏已将她吩咐的东西备好,柔成将这些都交托给了郑成家的,又给了她一把小银角子和一个绣着蟋蟀的小荷包,笑道:“这些东西是给那丫头添妆的。这些钱嫂子拿着买酒吃,大家辛苦劳累地赶着车送城外进来,也不能拜拜忙碌一趟。这个荷包里有一对蟾宫折桂的金锞子、一对绢花儿,给嫂子家里的孩子们玩儿吧。”
郑成家的万分惊喜,连忙对着柔成谢过,又在屋外给宋知欢磕了头,方才去了。
柔成这时进了屋里,见宋知欢仍在炕上坐着,听见她进屋的声音转头看来,问她:“外头怎么了?”
柔成笑了,道:“郑成家的来送东西,说来也有一件喜信儿:芸娘家的二丫头,叫羡云那个,定下了。”说着,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了。
宋知欢对此并无异议,却也神情落寞地道:“当年在一块的时候都还小呢,如今也到了女儿都要出嫁的年纪了。”
柔成暗恨自己嘴快,又不得不笑道:“咱们大格格都嫁了多久了,她家老大也连孩子都会跑了呢。”
“也罢。”宋知欢叹了一声,道:“我有些倦了,睡会儿吧,她们回来再叫我。”
柔成忙答应了一声,领着人服侍宋知欢睡下了。
修婉的婚事至此已算板上钉钉,康熙皇帝他老人家大手一挥封了个恭贞郡主给修婉,也不知他是看出修婉哪里‘恭’,哪里‘贞’了。
修婉本人对这门婚事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触,仍然淡淡的,每日晨钟暮鼓,暇时玩乐,毫无变化。
宋知欢对此稍稍放心,敏仪却又忙了起来——博尔济吉特氏的定礼送来了。
阿鲁科尔沁旗素来是最富庶不过的地方,乌图亲王膝下唯有这一子,求娶的又是当朝亲王幼女,所备定礼自然丰厚。
那成箱的金银布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反而没人去在意。
敏仪只命人登记造册,送入了修婉的私库中。修婉对金银饰品素来没什么爱好,只吩咐豆蔻收着。倒是那些珍珠并玛瑙珊瑚翡翠等各色宝石珠子,她瞧各个圆润可爱,成色又好,便取了几匣出来,有送给韵姐儿的,有送给翼遥的家的盛斐的,也算物尽其用。
定礼中唯有两项很合修婉的心意:一是一把匕首,赤金刀鞘、宝石镶嵌,华美不凡,听闻是乌云达赉世子的自幼随身之物,匕首出鞘刀光雪亮,锋利的不像话。她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很是喜欢,又命人将自己自幼收着的一把匕首取了出来,正是她出生那年宁馨送她的。
见她取出这个来,敏仪便知乌云达赉还算合她的心意,于是稍稍松了口气,命人将那匕首给暂住京中的世子送去。
二是一盏琉璃灯,琉璃是烧彩的,不似这些年京中流行的净白琉璃,却更为璀璨华美。灯身上描绘着观音拈花一笑的图纹,栩栩如生,观音面容慈悲,气度不凡。
琉璃灯燃起时,那观音身上便宝光大做,柔润温和。
修婉爱不释手地摩挲两下,练练称赞道:“好灵巧的心思。”
兰珈在一旁细细看着,也道:“便是经文中的琉璃灯怕也不及这个精致。”
敏仪见了便笑,“可算是有合了我们郡主心意的定礼了?”
修婉嗔道:“嫡额娘您就别打趣我了。”
宋知欢见她这样,也抿嘴儿一笑,打趣道:“不如让人再打造个玻璃框子,把你这一盏琉璃灯罩在里头,免得落了灰?”
“大可不必。”修婉美滋滋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交给豆蔻,叮嘱她:“放在小佛堂里,这一盏灯不要用寻常蜡烛,将酥油蜡点燃放入才是。”
豆蔻慎重万分地捧着那一盏琉璃灯,笑着答应了,“是,奴婢知道了,您放心。”
这一桩婚事自此尘埃落定,修婉算是注定了要成为博尔济吉特家的人了。
宋知欢对此还算接受良好,却有接受不了的。
宋母听了消息,紧赶慢赶地过府来,拉着宋知欢道:“这事儿可就这么定下了?草原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天冷的热的逼人,水土气候都不好,哪里是咱们修婉这娇养长大的姑娘能受得了的?”
“如今草原上可比从前了好不少。”宋知欢道:“您以为还是前朝时的草原吗?如今那科尔沁可和您听长辈说得大不一样,出了多少的皇后、妃子、王妃福晋,又有多少公主、郡主、县主嫁过去,只怕比关内也不差什么了。”
宋母仍旧不放心,她五十多近六十的人了,还在为小辈们操心着,女儿的女儿,自然也是她的心头肉:“纵使这样,远离父母亲族,我怕咱们修婉的日子也不好过。”
“快别说这个了。”宋知欢道:“这丫头说不定多乐意呢!到了那边就是天高海阔,没人能管她!论身份,她和那边世子同级,日后真有造化,比世子还尊贵呢!先不说乌图王爷正值壮年,就是他哪日承袭了王爵,纵是个亲王,假若修婉有那个命数,也比不过爱新觉罗家的血脉!”
宋母听了沉吟半晌,然后长长叹了口气,道:“也罢。这事儿至此也算是尘埃落定,外人也置喙不得,我虽是修婉的外祖,却也到底做不了她的主。”
宋知欢叹了一声,倚在宋母怀里道:“您如今最主要的,还是好生保养身子,您总得看着弘皓大了娶妻生子吧?”
“……是这个理。”宋母抚了抚宋知欢的乌发,叹道:“还是你看得明白呀。放心吧,妈定然好好保养,不叫你先为妈伤心一场。”
“这才是呢。”宋知欢顿时喜笑颜开,又吩咐:“把那奶油松瓤卷酥取来。从前在家,您都是让用鹅油做的,这些日子辛娘用奶油做,倒是比鹅油多了一番滋味。”
宋母顺着宋知欢的意思尝了,很给面子地夸了两句,母女两个闲着叙起旁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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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八十
修婉的婚事已定, 一切恢复如常。
这日宋知欢被柔成催着出门散步,想到前日华姝命人送来的那一对白瓷娃娃,便决定去玉芍轩看看。
也是机缘凑巧,宋知欢过去一次, 却碰见了客人。
“哟, 你家主子这儿难得有客啊。”宋知欢瞄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轿子, 对迎出来的小丫头打趣道。
小丫头春儿笑了一下, 道:“宋主子您说笑了,是月表小姐过来探望我们福晋, 正在屋里坐呢。”
宋知欢一挑眉, 道:“月姐儿来了?”
春儿应了一声,“正是呢。”
宋知欢于是转身欲走,然后芍药却已迎了出来,再三邀请宋知欢入内。
一时入了上房,正见华姝、月姐儿二人在暖阁炕上坐着, 韵姐儿则坐在当地一个搭着弾墨金线刺绣椅搭的五蝠流云纹檀木圈椅上,姑侄三人其乐融融。
听见宋知欢进来的脚步声, 三人均是回头看来,月姐儿和韵姐儿忙忙起身请安, 宋知欢笑着唤了起,一面随意扫了玉姐儿一眼。但见她身着淡青葫芦百子缂丝灰鼠褂,内衬玉色立领袄儿, 下搭半旧的淡黄棉裙,一头乌发挽起圆髻来,插一支镀金点翠明珠钗,腕上戴着一对白玉镯,瞧着很是温婉可人。
宋知欢对她一笑, 道:“也有一两年没见了吧?是随着你夫君回京述职?”
月姐儿应了一声,并笑道:“宋福晋愈发和蔼可亲了。”
“你也愈发开朗外向了。”
宋知欢语毕,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华姝啧啧两声,吩咐芍药:“给她备牛乳茶,早上小厨房做的雪蒸糕好,端一碟子上来给她。”
“可知姑妈是偏心的,我都在这儿坐了许久了,也没想将点心端来给我尝尝。”不得不说,月姐儿如今身上添了许多少妇风韵,身姿丰腴不少,性子也比之少年时开朗许多。
华姝瞥了她一眼,轻轻抬手点了点她额头,似笑非笑道:“你这丫头乱吃飞醋。”
宋知欢对韵姐儿道:“本来修婉今日要找你一起去书局逛逛,你姐姐来了,你也去不成了。”
韵姐儿笑道:“今儿一早已打发丫头去和修婉说过了。”
一时侍女将点心端来,只见红釉落梅纹碟子上摞着五块雪白的糕点,都是婴儿巴掌大小,雪白宣软,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宋知欢拾起一块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道:“这糕点蒸的不错。”
“能得你一句不错,那就是真不错。”华姝顺手接过芍药端来的牛乳茶递给宋知欢,月姐儿徐徐在韵姐儿对面的椅子上落座,闻言一笑,道:“在家里常听三弟妹念叨,宋福晋口味最是挑剔,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宋知欢脑袋快速转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也笑了,口中微嗔道:“宁乐那丫头也不说我好话。”
宁乐嫁的正是月姐儿夫家大理寺卿云家的老三,也就是月姐儿口中的三弟。
一时论起亲戚来就远了,月姐儿知道宋知欢不耐这些,也没多提,只笑吟吟道:“三弟妹这些日子闭门养胎,仔细算算,生产时间怕是和翼遥姐姐差不多。”
“那也算缘分。”宋知欢随口道,也不好意思多打扰她们姑侄相聚,只对月姐儿道:“有两块料子和一包金丝宫燕、二斤东阿,烦你替我带给宁乐。”
月姐儿笑着答应了一声,宋知欢便起身告辞了。
华姝也没留,只道:“月姐儿送了些风干牛肉给我,让芍药给你包一些带回去。”
宋知欢笑着答应了一声,扶着柔成的手慢慢离去。
雍亲王府的四格格生在三月里,本来是春暖花开、鸟啭莺啼的时节,然而今年的桃花雪却甚是恼人,冷的要命。
半夜里,宋知欢睡得不大安稳,忽地听见外头狂风呼啸,寒衣浸人。她猛地一睁眼,果听见柔成在黑夜里格外明显的脚步声,应该是去查看窗外的情况了。
“柔成,怎么样?”宋知欢随意扯了一把床帐子,问道。
不多时,柔成捧着一盏琉璃灯回来,对宋知欢道:“外头下去雪珠儿了,您怎么醒了?”
宋知欢道:“觉着有些冷了,听见风声就醒了。”
柔成忙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您稍等等,奴婢给您灌个汤婆子来搂着,再给您添一床杯子,先将就一夜,明儿一早再让人将厚衣裳、厚被子寻出来。”
宋知欢应了一声,任由柔成离去。
自打天气转暖,柔成就搬到了宋知欢寝间转角处的小床上睡去,若不然,柔成下地的动静,宋知欢应该早醒了。
这会子天气又冷起来,宋知欢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扯嗓子喊:“柔成!”
柔成对她自然是极为熟悉的,当下就明白了宋知欢在想什么,立刻道:“您稍等等,奴婢抱着被子过来。”
宋知欢笑了一下,一卷身上的丝绵被,滚到了床的内侧,又将苏绣软枕扯了过去,给柔成让出了地方。
柔成隐隐约约地听到宋知欢的感叹:“又要遭灾了啊……”
第二日一早,宋知欢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隐约发觉柔成往自己身上换了一床厚被,又叮嘱侍女们放低声音。
且说柔成,一早起来,先安排侍女们,见她们都将自己的厚衣服翻出来穿上,便笑了的,道:“不错,还有几个机敏的。”
辛夷笑吟吟道:“天儿冷了谁还不知道加衣啊。我一早上去库里把厚被子取出来了,给主子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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