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茂林修竹
舞霓一想,确实,再怎么样她都是九华山的内门小师姐,出门的名额肯定有她一个。
而且早日出门,路上宽裕,或许还能抽空去见一见她大师姐。这么久不见,她好想她啊!
于是不再推辞——那请让我献舞一支,感谢师尊们多日教诲!
在场的大和尚们除瞿昙子外,同时抱住头阻拦——别!我们修禅印的有戒律,不能欣赏俗家舞蹈!婆罗门舞也不行!瞿昙子,赶紧带你小师妹……弟上路去!
瞿昙子:……
入乡随俗,舞霓于是不再坚持。
就这么和瞿昙子一道踏足中原,来到水云间。
舞霓不喜欢水云间,就连读小说她都不喜欢权势滔天显赫尊贵的男主角,何况是现实之中由诸多礼仪不修、盛气凌人的老头子执掌的敌对门派?故而去之前她颇做了些自我建设——诸如,她是肩负着两派师门的嘱托来的,她要忍小事成大谋!
谁知进入水云间后水云间一改前非,待他们那叫一个如沐春风,亲切友善。
——得知她是九华山的内门弟子时,虽脸色确实变了一变,但打量一番她的容貌,却又似是卸下了什么心防般,露出“算了,至少是个男的,也不是不能忍”的满意神色。
颇让舞霓窃喜了一阵——等临走时她再变回女身,岂不是能好好恶心恶心这帮妄自尊大的掌权人?
随即她便知晓了水云间何以待他们如此殷勤。
——因为凛香主香孤寒要离家出走。
众所周知,凛香主是世外之人,既不通人情世故又不知晓人心险恶,怕是连舞霓这种段位都能将他绕得团团转。一身花魂香骨都是大补之物。虽修为高深,却没听说他有什么武力值——他要下山入世,那便譬如肉羊离圈入狼群,包子出笼进狗窝啊。不必说水云间老头子们不放心,就连舞霓瞻望瞻望前景都觉得他此行凶险怕是有去难有回。
但他下定决心后,水云间似乎也拦不住他。
一番拉扯争论之后,便只有一个法子了——给他寻最尽心、最可靠、最能打的保镖!
水云间最能打的无疑就是凛香主本人,又不能把长老掌门派去护卫他一个自作主张的晚辈。
那就只能从琉璃净海和九华山找了。
于是便借口联络战云秘境,从两派骗来了眼下最能拿得出手的弟子。
乐舞霓:……
一般说来,这种事该她师姐担的,不料阴差阳错竟落在了她的肩上。
凛香主是她的一舞之师,她当然责无旁贷。
只是这二人都是她师姐的至交好友,而舞霓根本就是她师姐带大的。
跟这么两个人同行,就跟被两个师父盯着出行似的。
感觉随时都能被他们挑出错来训导一番。
心理负担太重了。
所幸旅途不长,他们很快就抵达了青墟城。
跟着凛香主一道自空中进入,落足在流水与长巷交接的小桥上。背后沿河一排红袖招展的绣楼香闺,眼前一条灯火通明的熙攘长巷,巷子口便是一座华丽开阔的酒楼,酒楼上游侠少年手捉玉杯斜倚雕栏正在说笑——一副在香音秘境绝难见到的凡俗红尘热闹景象。并无太多突兀的目光看过来。舞霓却莫名有种自己正被暗处无数眼睛盯着似的不自在的感觉。
她于是收了翅膀轻唤一声,“迦陵。”
瑞光千条,羽耀五彩的妙音美人鸟于是展翼腾身,自她衣上跃出,挡在了她的面前。
看过来的目光好像更热切了。
舞霓于是提醒,“不要女身——来个凶恶不好惹的男身镇场子啊!”
迦陵僵持了片刻,回身温顺的、静静的看着她,手指固执的指向了瞿昙子。
瞿昙子:?
舞霓:……
道理她懂,就譬如她化作男身之后迦陵转而以女身显相——他们这些天生美感敏锐的灵物,很忌讳美得和旁人雷同。
她跟瞿昙尊者倒是已混得很熟了,但当着凛香主的面,却不敢太有亲昵放肆之举。
便不好提醒瞿昙尊者——别这么淡定,吓吓这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啊!被阿猫阿狗盯着,感觉太冒犯太不爽了!
所幸她忽的想起,她在琉璃净海观摩的婆罗门舞壁画中,颇又几只舞跳的是大神的“畏怖相”。
于是拍手、翘足,手铃与足铃接连一荡——无需过多动作,已将舞意激出,巨大的青面獠牙的恐怖幻相自她身后猛然涨起,畏怖之意直击向观者识海。便听四面几声尖叫,偷窥者中修为不足之人已直接吓得失态现形。
舞霓目光四下一扫——虽实际上她并未认出几个人,四面目光却已纷纷知难而退了。
舞霓心下得意,招手再唤迦陵。
迦陵显是喜欢她这般风姿无两,妖瞳一弯,笑意清浅。俯身在她掌心一吻,才化作彩光重回她衣中。
妙音鸟是吉祥鸟。得它一笑,福至心灵;被它一亲,心想事成。
舞霓立刻回身,“今天会有好事发生,尊者们有什么心愿,赶紧告诉我!”
瞿昙子很淡定,“无。”
香孤寒却对玄学略有些意趣,略一思索,“……想要线索。”
舞霓合掌祈祷,“随便哪一个都行,让我见一见她们吧!”
三人穿过长巷。
所过之处目光纷纷避让。
这一行三人,众人本以为是个破戒和尚护送着两个没出过远门的世家公子出行。现在看来,走在中间的那个纨绔少年也并不好惹——鸟、美人、幻术、天真,四者合一的破坏力,数月之前他们已领教过一回。虽依旧垂涎,却不敢再轻易捋虎须了。便都看向行在最后的温润世家公子……等等,走在中间的那个才是受保护的吧。莫非他的实力不在那纨绔少年之下?
众人实在好奇的紧。
于是各展神通,悄悄追踪着他们。
便见他们一路行到北四条与西三条相交的路口,停住了脚步。
来到目的地,舞霓一眼就看到了小树林里的吊床。
……舞霓拒绝承认真相。
舞霓向瞿昙尊者和凛香主核对落脚点的位置。
瞿昙尊者表示,“西南角。”
舞霓又看了一眼吊床,舞霓再次拒绝承认真相。
舞霓眼巴巴的看向凛香主。
凛香主无言,熔金般的瞳子无奈的看向西南角的正对面——北四西三条的东北角。
那里有一座华丽、典雅又气派的,翘起的檐角如黄鹤亮翅的三层楼阁,独占了一整个街角。那风格充满昂贵的气息,没点底气你路过都不敢进去,进去你都不敢询价。而这座一看就不会对平民百姓笑脸相迎的楼阁前,身着华服的修士们正恭恭敬敬的拱手俯身,唯一一个直着身子的人,正面带殷勤、慈祥的、翘首以盼的神色,看向他们一行三人——准确的说是凛香主。
舞霓:……
舞霓又回头看了看她家晃晃悠悠的小吊床。
舞霓一瞬间有些想叛门另投——师父他就不觉着丢脸吗?!
“……水云间的香楼都开到境外了吗?”舞霓有些酸。
而凛香主似是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小吊床——脸上写满了想睡。
“新开的。”凛香主诚实作答。
——当然,在此之前水云间已有途径买入境外香料,卖出自家合香。闭关锁境也锁不住水云间赚钱的直觉,就只是除了赚钱,别的事他家长辈们都不怎么有决断罢了。
舞霓:师父你看看人家的师门!
作者有话要说: ①印度神话里湿婆和萨蒂的故事。这支舞也就是传说中的湿婆之舞,灭世之舞。
第59章
不过, 在瞿昙子看来两个都是落脚点,随便挑一个就行,没什么可纠结的。
既然归根到底都会听阿韶她小师妹的,那——
“走吧。”瞿昙子主动领着两人向天香楼走去。
舞霓欢喜雀跃。
香孤寒则又看了一眼小吊床, 正要开口说——我想去那边, 便被瞿昙子不由分说拽走了。
“先去天香楼。此地不是水云间。”瞿昙子说着, 便一掐指诀, 随手爆去街角一枚石傀儡。
至于其余那些尚还不算十分招摇的眼线, 瞿昙子目光随意一扫, 便姑且放过了——他估计水云间在这鱼龙混杂的城里盖如此气派的香楼, 又安排此类在香音界并不盛行的迎接仪式, 也是故意做给人看, 以免谁都敢来欺负他家小宝贝。便留几个眼线, 照顾一下水云间长辈们的苦心吧——以后鞭长莫及,香菇还不定怎么伤他们的老心。
香孤寒十分无辜的被瞿昙子拖走了。
舞霓活蹦乱跳的跟了上去。
天香楼前众人越发恭敬的相迎。
便在街口结结实实的唤了一声, “少楼主,您来了。”
舞霓:……这是什么大公子待遇!
瞿昙子:……
香孤寒对称呼却不怎么敏感——他倾听和感知旁人的意愿, 原本就不怎么靠听旁人的言辞。何况称呼这东西太复杂了, 不同情境下心怀不同的目的,同一个人可以有无数种称呼,同一种称呼也可以表达无数种含义。他既弄不明白,便干脆删繁就简,只要知道叫的是他,便一律点头认领。
淡定的应道,“嗯。”
他听懂了瞿昙子的话——进过天香楼后,之后随他爱去哪儿睡。他已不在水云间了,师父们既管不到他, 也不能因为他不听话而用让他很苦恼的方式明示暗示他忤逆尊长会伤老人家的心。
因此他反倒比这些来迎他的人,更急于进楼里去。
“少楼主的朋友来访,已等候多时了。”对方忙又向他通禀。
严格说来,瞿昙子的朋友只乐韶歌和瞿昙子二人。不过,用做称呼的词汇,是不能按本意去理解的。
香孤寒早已听出内里等着的人是谁,依旧很淡定,“嗯。”
舞霓却瞬间好奇起来。
凛香主是个被严密保护着的宅男这件事,香音秘境尽人皆知。舞霓还以为他的朋友只瞿昙尊者和她大师姐两人,原来竟还有旁人吗?
一面跟着他们进楼,一面就悄悄拐了拐瞿昙尊者,“凛香主还有别的朋友?”
瞿昙尊者不在意,“有。不认……”得字还没说出来,已跨过了天香楼的防护结界,透过开阔的雕花隔断橱,望见了正在内里喝茶品香的人。瞿昙尊者稳如泰山的脸上,居然震了一震。
——是瞿昙尊者认得的人,是瞿昙尊者意想不到的人。
舞霓瞬间兴致大涨,赶紧看过去——却是个平平无奇的书生。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甚至都不像个修士。身上却有种逍遥从容的气质,明明是在天香楼这么招摇的富贵之地做客,看上去倒仿佛他才是主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