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茂林修竹
舞霓嗅了嗅他品的香——最顶尖的百濯香。香无第一,端看个人偏好。但因所用材质不同,香也有稀缺普泛、昂贵平价之分。百濯香虽不是第一香,但说它是最稀缺最昂贵的香,确属无疑。
茶也是最顶尖的枫露红。和百濯香如出一辙的,几十年凑那么一二两的昂贵珍品。
二者随便拿一种来待客,都不可谓不郑重。
但二者搭配起来,该怎么说呢?
有些像是用海中最珍贵的鱼,炖山上最珍贵的熊掌,还加了蜂蜜的感觉。
除了随香气和茶气汩汩涌出来的肉眼可见的金灿灿的灵力和财气,就只有“没品位”三个大字盖在了脑门上。
但这位客人喝茶、品香的仪态,真是无可置疑的优雅、享受。丝毫没有异样。
一瞬间都让舞霓怀疑,这位客人究竟是牛嚼牡丹,没尝出滋味?还是牛嚼牡丹,爱的就是这一口?
掌柜的大约也觉出堂内香味浓得土豪,浓得同凛香主的气质颇不相符。
已不问自答,“茶和香都是客人点明要的,说是——少楼主推荐给他,请他品尝的。”
舞霓:?!
舞霓难以置信的看向全香音秘境最有品位最擅调香的大师。
只见大师眨了眨他熔金色的瞳子,淡定承认,“是我不错。”
舞霓:什、么?!
瞿昙尊者也一瞬间露出些一言难尽的表情,询问,“你们何时认得的?”
“就在你和阿韶救下他之后。”凛香主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客人,“他是花语者,虽未见到我,却知我是控花人。我们相谈甚欢。”
舞霓听不懂。眼见客人已望见了他们,起身相迎,凛香主已向客人走去。舞霓赶紧抓住瞿昙尊者,“是我鼻子坏了还是耳朵坏了?百濯香和枫露红,是凛香主力荐的组合?”
瞿昙尊者一言难尽,“我想,他应该是分开推荐的。”
瞿昙子甚至可以肯定,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倚马千言追着香孤寒搜集素材,聊到了品香喝茶。倚马千言于是直接询问最贵的香和最贵的茶,香孤寒给出了答案,并在倚马千言的诱导下表示有机会就请他品尝。而倚马千言应该也询问过搭配之道,毕竟据他说他们这类人对“能用到”的知识很感兴趣。但他并没打算深入研究。因为他的读者里懂香和茶的很少,他长篇大论的描述某物和某物搭配如何精妙有品位,还不如直接最贵加最贵,写出来更简单直观有气势。但他也得亲口尝尝,免得写到细节时露怯。所以这一日他大摇大摆走进店里,直接就点了百濯香加枫露红。省事,还省钱。
——这一套理论还是倚马千言亲自说的。
舞霓似懂非懂,再追问,“这人是谁?”
瞿昙尊者继续一言难尽,“倚马千言。”
“……谁?”
“……倚马千言。”瞿昙尊者也不那么确定,“——据说,这是笔名。”
舞霓愣住了,她缓缓睁大了眼睛,眨了眨。
瞿昙尊者不解的看向她。
舞霓双手合十,压抑着狂喜,“……他就是写《情海梵行录》的那位尊者对不对?”
她就知道,今天会有好事发生!
瞿昙尊者脚步一瘸,差点把自己绊倒,谨慎的追问,“……是、他?!”
“没错!虽然出书时用的不是这个名字,但尊者在幻海情天馆连载时,笔名就是倚马千言!”
“幻、海、情、天、馆?”
“书修们借助灵界之力,搭建的书录式芥子空间啊——灵界有很多书修搭的书馆,你同青狮结契时,没在灵界逛一逛吗?”
“书、修?”
“……”舞霓总觉得今天的瞿昙尊者好像什么都没听过似的,“总之是也不是,一问便知。”
舞霓果断甩掉瞿昙尊者,迎向了那位前一刻在她眼中还是修为浅姿态高、品位堪忧的无名小卒,这一刻却怎么看怎么特立独行、高深莫测的大能尊者。
但越是近前便也越是迟疑,她甚至忍不住弹指破幻——结果没弹着幻相,指风弹在尊者胸口,把他呛得够呛。
虽早听说书修是书、画、乐三艺修中肉身最弱的,但这弱得简直弱不禁风了!
并且确实无疑,是个男人。
以第一人称魔女写作,写得还毫无违和感的——居然是个男人?
难道不该是个暗恋瞿昙尊者,对她师姐羡慕嫉妒恨的女人吗?
迟疑间,凛香主已同那书生各自寒暄落座。
瞿昙尊者也按捺住了震惊,和离此人远些的本能,静默无声的自行坐下。
那书生虽自来熟,但显然同凛香主和瞿昙尊者都还不怎么认识。一时没找出寒暄的话题,便先不紧不慢的饮了口茶。
舞霓于是趁机飞快的插话,“阁下是倚马千言?”
书生呛了茶。边咳嗽着边故作不在意的,眼睛却不由偷探瞿昙子的虚实,“……说来话长,在下言行之。”
“是幻海情天馆的倚马千言尊者吧?”
“说……说来话长。”书生似是不大擅长说谎和搪塞,“我们这类人,通常不太想让认得的人,知道我们的笔名。”
“可是瞿昙尊者就知道啊。”
书生悔不当初,就差捶胸顿足了,“……因为那时我走火入魔,脱口说错,不料瞿昙尊者竟拾在了心上。”
“所以尊者真的是倚马千言?”
“不,没!”片刻后,书生终于破罐子破摔了,“……是。但请不要把小说和现实联系起来!”
舞霓难得善解人意了一回——她懂她懂,换了她写编排她师姐的书还被她师姐知道了,她也绝对不敢跟她师姐同座。
压抑着想要扑上去握手的冲动,舞霓不无茫然的喃喃自语,“……没想到你居然是男人。”
“……”对这个话题,书生就相当淡定了,“在下为什么不能是男人?”
“可是《情海梵行录》……”
书生赶紧提声打断她,“谁说男人就不能言情?男人不言情,小说中女主是在同谁言情?草木顽石吗?既然皆可以言情,为何女人可以写,男人却不能写?”
“可是魔女……”
书生更激烈的打断她,“男人和女人有本质的区别吗?若在下所料不错,关于男女同源双生、平等无差,这点阁下最清楚不过吧。”
舞霓愣了愣,突然间被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喔!”
书生慷慨激昂起来,“所以凭什么男人就不能写言情?凭什么男人就不能带入女主?脱去皮囊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男人可以爱女人,也可以爱男人。就如同女人可以爱男人,也可以爱女人。因为在灵魂上我们都是阴阳同体,雌雄双生的!我们爱一个人根本就和他的性别无关,我们爱的是人类的本质!不信你说——到底是香香软软的小师妹更可爱,还是又臭又硬的小师弟更可爱!”
“当然是小师妹可爱!”
“是多事又啰嗦的大师姐更可爱,还是有求必应的大师兄更可爱!”
“当然是大师姐可爱!——大师姐就应该和小师妹在一起!师兄师弟是多余的,多余的!”
“……”空气顿时陷入了别样的寂静。
片刻后书生清了清嗓子,“咳……总之,我们不能先入为主心怀偏见。我们应当求同存异,互相尊重理解。”
“尊者你说的太对了。”舞霓深感相见恨晚,赞美的言辞挤在喉咙里,都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尊者平时都是怎么搜集素材的?你知道得太多了,简直深不可测!”便举出例证一二三四五,表示,“这就是我家啊!尊者是不是在三派都待过?还都是内门核心弟子!那些细节,不在现场的人根本就写不出来!跟那些凭空想象豪门的人写出来的,简直是云泥之别!”
瞿昙子淡定的、响亮的拨了一颗琉璃珠。
——最初的陌生和尴尬缓过去之后,和读者在一起时本身就容易犯傻的书修,已有些守不住现实和虚幻的界线。
多亏这一声脆响将他唤回现实,意识到被他在书中百般荼毒的当事人就在眼前。
书生终于清醒过来,心虚的、强撑着解释,“这个问题……其实我构思好纲目之后,前来香音秘境采风。竟意外遇见了和主角同名同姓,连身份也近似的人。于是不由自主就参考了他的师门和交游……”
“嗯嗯。”
“他身旁好友,恰好都是三派内门弟子,又恰好自己送上门来……宝库当前,死皮赖脸的缠上去打探就是。”
瞿昙尊重手中琉璃珠啪的一声拨歪了。
“……嗯?”舞霓也激动起来——莫非她师姐也曾给倚马千言尊者提供过素材?
而书生的目光则指向香孤寒。
瞿昙子和舞霓也随之看过去,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
只有香孤寒淡定无辜,不在状况内,“你们在聊什么?”
“……”舞霓——是他干的,绝对是他干的!
“不……没什么。”瞿昙尊者默默内伤——他定然不是故意的,还是别告诉他了吧。
空气再次陷入了寂静。
指望瞿昙子和香孤寒遵循常识打破沉默,是无知的、痴心妄想的。
书生于是见好就收,自觉的把话题引回正轨,“凛香主这次外出,是为了寻找乐韶歌吧?”
纵然不在此地,乐韶歌这三个字也是能控场的。
在场三人果然都立刻将话本抛之脑后。
“师姐不是找阿羽去了吗?”舞霓尚还不知乐韶歌失联一事。而且,“凛香主不是可以飞花遣令,驱动四方花灵吗?也要亲自出门找人吗?”
书生道,“搜寻不到?”
香孤寒默然点头。
“说来也巧。”书生道,“收到凛香主飞花令时,我正在人间界取材。顺路便去凛香主提到的山谷看了看。”
“可有线索?”
书生摇了摇头,“没有。便如凛香主所知——方圆六百里内并无人烟。我自认力不能及,便也不再强求。恰当日有陨星坠向东南,我便自行找故事去了。谁知却在两千里外的白帝城中,遇见了乐姑娘。”
“白帝城?”正是今日突然出现在人间界的城池。
“嗯。”书生想了想,“进入白帝城后,我身上灵知便被封住了——有人引来混沌,将白帝城整个儿包裹住了。一切灵物悉数不得出入。”
“……”所以他才探知不到白帝城的存在吗?
“我遇见乐姑娘时,她正和人同游。而她身旁之人——”书生品味了片刻,“很有意思。若我所料不错,他便是混沌之主。得他首肯,我才终于能离开白帝城。便前来报讯。”
“你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书生点头,闭目,片刻后看向香孤寒。
香孤寒愣了一愣。
——似是书生闭目之间便将意念传达给了他。
瞿昙子见他脸色不对,便问,“认得?”
香孤寒点头,“……阿韶的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