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第33章

作者:浣若君 标签: 种田 布衣生活 穿越重生

  不多不少,床外侧总共替他留了三尺,一尺一碗水,显然是怕他半夜要滚过来,所以用来隔开彼此的。季明德无声笑着,将哪三碗水小心端走,伸手自床尾抹了进去,她两只冰凉凉的小脚丫子缩在一处,到小腿腕都是一股子的冰凉。

  杨氏惯爱搀和小辈间的事儿,隔窗说道:“既她不愿意,你就睡到那耳房里去,还那样小点孩子,来咱们家已是委屈,你又何苦再惹她?”

  黑暗中季明德两颊漾着满满的笑意,轻声道:“你怎知她不愿意?”

  宝如两只冰冷的脚丫子在梦里终于找到个暖和的去处,寻寻摸摸,最后蜷停在季明德两只暖燥燥的大手之中。

  待他躺到床上,哪还记得那三碗水,一个翻身就趴了过来,脚搭上他的腿,将他当成个枕头。

  也不知何处惯来的毛病,捉到只小红豆儿,好比捡到朵开的正繁艳的花,指腹轻抚,无比珍爱。

  从这时候起,胡兰茵就开始卖季白的田地了。季白多年收集的各类古玩,奇珍异药,皆是名品,全都价值不菲,全叫胡兰茵换成银子,收进了荷包里。

  可以说除了如今那座宅子,季白身后遗留下来的一切,连那只他行动不离的水烟壶都买给别人了。

  她这是准备要赴长安了。

  明年三月就是春闱,眼看入冬月,秦州的举子们成群结伴,已经陆续奔赴长安了。

  杨氏眼瞧着大房七八辆马车结成队子,柳条大箱子装满家当,一水儿的下人们正在往外搬东西,气的哀声叹气:“他大伯也真是,由着胡兰茵乱造。胡兰茵先一步到长安,赁好宅子置好家居,还有个他大伯娘跟着,咱们若不去长安,明德可就真真儿归他家了,宝如,你说怎么办?”

  宝如道:“那咱们也去。”

  杨氏却是摇头:“我的儿,娘这些年没攒下什么钱,前些日子还帮瓦儿爹买了一块地葬白骨,又花去了十两银子,那长安,娘就不去了,你陪明德一起去,好不好?”

  她笑的颇有些赧意,嗫嚅着,粗手抓着衣襟边子,语气也低了好多:“明德这些年也没什么积攒,统共五百两银子,全给你哥嫂了。

  若他骨子软些,从隔壁要些银子回来也使得,可他骨头太硬,一声爹也不肯叫,一分银子也没弄到,往后到了长安,只怕他还得靠你过日子呢。”

  宝如这才算明白婆婆的忧心了。

  季明德到如今明面上还是个穷书生,一分银子没有,而胡兰茵威风呵呵,眼见得的富翁,成日到处说些长安米贵,大不易居的话,光她这些日子卖出去的家财,少说值几十万两。

  杨氏自己没银子,算摸了一下,宝如手里有五百两,儿子要花儿媳妇的钱,她颇替儿子臊的慌,生怕自己去了又要多一个人的花销,所以长安也不敢去了。

  宝如那银子,早给赵宝松了,自己身边如今就只有五十两的花头。

  她心说季明德好歹是土匪头子,按理不该穷的,遂一笑道:“您原来都说过,咱们要指望明德的。他是个大男人,总能想到法子叫咱们在长安安身立命的,是不是?”

  杨氏可不这么想,在她看来,儿子一门心思就该用在读书上,不该叫他沾染银钱那乖阿堵物。

  所以在季明德能考中进士之前,她想让宝如先拿自己那五百两银子紧巴巴维持二人的开销,待他中了进士,自然就有银子了不是。

  杨氏劝宝如的话还没说了,胡兰茵来了。十一月的天时,她里面穿着香妃色的锦面袄子,外罩一件软狐毛织锦披风,累金丝成繁花镶红宝石的项圈在冷冬白炽色的日光下闪着冷色。

  难得一个季明德不在的日子,胡兰茵狐虎威,打算来欺负欺负这叫季明德护在羽翼下的小白兔。

  她唇脂涂的太厚,哈出一口带着玫瑰香的雾气来:“宝如也打算去长安?”

  宝如笑了笑:“得看明德,他去我就去。”

  胡兰茵红唇勾着,皮笑肉不笑:“你是从长安回来的,曾经高门大户之女,如今再去,就只能在小窄巷子里赁一间连进深都没有的小棚子住,巷子里多的是下九流爱臊皮妇人们的无赖之流,与那些下九流的贱民们挤在一处,一个相府小姐,你不觉得委屈吗?”

  宝如也是皮笑肉不笑:“在那里不是过日子?我不委屈。”

第52章 少年

  胡兰茵又道:“且不说这个。你爷爷当年是做过宰相的你爹曾掌督察院干的全是得罪人的活儿结下的梁子也不知有多少那些人心里怀着仇怨若是暗中给你下绊子叫你吃闷亏怎么办好呢?”

  说着她还挤了个眼儿,那意思再明白不过,等到了长安彼此间的帐才要慢慢算。胡兰茵此生也忘不了,这看似绵软的小丫头,在朱圉山上忽而变成一只狸猫一样险险要了她的命。

  宝如在她面前露过獠牙也摸到了胡兰茵的底,两房妻子皆见过彼此最凶狠恶毒的一面她一笑:“若有那等事大约明德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姐姐。”

  胡兰茵脸色微微一变。她之所以提前赴长安是奉季明德之命稳王定疆,以知府遗孤的身份现身说法,从朝廷替季墨要兵要银子。

  她如今是站在跟宝如全然不同的高度上赵宝如亦府败人亡可她如今依旧是只井底之蛙。而她,手握几十万两银子的巨财,肩负着最重要的任务,如今是站在和季明德,季墨同等的位置,秦州都护府成立,她将是其中最大的功臣。

  胡兰茵再往前一步:“明德的前途无可限量,夫妻之间,也非仅有小情小爱就能维持,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贫贱夫妻百事哀,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就会磨灭那点小情小爱。

  到那时,明德才知银子的重要,和我胡兰茵的重要。我在长安着你!”

  赵宝如不过一朵叫季明德呵护着的,雏嫩嫩的小花朵儿,可她胡兰茵不同,她是他的同谋,同伴。

  花儿易枯,同谋却会长伴左右,天长日久,胡兰茵觉得自己总能等到赵宝如死的那一天。

  两房妻子之间杀气腾腾,这要叫陇南书院那帮举子看见,又不知得替季明德担多少心。

  远远看着胡兰茵离去,宝如也是忍不住噗嗤一笑,暗道亏得他黑心黑肺六亲不认,若稍微软些的男人,都调停不好这两房妻子。

  朱氏还在病中,叫胡兰茵一辆马车拉着,摇摇晃晃也要去翻关山。

  来年二月,宝如和季明德两个也要奔赴京城了。

  他们前往京城,是要投奔李翰的儿子李纯孝,借住他家。他在长安城里开了家私塾,教授一群童生。

  杨氏生怕自己去了要多赁屋子多费口粮,坚决不肯跟着去。宝如坐着毛驴,季明德牵着缰绳出了秦州城。

  杨氏送了五里不够,还要再送五里,一路唠唠叨叨,一会儿叮嘱宝如照顾季明德,一会儿又叮嘱季明德照顾宝如。

  一对冤家,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放不下心肠,又不敢哭,粗黑的手拉着宝如的手,一再嘱咐:“无论如何先熬着,待明德中了进士,娘把咱那院子卖了,就往长安照顾你们,好不好?”

  宝如连连点头,远远看着杨氏在寒天枯枝间招着手儿,忍不住也抹着眼泪。

  季明德牵着头倔驴子时时回头,老娘还在那儿招手。

  毛驴上搭着方花褥子,宝如就坐在那花褥子上头,穿着件很可笑的花棉袄子,棉裤里也不知壮了多少羊毛,厚墩墩的。棉鞋更是夸张,大到她几乎提不动走路。

  这当然全是杨氏的好心,将她裹成个熟羊毛胀成的熊一般。

  眼看春暖,一般年青的小妇人,见这等丑陋臃肿的衣服,自然不肯穿着,宁可冻死,也要穿那有颜色有腰身的锦衣,宝如就这点好,自己什么也不会,便任凭杨氏摆弄,这大约也是她们婆媳相处融洽的原因。

  衣着臃肿的像头熊一样,她冻的鼻青脸肿,在小毛驴上一颠一颠,不住的挥着手。

  季明德是男人,要抗冻的多,只穿着行远路的半长黑衣,束腰绑腿,麻鞋打底,他仰头道:“春雪还未化水,辛苦你再熬一熬。等到了清水,咱们换辆马车,你就不必这样苦熬着冻脚了。”

  宝如望着他笑温温的脸,暗道这男人越看越顺眼了,若不是他提及马车,她都要忘了他是秦州八县地头蛇的事儿呢。

  她道:“这毛驴行路又稳耐力又好,我坐着很舒服,又何必再换马车。再说,那马车必是黄四黄五他们打家劫舍劫来的,我便坐着,也不舒心。

  我只要毛驴,不要马车。”

  土匪毕竟不是什么光彩行当,望着远处开阔的田野,一条大道往东,两旁冻土深深,终于要入长安了。

  阳光洒在季明德的脸上,冷春的烈阳下眉毛根根分明,酒窝深深,略方的下颌硬朗大气,他笑的从容耐心,柔声道:“好,那咱们就只要毛驴,不要马车。”

  离开秦州大约两个时辰,天将正午时,宝如叫季明德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庄子上。

  大约秦州八县的土匪头子们今儿全聚在这庄子上,黄五家院里院外摆开的臊子席面,门外支着几口大锅,十几个妇人,擀面的擀面剥葱的剥葱,乐的像过节一样。

  暖乎乎的热炕,比脸还大的碗,葱花木耳花黄菜,和着咸肉治成的臊子,擀了细溜溜长的面条,宝如也不客气,在挤了满满一地的,孩子和妇人们的注视下,足足吃了两碗,连打三个饱咯,才推了碗。

  门外面停着一辆两侧鎏金镶饰,内里铺垫绵软的马车,两匹高头大马被洗涮的毛发光光,肚子喂的鼓圆,显然是黄五备着要送宝如上关山的。

  宝如瞧了一眼,这华丽不过的马车,上面还有刀痕,显然是抢来的。一群乡民围着,不好推辞,待季明德和方升平出来,便要看他怎么说。

  季明德还未说话,方升平先怒了,狠狠瞪了黄五一眼,骂道:“没脑的东西,咱们明德赴长安,乃是赶考。他如今是举人,与咱们这些土匪的关系,要压了再压,你倒好,劫了季墨的马车来给他用,是嫌他命太长,还是觉得我命太长?”

  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华丽耀眼的马车,竟是季墨的。

  黄五怕老爷子再发怒,一缩头,悄声道:“那小的把这马车给季墨送回去?”

  方升平喝了点酒,脑后的小髻子被揉乱了,垂搭垂搭,醉熏熏绕着马车转了一圈,打个深深的饱咯出来,忽而手臂高挥:“还它作甚?这东西送到洛门镇先收着,待咱们明德中了进士,上了金殿,我要坐着这大马车在秦州城招摇过市,叫秦州人都看看咱方大爷的威风!”

  土匪的感染力便在于此,所有围着的匪们皆扬臂高呼:“咱们方大爷最威风!”

  辞过方升平出来,土匪们怕露形迹不敢多送,那些剔着茶壶盖儿的小孩子们却一路追着宝如的毛驴,摸摸驴尾巴,再挠挠驴眼睛,与那毛驴赛跑。

  出庄子到了大路上,关山遥遥,积雪泛着银光,宝如回头看一眼天,虽烈阳高照,但卷云在北方渐渐聚积,这是连天风雪的前兆。入关山,非五日不能出去,她颇担心这几日要下雪,便连连催着驴,好叫它能快一点。

  再有孩子们撩须拨尾的,驴忽而一弹踢子猛跑了起来,竟把个季明德落在后面,直突突冲到了大路上。

  恰此时,远处旌旗招展,马腾黄烟,数十匹铁骑踏尘而来,马蹄阵阵,为首是个披着银鼠皮裘衣的少年,武冠上鶡毛迎风招展,猩红色的绸裤在飞扬的袍面袍摆下时隐时现。

  他一身贵气,是个武官打扮,见大路上忽而冲出一只毛驴来,率众生生勒住马蹄,吁的一声长嘘,提鞭指上宝如那小毛驴的鼻子,骂道:“老大娘,你再老也是个妇人,是妇人就要弱些,骑驴就当慢慢儿的骑着,悠悠儿的走着,若叫这驴给摔了,断了腰断了腿,爷我便是抽烂你这驴匹股,也赔不得你的疼痛,对不对!”

  他两只眼睛分外的大,本是个喜相,佯装做怒,鞭子眼看就要指到宝如的鼻尖上。

  身后侍卫们缓缓勒缰,团团散开,便将个宝如围在了中间。

  宝如穿着臃肿厚胀的大棉袄儿,裤管像两只圆桶,侧坐在那马上,秦州妇人们惯常包的方头巾包裹着整张脸,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头。

  驴见了马更怕,蹄子跃跃,随时是个逃的样子,宝如在用秦州土话劝那毛驴:“驴啊驴,乖些,乖些,不怕不怕,咱等你爹来!”

  少年见她穿的棉胀,以为是个老妇人,一听这声音儿甜甜如莺啼,是个少女的口音,却是一乐。

  他自出长安就没逗过女人了,自来听说秦州出美人,细看那方蜜合色的头巾下两只圆碌碌的大眼睛,浮了弯弯的卧蚕两浮,越发确定这是个少女。

  他喜欢妇人,并不在容色绝艳,偏还最讨厌那自恃容色绝艳便扭捏之辈,最喜欢那等虽生的美,却不知美,懵懵憨憨之辈。

  提鞭看了看左右,少年一拱拳问道:“小娘子,在下要往秦州城,该要如何走?”

  宝如再开口,仍是秦州土话:“就这一条大路,直通秦州,官爷快些赶路吧,眼看天黑呢。”

第53章 关山

  实则她之所以忽而拐着秦州腔说话是因为这少年恰是她在长安时的老熟人李悠悠的哥哥李少瑜。

  按李悠悠当时的说法他此行翻关山而来应当是来找她的。行路上宝如不欲起波折所以头巾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要假装个不认识。

  她自幼长在长安秦州话说的并不好,但长安人未听过秦州口音,听不出所以然来李少瑜边听边点头,赞道:“爷爷我走南闯北,就觉得这秦州土话最好听。听说秦州妇人多爱唱山歌你瞧爷爷我打长安来翻了五天的关山,就想听句秦州山歌小娘子给咱唱两句好不好?”

  宝如笑了笑道:“秦州城里自在专门唱山歌的妇人我是乡妇不懂唱那个的,你快走吧。”

  李少瑜忽而扬腿猩红色的阔荡裤紧紧扎在靴中,也学宝如侧坐在了马鞍上甩着马鞭道:“不好爷我今儿就要听小娘子唱一曲……”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脸颊上有物飞过,伸手一转的功夫,鬓角结结实实着了一石子,疼的晕头转向,回头一看,便见田梗上站着七八个脏兮兮鼻涕满脸的黑小子,一人手中一只弹弓,小王八蛋们,竟拿弹弓打他了。

  李少瑜指着侍卫们道:“看来秦州妇人天下第一的可爱,男人们却不怎么样,去,抓住这些小鬼头们,扒了裤子一人给爷抽上三鞭子,看他们往后敢不敢打客人!”

  宝如觉得自己越说越多越露馅儿,不好再说,不说又怕李少瑜真要打人,正准备跳下马去拦那些侍卫,喊季明德,忽而回头,便见庄子里涌出上百号穿着乌鸦鸦粗布衣的男人们来。

  季明德已经到了毛驴跟前,也不说话,环手勒上驴缰绳,冷冷盯着马上那趾高气昂,意气风发的少年。

  乡里人,或者说土匪们在那京中小少爷的眼中,样子当然有些呆傻。他们先护孩子,然后便将整条路堵上,为首一个躬腰塌背头发糟乱的像鸡窝一样的,正是黄五,结结巴巴问道:“官爷,你何故要打我家孩子的屁股。”

  李少瑜指着自己的鬓角道:“瞧见否,爷爷这儿还青着呢,就是那几个小鬼头打的。”

  黄五率着众人再往前一步,歪着脑袋,看起来又呆又傻,但是渐渐儿的,就把李少瑜和他十几个护围卫了个水泄不通。他道:“官爷无凭无据,怎能说我家的娃打了你。”

  李少瑜着了一顿打,本也是吓唬孩子,见这乡人又呆又蠢又还犟,抽了背上负剑,指着黄五道:“想要凭据,来来,靠近点,爷爷给你!”

上一篇:七零娇宠日常

下一篇:这剧情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