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第34章

作者:浣若君 标签: 种田 布衣生活 穿越重生

  季明德手往腰上一按,这乌鸦鸦一群肮脏的土匪们,手皆按到了腰上。

  若果真打起来,以一抵十,李少瑜必死无疑。

  宝如一把掰上季明德的肩膀,悄声道:“让你的兄弟们退了吧,这人我认识,那是个好人,咱们赶路要紧,无事不要生非。”

  季明德紧紧盯着马上趾高气昂的少年,他腰间挂着一块鎏金腰牌,上面只有木子二字,合起来是李。

  他直觉此人怕就是宝如心中念念不忘那个李少源,也许他终于治好双腿,来秦州找宝如了。

  看马上的少年如此猖狂,季明德哑声道:“好人会无端调戏沿路撞见的妇人?”

  他已盯好马上少年的命门,只须抽刀一跃,就能划开他的咽喉。

  宝如不敢大声,手攀上季明德的耳朵,悄声道:“他就那个脾性,见了妇人爱多说两句,并无坏心,听话,勿要惹事,好不好?”

  但已经晚了,远处不知谁连发几枚石珠,打的左右开弓。

  李少瑜忙不迭的四处抓石子,肩头还是吃了一石子。他一把将石子扔在地上,提剑吼道:“是谁,给爷爷滚出来!”

  众土匪都在等季明德的手势,只须他一扬手,他们就会抽刀,将这十几个京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少爷抹成渣渣。

  宝如死死圈着季明德的脖子,低声道:“明德,我从未求过你,好歹今儿退一步行不行?”

  他腰里那两尺长的砍刀若落在李少瑜身上,英亲王李代寿就得绝后了。

  相持片刻,季明德松了手,抱拳道:“小儿不懂事,您大人大量饶了他们?若还有气,我替他们赔罪,如何?”

  李少瑜才注意到季明德,一个护卫策马过来,轻声叫道:“爷,这人怎么瞧着……”

  瞧着那么像荣亲王李代瑁。

  李代瑁在小辈面前向来威严,他天生两个酒窝,要是对着小辈们笑露出那两个酒窝来,什么亲王世子,皮鞭提起来脱了裤子绑在树上就是一顿抽。

  李少瑜没少挨过李代瑁的鞭子,吓的两腿一软,几乎从马鞍上溜下去,暗暗叫道:“鬼诈,鬼诈,这人那里来的,难不成皇爷爷还曾给爷我生过个小叔叔流落在民间?”

  那护卫道:“无论他是谁,终归不好惹,小的瞧这些乡民腰里都藏着家伙,远行路上,咱们还是勿要招惹的好。”

  李少瑜额头往外冒着斗大的汗珠,定了半晌,指着宝如道:“看在小娘子的面子上,今儿爷爷就放过你们。”

  土匪们按在腰上的手松了,让出一条路来,李少瑜也不是认怂,或者怕季明德,只是还急赶着要到秦州去接宝如,策马便走。

  宝如目送李少瑜离去,长舒一口气,低头再看季明德,他眉间阵阵发青,还是满脸的不高兴。

  俩人辞过众人走了不过一射之地,忽而听身后又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声,宝如回头,便见李少瑜策马在前,后面还跟着一匹马,又追了上来。

  季明德又觉得这人当不是李少源,概因宝如远远看他策马而来,笑的傻乎乎的,又一脸自豪,相爱的两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宝如道:“他叫李少瑜,是英亲王李代寿的儿子,虽瞧着冒失,其实是个好孩子呢。”

  果然,李少瑜策马到了跟前,看季明德时颇有些恨其不争的怜悯姿态,指着那匹马道:“爷我自来怜香惜玉,最舍不得天下间的小娘子们受苦。爷把这匹马送给你们,扔了那头犟驴,大哥往后就用这马载小娘子吧,如何?”

  李少瑜边说,边细看,面前这男人越看越像他二叔李代瑁,吓的他险险魂飞魄散,扔下马就跑。

  宝如骑在驴上,头巾遮面,唯两只眼儿笑的弯弯,轻声说:“你瞧吧,我就说少瑜哥哥是个好人呢。”

  季明德回头,看着那鲜衣怒马,腾飞而去的少年:“他就是李少瑜,英亲王李代寿的儿子?”

  宝如解下头巾甩了甩,整个儿包着脑袋捂上耳朵,却是从后面绾起,露了圆圆的小脸儿出来,笑的眉目弯弯,满脸自豪:“可不是嘛,他是李悠悠的哥哥,我们自幼儿玩的好着呢。”

  好吧,又一个哥哥。

  到最后,宝如也没有骑李少瑜送的那匹马,仍坐着那头小犟驴。入关山后,在山间半窑半屋,供旅人们歇息的窑子里熬了两夜,天一日阴比一日,等到第三天午后,雪渗子便细沫沫的下了起来。

  这时候山路不过窄窄的一道,一侧是千尺悬壁,一侧是万丈悬崖,秦人东入长安,自古便是这样一条险路。也恰是因此,土蕃和突厥纵有良驹千匹,也难度关山,只将个秦州蹂躏了一回又一回。

  宝如已经不能骑驴了,趴在季明德的背上,由他背着。

  山路窄窄,她叹道:“明德,这样窄的山道,只能往前而不能退后,走了十来里,我就没有见一处马能回身掉头的地方,真真是险。”

  若有两匹马相撞,想要借身而过,都是个麻烦。

  季明德笑道:“生平,我也只见过一回马在这山道上回身调头。”

  宝如觉得马若要在这山道上调头转向,必是个死,颇有些好奇,遂问道:“那骑马的人是谁,什么时候的事儿?”

  季明德一手托着宝如,一手拉着驴,讲起了故事。故事说一位姓何的男子,娶了一个贬官之后的女子为妇。后来朝廷有人要杀这女子,那何大哥愤而落草,与朝廷派来的兵相对抗,并在这关山道上相逢,交战的故事。

  宝如倒不好奇打打杀杀,直追着问:“那妇人怎样了?”

  季明德默了片刻,道:“她连惊带惧,孩子胎亡腹中,生下孩子之后,便没了。”

  宝如手捂在季明德的脖窝里,不期那妇人竟是这般结局,低声道:“胎死腹中,若我是那女子,我的心也死了。”

  季明德心中裂开一个大洞,还笑着,又道:“那位何大哥率匪入了关山,欲奔长安为妻子复仇,不期恶人竟埋伏在这关山道的最窄处,前后数十人相逼,斩了他的脑袋。他明知复仇不成,想跟妻子死在一处,就在此处勒马回头,昼夜奔驰五百里,终于死在了妻子坟头。”

  如此悲情的故事,惹宝如伤心了半天。想了许久,她忽而噗嗤一笑:“这故事是假的,你说鬼话骗我的。”

  季明德笑问:“此话怎讲?”

  宝如道:“既他被人斩了头,没头的死人,怎能奔驰五百里?”

  季明德还在笑,脖子隐隐作痛,阴森森的目光越过关山,望向长安,这辈子,他要亲手拧断那些恶人们的脑袋,无头尸首奔驰五百里,只求死在她坟头的事情,永不会再发生了。

第54章 风雪

  雪越来越大无法再往前行恰土地庙就在眼前。这夜宝如和季明德两个歇在了土地庙。

  晚饭是路上备的干粮季明德又从供桌下翻了几只地瓜出来埋在火下煨着趁宝如洗脸梳头的功夫出去一趟猎了只兔子回来,架在火上烤。

  寒冬之中,香喷喷的兔子肉只须一点咸盐便可口无比配着热腾腾的烤地瓜,香到宝如不停吸舌头。

  铺盖就铺在土地爷的供桌下,方才生的火早将地烘热了坐在褥子上恰似热炕一般暖和。宝如样样不会全凭季明德一人里外忙碌。

  她听杨氏说过,季明德幼时在成纪的山间放过羊看他各样事情熟门熟路果真是个放羊娃的样子。

  她笑眯眯的看着季明德伸了一只脚给他热腾腾的湿帕子捂上来暖的她打了两个寒颤,舌尖儿直哆嗦。

  季明德笑着摇头几天未理过胡子,胡须至少寸长从下巴生到两鬓已是个满满的络腮胡。只他生的好看,便胡茬寸长也不显邋遢,反而凭添几份成熟稳重的温柔气息。

  替她揩过脚,季明德也洗了把脸,两夫妻挤在土地爷的供桌下,外面大雪封山,小庙里暖暖和和,挤在一处,竟是天下再难寻的幸福。

  季明德握着宝如的手摇了摇,说:“跟着我,委屈你了!”

  宝如枕着他的胳膊,趴在他胸膛上,笑眯眯道:“不委屈!”

  头一回他问这话,她说不委屈的时候,没想过要跟他过一辈子,所以不过敷衍。

  但如今不同了。一开始是屈存,渐渐时间长了,宝如习惯了季明德的陪伴,也找到了与他相处最合适的方式。他是条毒蛇,但那蓄着毒的牙齿不会伸向她,这就很好呢。

  季明德拉开宝如的手,压进被窝,闭上眼睛,准备要睡了。

  北风刮着苍枝呼呼作响,如同鬼叫,间或还有狼啸,深山之中,累了一整天的宝如听季明德呼吸渐稳,以为他睡着了,便又偷手去揪只小豆儿。

  醒着的时候,他似乎总不爱叫她摸,偏她又喜摸,遂只好趁他睡着了,一个人想事情的时候偷偷去摸。

  宝如前年冬月间,恰也是这个时候回的秦州,也曾在这土地庙里宿过一宿,那夜无风无雪,外面还有啸月的狼,绿眼幽幽在庙外徘徊。当夜她曾藏了个东西在这土地庙内,正准备起身去找,便听庙外嘭嘭一阵砸门之声。

  要说宝如逗的,恰是要命的地方。外面砸门声山响,季明德忽而一个翻身压在宝如身上。

  宝如手还没挪开了,季明德在她耳边哑声道:“小祖宗,你再摸,我就在土地公脚下干了你,信不信?”

  这还是季明德头一回露匪话,宝如连忙缩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季明德埋头看了片刻,热息喷在宝如脸上,供案上明烛跳跃,照着她秋水蒙蒙的双眼,这甜俏俏的小妇人,见到李少瑜便喜成那样。

  若到了长安,见到未婚夫李少源,知道他并非有意弃她,知道李少源双腿俱废,如今甜乎乎团在他身上的一颗心,会不会立刻移情?

  季明德忽而吻了下去,手扣上她的手指,听她哼哼呀呀。

  他不想开门,如此寒夜,行路的除了山匪,便是毛贼,臭烘烘的大男人们,要臊宝如一夜不能好睡,但大雪封山,往前几十里险道,若失脚一滑,坠下万丈悬崖,一条命也就没了。

  宝如左躲右躲不肯叫他吻。土地爷爷是个泥塑像,两颊涂着点红,笑眯眯,就在头顶看着呢。

  ……

  “爷,敲不开,小的将这门给咱们砸开。”阴刮刮的风扑着大雪,扑的门前三个人都睁不开眼睛,无法呼吸。

  那敲门的少年摸了块石头,便往土地庙的庙门上砸。身后一个少年背上背着个人,往后躲了一步,脚踩到虚石,只听涮啦啦的土声,好半天才听到石头坠地的声音,黑风暴雪之中,三人皆吓了一身冷汗:若失足,尸骨无存。

  门忽而开了,里面是个身高八尺,穿着本黑短衫,腰劲腿长的男子,一圈络腮胡,一脸匪气,持一盏油灯,冷冷盯着外面三个被雪迷了脸,快要被冻成冰的旅人。

  外面被风雪迷了眼睛的三个人,只看这人的脸,一双薄皮深目,阴森森的吓人,面形略方,眉刚目毅,乍看之下,三人以为是荣亲王李代瑁亲自追来了,吓的齐齐退了一步。

  “劫道的?还是打猎的?”季明德开口问道,语气淡淡,轻蔑蔑的不屑。

  连声音都像,但这是个年青人,声音里倒底没有李代瑁那样的沉和老辣。

  三人同时大松一口气,为首的那个还抱着石头,恼羞成怒欲砸,道:“你可知我们是谁?如此半天也不开门?”

  季明德一手接过那少年手中的石头,轻轻掂着:“凭你天王老子,这是我的地盘,进来就睡,少说废话,敢说废话,我拧了你的脑袋,像它一样……”

  他忽而反手,石头从这少年脑壳上砸出去,过了老半天,嘭一声巨响,坠到山底了。

  三个雪人拴罢马,进了屋子,将门钉上,鬼哭狼嚎般的风雪被蔽在门外,才喘过口气来。

  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烤兔肉香气,伴着烤地瓜的暖甜,嗅进肺五腑俱暖。屋子有里外两间,外间搭在山崖处,里面是借山而凿的窑,显然里面更暖和。

  那身影高大的男子,端着盏灯,堵在通往里间的门上,指着墙角那堆柴道:“那是你们的住处,熄了的灰下有地瓜,架上有兔肉,可以吃,但不准吵出声音来,吃完便睡,不准多说废话。”

  肩上负着人的是荣亲王府世子爷李少源身边最得意的小厮灵光,以名来度,整个荣亲王府的小厮里面,就属他最有眼色。

  他也不跟那黑衣男子多废话,背着李少源就往前冲,笑嘻嘻问道:“大爷贵姓?”

  季明德三天未理过胡子,胡茬遮面,看上去颇显老气。他一手摁上灵光的肩,指着墙角那堆柴,道:“季!”

  他那只手瞧着是细瘦修长,是个书生的手,但手劲非常足,稳稳将灵光定在原地。

  灵光不敢再往前,给炎光个眼色,让炎光上。炎光以名来度,是荣亲王府小厮里头脾气最爆的一个,撸着袖子上前,便来拂季明德的手:“季大爷,你要多少银子我们都给,那里间屋子,今儿我们占了。”

  季明德越过灵光的肩膀,在看他身后负着的那个人,心里一声苦笑:东进之路上,该见的不该见的人,全凑了个齐。

  那被小厮背负着的年青人,眉眼仿如雕成,在灯下弯着优美的弧度,眸光冷冷,带着点郁气。肤白,大约是冻过的原因,白中发青,眼眶下略有些黑,薄唇抿一线,很瘦,看上去颇有几个孤高与清冷。

  这才是宝如心心念念的那个李少源。上辈子临终之时,她嘴皮时时嗫嚅,便是一声声在唤:少源哥哥,少源哥哥。

  自打嫁给他,她谨守夫妻之仪,从不曾多提多问过一句李少源,但潜意识里,李少源不会抛弃她,既不来长安,必有他的不得已。

  临死前方衡告诉她李少源双腿俱废,成了个废人,她也一句未曾吭过,只在临终的时候,一刻不停的缓缓念叨着。

  那绘在陶罐上的桃源仙境,茅屋外有三双草鞋,季棠一双,她一双,剩下那双,肯定是给李少源的。

  “炎光,勿要造次,放我在那柴草上歇一夜就可。”李少源抱拳道:“季大爷,是我束奴无方,惊扰到你了,还请谅解。”

  里间忽而哐啷一声响,听那声音,是土地像前的铜烛台砸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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