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孙氏被她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心口哽着一口气,头脑嗡嗡,险些气得厥过去。
她的女儿目光凌厉,一瞬不瞬与她对视,“好,好,说得真好啊,对!你说得真对!!”
孙氏哆嗦着手,指着她:“你就真这般喜爱这个羯奴,连母亲家人都不顾了。”
“你是文王血脉,姜姓后裔,韩氏断断没有一个嫁予羯奴的女儿。”
孙氏又悲,又愤,她的夫君为姜姓天下为百姓黎庶而死,她悲恸至极,又强自按捺,她对一双儿女说,你们父亲做得对,他是真英雄。
可作为未亡人的悲伤,只有她知道。
韩伯齐为之身死的一切,已是她夫死后心心念念的唯一信仰,一直以来,因为一双儿女孝顺得到慰藉而强自压抑多时的伤悲,在这一刻再也压不住了。
孙氏重重喘着气:“你爹是谁?你祖父是谁?你列祖列宗是谁?”
“你的父祖,你的祖宗,给你的血脉给你荣耀,你祖辈给你留下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嫁个羯奴的?!”
不喜欢张青没问题,那就换一个,甚至不想嫁人,招赘也行,但起码得是个士人啊。
“你以后难道要生个小羯奴吗?”
孙氏不可置信看着韩菀,可韩菀抿了抿唇,依旧挺直脊梁不动不摇。
孙氏眼前一黑,一把扶住中柱,她陡然厉声:“如果你真要这样做,你不是韩家人,不是我的女儿!!”
“你走!!”
手往大门外一指,“你若冥顽不灵,坚决让父辈祖宗蒙羞,那你就不再是我韩氏的女儿!!!”
“阿娘!!!”
韩琮一声惊呼,偌大厅堂瞬间死寂。
穆寒头脑嗡一声,他手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了,心仿被巨石碾过,身遭一切瞬间变得极遥远又极清晰
到此为止。
他的贪婪,已给她带来太多太多的负累,至这一刻,终要结束了。
两行泪滑下,他勉力控制住自己,他不许自己再给她带来负面影响。
可谁知这时,身边却轻轻一声,“好。”
顿了半晌,韩菀沙哑很轻的一声,她看着孙氏,说了一声,好。
石破天惊。
整个厅堂如洪钟巨震,震得所有人头晕耳眩,穆寒不敢置信,怔了半晌,蓦侧头愣愣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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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韩菀说好。
她并不是冲动。
很早之前,她就想过她和穆寒的未来,亦曾设想过最后,她知道她和穆寒的结合惊世骇俗,母亲只怕是无法接受,实在不行的话,他们就离开。
幸而,时机已成熟了。
这些时日,她日夜忙碌个不停,其实是在抓紧时间安排好后事。
已经好了,现在一切都已上了轨道,后续继续按章程行事即可顺利撤回信国,她已把各方面都仔细考虑过了。
韩氏,母弟,都能顺利保住。
韩菀再无挂碍。
灯火通明的厅堂鸦雀无声,仿佛被人按下的暂停键一般,所有人都被震得失了音。
唯一有动作的,只有韩菀。
韩菀很清醒,轻声说了那个好字后,她仰头深吸一口气,利落伏身跪地,给孙氏叩了三个头。
“儿不孝,请母亲日后勿再挂念。”
韩菀是个非常果决的人,既下决定,断不拖泥带水,重重叩了三个头,她利落站起身。
侧头看穆寒,她一笑,重新牵着他的手,转身离去。
……
韩菀走得很快。
从应了一声好后,到叩首转身快步往外,仅仅数息时间,快得震惊的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寒风凛冽,衣袂翻飞,一玄一紫一高大一纤细两道身影转眼已出了厅门穿过庭院,韩菀一脚踏出门外,韩琮睁大眼睛:“阿姐!!”
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哭着追了上去,瘦弱小少年飞奔而出,惶惶间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扑飞出去,他全顾不上,一个趔趄狂冲出去。
韩琮追了上去,在院门处追上姐姐,他死死攒住姐姐的手,“阿姐,阿姐不要走!!”
瘦弱少年泪如雨下,全然不顾母姐平日教导要稳重,扑上去抱住胞姐的腰,眼泪顺着下巴尖滴落:“阿姐你别生气,阿娘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韩菀轻抚弟弟的发顶,半晌,轻轻拍他的背:“阿姐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好不好?”
韩琮哭着愣愣抬头。
“你是男子汉,可不许哭了。”
韩菀抹了抹弟弟脸上泪水,疼惜带不舍,只她的还是说:“阿姐欢喜穆寒,想和他在一起,阿姐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看着弟弟,微笑,神色温和也很平静。
韩菀并不恋栈权位,她重活一回,目的很纯粹,只是为了保住家业和母弟。
再有一个,那就是穆寒。
如今她一切部署妥当,只要按部就班不出意外,家业和母弟都能平安。
日后韩氏未必很煊赫,但没那么起眼也是好的,自保有余。
从前她一心为了家业和家人,殚精竭虑步步惊心,如今终于安排妥当了,剩余的时间,她希望留着自己。
她想和穆寒在一起。
韩琮对上姐姐浅笑的一双眼睛,劝留的话忽说不出来口,眼泪刷刷落下。
韩菀将胞弟揽进怀里,轻声附耳说:“阿姐都安排好了,太子丹事宜交予陈孟允韩充负责;郇王这边,则是韩渠和冯念盯着。”
“还有挪移郇国产业之事,各国由明转暗之事,阿姐俱已定下具体章程,按计划行事即可,让韩渠和陈孟允一同打理。”
“你和阿娘,要过问,亦不能事事刨根问底,这些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守成有余。日后,你要多信多敬多重,凡事多听问多问多说多学。”
“还有罗平等人,亦是忠心有加,只你还年幼,若非万不得已,近卫与外事不可同掌。”
“罗平等人隐瞒,乃受我之命,忠耿之人难得,此事就作罢了。”
韩菀仔细叮嘱,韩琮拼命点头,韩菀笑了笑,长话短说过后,她最后摸了摸胞弟脑门,放开手,转身大步往她命牵来的膘马行去。
摸了摸大黑马的鬃毛,备的马最终还是用上了,她也不再犹豫,携穆寒一踩马镫而上。
一扬马鞭,大黑马长嘶一声,踏过甬道,飞速往外奔去。
“阿姐!!”
韩琮哭着要追,可韩菀上马动作很快,一扬鞭膘马已飞跃而出,他急跑了几步,忽院内一阵惊呼。
“夫人?夫人!!”
他慌忙回头,却见母亲捂着额头,晃了晃一头栽倒。他大骇,下意识往回跑了两步,又刹住脚步,回头前看。
可这一耽误,大黑马驮着两人没入黝黑夜色,远远一拐弯,再看不见。
韩琮泪如雨下,哭着看了好一阵,他想起阿姐说的话,又担心母亲,最后一咬牙,奔回院内。
……
孙氏怒急攻心,晕厥过去了。
她这是老毛病,瞿医士被背着飞奔而至,见孙氏脸颊潮红触手冰冷,不敢怠慢,立即就施了针。
一盏茶后,孙氏醒转,她不顾头上还扎着金针,翻跳了下床,“她呢?”
瞥见床畔的儿子,她一把攒住韩琮的手,急切一叠声:“二郎,你阿姐呢,你阿姐在哪?!”
韩琮眼睛还红着,抽噎:“阿姐……”走了。
他身体偏弱,大哭一场后哽咽说不出话来,伸手指向大门外,半晌哭道:“阿姐她走了……”
孙氏愣愣半晌,嚎啕大哭,她连鞋子都没穿,飞奔而出,一路追出至外院的府门之外。
夜色已深,宵禁将至,偌大府门外黢黑寂静,行人寥寥,秋风瑟瑟,一阵寒过一阵。
两盏绢灯咕噜噜打转,空荡荡已不见人踪影。
“她去哪呢?”
“这狠心的丫头啊,她真走了!”
“快找啊,快追,还不快去!去啊!!”
孙氏崩溃了,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会说出口,谁知她竟真走了!
“快追,快去,赶紧啊!!”
一叠声吩咐,身边人冲了去了,孙氏余光瞥见罗平,她一把拉住他:“你怎么才来,你快去,你赶紧带人去啊!”
她晕厥前,恍惚见罗平一闪冲出的,慌忙问:“你去了没,可带她回家了!”
罗平顿了顿:“禀夫人,卑职去过了。”
孙氏没看错,其实罗平当时就急追上去了。
他追上了韩菀。
急促的马蹄声,停在青石板长街的尽头处,韩菀勒住马,罗平滚落马跪在地上:“主子!!”
韩菀回头,“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她招手让罗平起身,低声把她安排布置都说了一遍,太子丹郇王以及转移产业三方皆已上了轨道,“你多盯着一些,琮儿和阿娘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