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骆庄南北往来,甚是兴旺,韩菀找了地方,连写了数十封信,最后加盖了她的私印,封进竹筒中,交给镇头一间货行,吩咐掌柜立即亲自送往郇都。
这是韩氏的货行,这掌柜是她先前安下的心腹耳目之一,他会安排好,并不会暴露韩菀所在。
第一封信,是写给太子丹的。长长的一封信,言道她因私事离开,但韩氏一切俱已安排妥当,自可无间隙配合各项事务,请太子丹放心。
仔细写清具体负责的人员之后,她再三致歉,最后请太子丹多照应韩氏和她母弟,他日若再见,她亲自请罪,言辞恳切,极之诚挚,足足写了三尺长一卷绢帛。
除了太子丹的,还有张青燕北等等己方熟悉的人。
以及公羊夷,和以他为首郇王一方的僚属及官员。
另还有一些明线暗线,她旧日交往的人脉等等。最后就是韩渠陈孟允等等她的心腹们。
不少是需要仔细斟酌语气措辞的,韩菀足足写了一整个上午,才算全部写完。
之后,她滞留郇郊数日,观察过各方反应如自己先前预料相差无几。
终于妥当了。
该离开了。
韩菀遂不再犹豫,与穆寒驱马直接往南而去。
深秋的一夜雨,晨早空气清冷沁人心肺,一路过了骆庄,平县,高县云县,最终抵达了郇都地界的边缘。
再往前去,绕过一道山梁,就彻底离开郇畿了。
韩菀勒停马,回望过去。
蔚蓝的天,茫茫的原野,一条宽敞的黄土驿道自地平线尽头延伸至脚下,人流车流,熙熙攘攘。
韩菀很不舍,但最后还是毅然转头。
“走吧。”
策马扬鞭,疾奔而去,马蹄踏翻泥土,带起一路黄尘,渐远,渐看不见。
……
恰巧与追来的人擦肩而过。
这条宽敞的主驿道四通八达,大黑马汇入人流车流,一旦错开,就再寻不见了。
追来的人并不止一拨,茶寮伙计先后给指了足足五六次的路,其中也有郇王那边的。
一行十数骑快马赶至十字路口,人潮车潮,烟尘滚滚,一出郇畿,水路陆路本国的各国的畅通东西南北各方,追下去已没有意义了。
李翳勒停马,挑了挑眉。
他姿态闲适,因为他只是来确定而不是来找人的,瞥一眼远处正焦灼拉着小贩行人询问的韩氏府卫们,他哼笑一声,一挥手,调转马头。
郇王很快得了回禀,把手中正看着的简牍往案上一扔,心情大畅,“果然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走得好啊!
最好不过。
要说信任,郇王多疑,他对初来乍到的韩菀及韩氏并没太多真信任,目前去用,更多的是基于实际情况评估后得出的结论。
如今正好,韩菀拘泥于小情小爱,没了她在,韩氏他用得放心许多。
眼下各国暗流涌动,他不断往各国安钉子,各国则愈发警惕不断在拔钉子,大家都这样,现在眼线人手难以安插不说,连许多旧钉都被撬了出来。
郇王这才会想着走韩氏,否则,韩氏距离这些事情还远着呢。
韩菀一走,他心情大好,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啊,郇王当即吩咐加大走韩氏安插细作的力道,“杨膺,你……算了,还是公羊夷吧。”
杨膺一贯负责与各国明交暗谍的工作,不过郇王瞥他一眼,摆摆手,还是算了,将和韩氏打交道的事继续交给公羊夷。
又被老对家横插了一杆子,但杨膺心情居然还不错,回到府中,撞上爱妾使人送汤,非但很赏脸喝了,还命赏了十匹锦缎。
僚属察言观色,笑道:“诶,如今那韩元娘不在,我们不妨……”
他是知杨膺极恨韩氏的,因数年筹谋毁于一旦还被公羊夷夺功,这是其一,其二还致使父子俩数度大争执。
虽事后和好了,但杨于淳心里还是搁下了此事,父子之间相处比起从前到底是差了点。
杨膺睨了他一眼,捋须:“诶,不可不可。”
暂时不可,现在不是收拾韩氏的时候,郇王正用着,他可不能私下动手脚。
现在天下是暗潮涌动,牵一发万一动了全身,误了郇王大事,那麻烦就大了。
“等韩氏用完了,再慢慢收拾不迟,哼!”
但这句话一出口,杨膺的好心情就没了,因为他想起了杨于淳。
“大公子呢?”
他若出手,只怕杨于淳必会全力维护,杨膺脸黑了下来。
他一问,果然,贴身近卫低声回禀:“大公子未回,……据杨福说,呃是去了韩府。”
韩菀一离开,除了公羊夷,杨于淳也立即赶去了韩府,前者为稳定人心局势是必会去的,而后者则单纯为了给韩家压阵了。
并且杨于淳近日还频频过去。
杨膺一阵憋气,偏还不能说说什么,阴着脸一阵:“去,去请大公子回家,就说夫人风寒有反复。”
杨于淳现正在韩府。
对上孙氏希冀的一双眼睛,杨于淳摇了摇头,“还没有好消息。”
没找到人。
他扶孙氏坐下:“姨母且保重,否则表妹知晓了,只怕会忧急难安的。”
孙氏老毛病犯了,但却没躺下养病,一来急着找女儿,二来韩菀骤离,总号得人盯着。
“这个狠心的丫头,她哪里还会忧急难安,她心里就只有那羯奴了,哪里还会记得她母亲?……”
嘴上是这么说,只孙氏的眼泪却下来了,杨于淳长吐了一口气,温声安慰。
从韩府离开,已暮色四合。
西边夕阳只剩小小一小昏暗残红,黢黑的暮色笼罩大地,冷风从瓦顶檐角呼呼而过,几片黄叶零落打转,秋冬寂寥的街景。
杨于淳看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台阶。
翻身上马,他却并未扬鞭,侧头看亲卫首领冯勇,冯勇上前禀:“……还未找到。主子,要加派人手找吗?”
韩菀离家第二天,杨于淳一早得孙氏讯后,立即遣了人去寻。
冯勇略略迟疑:“只韩家主已出了郇畿,怕是难寻得到了。”
主子半晌没发话,冯勇等了好一会,便抬眼去看,却见杨于淳一手勒住马缰,正抬头看着长街的尽头,有些怔忪。
长街过尽就是朱雀大街,远远的尽头,灯火点点人声隐喧,那天夜里,她便是从这里打马而去。
看了好半晌,杨于淳才收回视线,“不用了,把人撤回来罢。”
找不到就算了,是她喜欢,她自己选的。
那人应是能保护好她的。
杨于淳回忆起那个异常魁伟面容带几分异域的护卫,他居然有些印象,因为那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跟在她的身后。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她既喜欢了,那自是一往无前的,因为她是韩菀。
回忆那抹茜红明艳,明明纤细却脊梁挺直,异常坚决果敢的身影。
杨于淳几分恍惚,在夜色驻足很久,直到一阵寒风刮过,方回过神来,“走吧。”
须臾,他一扬鞭,策马离去。
……
这时候的韩菀,已经拉着大黑马上了船,顺水而下了。
她就随意找了一条客船,走了水路一段,傍晚船家靠岸,她就拉着穆寒跟着人流下了去。
这是一个临水小镇。
小小的码头,暮色四合,渔火点点,有孩童嬉闹被吆喝的声音,也有渔家挑着收获正赤足走在青石板上,三五成群,边走边说。
小小的水镇,客舍不多,今日停泊的船倒是有点不少,掌柜紧着吆喝指挥,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客官请进,房舍?有!还有最后几间,不过天字号房。”
把骂骂咧咧嫌贵的客人引到掌柜跟前去,再穿过熙熙攘攘的坐满的大堂,回到门口,伙计把麻布长巾甩了甩,心里才想着今天的客人应该差不多了时,他忽听见一阵清脆的马铃声。
“叮叮叮叮”清脆的银铃脆响,马蹄声嘚嘚极轻快,伙计往外迎了几步,一抬头,却愣了愣。
他也算有些见识了,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得不少,可这回见的还是头一遭。
只见一匹非常膘健神骏的大黑马,一身皮毛油光水滑,挑不出一点儿杂色,伙计金睛火眼,哟,这马可是有钱都难买的好物啊,只怕是军马都比不上!
而他竟没多看这难得一见好马半眼,全因马上正驮着的两个人,当前一个是个年轻女子,一身深紫色的束袖骑服,脚踏鹿皮靴,她用巾帕蒙了面,看不清脸,只露出的眼额眉目却已美到极致。
肤白如初雪,双目似明星,伙计不晓得怎么形容这双眼睛,灼灼如华,这双晶莹的美眸顾盼流转随意一扫,竟把满室的灯火都比下去了。
微乱云鬓鸦青,有些风尘仆仆,却半点都不见狼狈,一抬眸一侧头明丽优雅,浑然天成的高贵夺目。
她跳下马,一出现在大门前,整个吵杂的大厅陡然一静。
有些糙汉已睁大眼睛望过来的,但几乎是马上,后脊一凉。
与那美丽的年轻女子身共骑的,是一个异常魁伟的高大青年,双目如电,他冷冷一扫,几乎下意识所有人都避了避。
这是个高手,常年在外行走的人,几乎马上判断出来,这是一个很厉害的高手,并且见过不少血。
内敛无声,却极其摄人。
那魁伟青年立即解下斗篷,披在那女子身上,拉起兜帽,把她那小半张脸也盖在宽大的兜帽下。
那女子伸出一截柔白如玉的纤手,青年立即握住,并侧身护住她,挡住了所有视线。
“上房一间。”
“呃,是是,客官们请。”
年轻男女,女的不似江湖女子,却只要了一间房,不过掌柜只心里嘀咕一句,就没理了,记一笔吩咐伙计带路。
韩菀看过剩下的几间上房,挑了最里面的一间,还成,这客舍小归小,但还算干净。
她知道自己招人眼,也不去大堂,只吩咐掌柜把饭菜送来,另再准备新的衾枕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