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兮
李名觉说话向来如此,犀利而直接,他停顿了一瞬,见孟符面露不满浑身不服,就摇了摇头:“何况孟大人,你不止是一个儿子,你还是你妻子的丈夫,你女儿的父亲,可是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你自以为纵容母亲为所欲为便是对她孝顺?那你到如今的地步,也丝毫不该觉得冤枉。”
孟符咬着牙,只觉得牙齿都已经咯咯作响,才闭了闭眼睛稳定了情绪,尽量平静的对李名觉说:“李大人,我知道您是对我和我母亲有些意见……可是这是我们的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脏钝痛,好容易才让耳边嗡嗡嗡的杂音安静了下来,睁开眼睛对着李名觉说:“李大人,请您告诉我我妻子的下落,我亲自去找我妻子谈,最后我会让我妻子来亲自跟您解释,您看如何?”
不行,他不能让李名觉把现在查到的一切上报,御史们闻风而动,一定会用最不堪的语言形容他跟他的母亲。
他从此以后就废了。
此时此刻,他顾不得其他,坚定的对着李名觉祈求:“李大人,大家都是同僚,日后若是有能报答的地方,下官一定全力以赴,再说,王嫱素来任性惯了,这件事她肯定是擅自做主,并不曾跟我岳父岳母商量过,我岳父岳母都是极为通情达理的人……”
王太傅的面子,李名觉总该给吧?
孟符心里揪的紧紧的,看着他丝毫不敢挪开眼睛:“李大人,我一定会让我妻子回心转意,这件事都是一场误会……”
李名觉有些困惑不解的站了起来,面对着孟符的能言善辩巧合如簧,再看看孟老夫人之前攀咬别人时毫不手软的表现,他啧了一声:“孟大人,王嫱宁愿冒着被打一百棍子的风险,不顾自己产后虚弱的身体也要来求我审理此案,你为什么会以为她会轻易因为你回头就放弃呢?”
孟符咬着牙怔忡又不安:“我们是夫妻……”
“那你问过一声王嫱如今如何了的话吗?”李名觉嘴角挂上一抹冷淡笑意:“王嫱被打一百棍子的话,你想过她产后虚弱,或许会丧命的事吗?既然你都没有,那么你何来的脸面,妄图用王家的人来压本官,让本官为了你们徇私枉法呢?!”
这一番质问真是让人脸面挂不住,孟符额头青筋尽显,在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还能如何应对。
李名觉真是个难缠的角色,寻常人碰见这种家长里短的案子都会避让不及,王嫱肯定是知道李名觉不同,才会去找到他。
想到这里,孟符恨不得王嫱已经被一百杀威棍给打死了,这样一来,反而还让这个死局解开了。
他垂下头搂着自己的母亲,一个字也没有再说。
李名觉就自顾自的收拾了东西,淡淡的道:“本官虽身为巡按,这个案子却不能擅自做主,一切详情,本官自会如实上报天听,请圣上裁夺,在此之前,知府衙门的事务,恐怕要先请苏同知代理一阵了,这些事,本官会去同巡抚商议,孟大人,要委屈你了。”
完了。
孟符脑海里冒出这么两个字,连孟老夫人尖叫了一声也只是木木的垂头看了她一眼。
李名觉这里不能收买,铁了心要上报,那他这么多年来努力的一切,全都要打水漂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想起朱元冷淡的嘲讽和李名觉的一针见血,竟然觉得天旋地转,先孟老夫人一步晕倒在了地上。
真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李名觉摇了摇头,毫不怜悯的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便出去见了已经等候了许久,明显已经忐忑不安的苏同知。
苏同知已经吓得坐立不安了,见李名觉出来,才搓了搓手问道:“这……李大人,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名觉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来话长,只是孟符行为不端,纵母行凶,证据已经是确凿的了,这知府衙门的事,暂时只怕需要你来操劳一阵了,等到朝廷的决定下来,再看以后。”
啥?!
一个知府,说这么倒了就这么倒了?不是吧?
苏同知蓦然想起朱元来。
这是个真正的强者啊,竟然就这么轻松就把一个知府给干掉了?!
第32章 回去
朱元没什么空理会别人怎么想,她从知府衙门出来便径直先回了苏府,苏夫人已经和苏付氏一道等她许久了,见了她进来,苏付氏脸上神情一松,上下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眼,确定她好好的,才笑着让她坐。
苏夫人跟在后头,见朱元没事,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犹豫了片刻张嘴问朱元:“元元,李大人叫你去,到底是要问你什么啊?”
内宅生活长日无聊,每天挣扎在这琐碎的家事里,是人便总想着让平静的生活变得有趣味一些,有别人家的热闹看,是最好的。
苏夫人原本又不喜欢孟家那位高傲的老封君,因此便格外的热切一些。
毕竟之前来报信通知的人只是模糊的说什么孟夫人告状了,到底是为什么,她还不清楚呢。
绿衣挠了挠头,两只眼睛亮亮的看着一脸好奇的苏夫人,率先替朱元答了:“苏夫人,孟家老夫人意图谋杀亲孙女儿,被孟夫人告了,我们姑娘是去当人证的。”
满屋子都静下来了,连苏付氏也忍不住抬起眼睛担忧的看了朱元一眼。
为什么会跟知府衙门后宅的事扯上关系呢?高门大户里的家事最是难管,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谁遇上这种家长里短的事都要头疼。
别说是御史了,哪怕是圣上,不也总是在太后和贵妃之间两头灭火吗?
可见家事原本就很难断的清楚,稍有不慎就还很容易被对方一家人当成是不怀好意的,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苏夫人也微微张大了嘴巴一脸诧异,这些话分开来的话她每个字都听懂了,可是合在一起,她怎么听觉得怎么别扭。
最后她终于回过神来,不管兴致勃勃的绿衣了,看着朱元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你跟孟家后宅的夫人很熟吗?”
知府新来乍到,她们女眷之间其实也还并没有彼此熟悉,不清楚彼此秉性。
苏夫人心里有些担心,如果朱元真的得罪了孟家老夫人的话,如果孟老夫人最后没什么事,那孟老夫人肯定会厌恶死这个小姑娘的。
毕竟谁都知道孟老夫人把名声看的究竟有多重。
苏夫人咳嗽了一声,重新打起笑脸来说:“没关系的……”
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可以的话,苏夫人自然想尽量保全这个女孩子,毕竟这个女孩子如此机灵通透,之前还卖了个那么大的情报给她丈夫,让她丈夫立了大功,又治好了她的孩子……
朱元看出她的意思,只是冲她微微笑了笑:“苏公子的病已经没有大碍,按照我的药方再服几天的药病情应当就稳定了,我也该回去一趟了。”
孟家的权柄已经移交到苏家手里,而苏家是肯定不会跟她为难的,她也该回去跟朱家的人好好的聚一聚了。
还是没有说清楚到底为什么会牵扯进孟家的家事里,不过苏夫人也知道朱元不想说,便没有在意,她急急的啊了一声就问:“这么快就要回去吗?为何不多住两天……”
苏星楼的病虽然缓和了一点,朱元也说了会开方子,可是做人父母的,哪里有彻底放心孩子的,当然恨不得大夫天天都呆在自己孩子身边,等到孩子彻底好了为止。
苏付氏也有些担心的皱起眉头来:“跟着你来的那个阮嬷嬷,之前就已经寻了个机会跑回去了,你们家……”
苏付氏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太难听的话来。
但是她对朱家的那些人的嘴脸是很清楚的,抿了抿唇想了想,便对朱元道:“我陪着你一同回去,刚好,三夫人既然已经知道我来了,我原本也该上门去拜访的。”
不然朱家人肯定又要借机为难朱元,说上不少难听的话。
苏夫人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便急忙道:“弟妹你既然要过去,那我去准备些礼物,总不好就这样空手登门的。”
朱元帮了他们家这么多忙,简直可以说是他们的恩人,苏夫人也不是那种不知道记情的人,既然朱元在意苏付氏这位姨母,那她当然该对苏付氏也好一些。
朱元笑了笑,见苏付氏如临大敌,心里又有些心酸和感叹。
她习惯单打独斗了,也习惯了把任何情绪都往肚子里吞咽自己消化,可是只要是人,就没有不希望被人宠爱记挂的。
这份记挂支撑着她走完了上一世后半生的人生,这一世她提前就得到了,真好。
苏付氏只犹豫了一瞬就接受了苏夫人的建议,点了点头客套的道谢:“那就要劳烦嫂嫂了,等过一阵子……”
“我们妯娌之间还计较这些做什么?”苏夫人看了朱元一眼,生怕她会从苏付氏过于生疏的态度中察觉出从前的不愉快来,急忙笑了:“再说了,这是给元元撑面子呢,我哪里有不尽心的,你放心吧,我都会准备妥当的!”
这倒是真的,她娘家可从来都不缺银子使。
苏付氏微笑不语,朱元却出声喊住了苏夫人,对苏付氏和苏夫人摇头:“不必了,姨母,我一个人回去便成了。”
“这怎么行?”苏付氏皱起眉头来一脸担忧,又隐约有些愤怒:“朱家那样的地方,你回去就是羊入虎口……”她镇定了一瞬,又强忍着不满道:“再说,我要回去跟你一同祭拜你母亲。”
姐妹生离死别加起来已经过了十载,苏付氏只要想到妹妹孤零零的葬在朱家的祖坟,便能想象她坟前该是如何的寂寥凄冷。
朱家的人是没有心肝的,连嫡亲的血脉朱元都可以如此对待,何况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呢?
朱元沉默了一瞬,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却亮的惊人,她轻笑了一声,含着无限的感慨轻声却坚定的说:“不是这样的,姨母没有必要这个时候去朱家受辱,她们的话不会好听的,等我料理好了,我会让她们恭恭敬敬的来请你。”
绿衣笑盈盈的回过头来说:“是啊,姨太太,我们姑娘很厉害的,她说到就会做到的。”
第33章 故人
绿衣倚在车壁上好奇的看着外头的街道,好一阵子新鲜劲儿过去了,才回头看向朱元,眨着眼睛问她:“姑娘,三太太和老太太真的会亲自去接姨太太回来吗?”
虽然绿衣也知道自家姑娘已经变得很厉害了,可是朱老太太和朱三太太都是很难说得动的人,要她们主动去接姨太太去朱家,这也太天方夜谭了。
朱元看着绿衣没有说话,这个时候的绿衣还如此鲜活灵动,如同这世上任何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虽然历经磋磨,却始终不曾对生活失去希望。
这样真好,她嗯了一声:“会的。”
一定会的,她说到做到。
绿衣哦了一声,将帘子掀开了一些,指着外头一个卖包子的摊子跟朱元说话:“姑娘,你瞧,那里有许多吃的……”
朱元含笑看出去,原本想让车夫停车去买一些过来,却不经意间望见临街酒铺上二楼的一处身影,不由得便怔住了。
绿衣没听见她回应,略带奇怪的回过头来,就见朱元坐在座位上脊背挺得僵直的朝着不远处瞧,她从来没在朱元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像是震惊又像是愤恨又像是感慨,神情复杂得简直没办法让人看清。
绿衣有些吓住了,讷讷的喊了一声姑娘,见朱元猛然回过神来,才小声问她:“姑娘是不开心了吗?”
朱元没有说话,隔了片刻才忽而笑了一声。
难怪李名觉会恰到好处恰是时机的出现在庆州府,而且还出手将孟符给拿下了,原来是因为顾传玠也在。
是啊,她怎么忘了,李名觉后来成了顾传玠的左膀右臂,是顾传玠的生死知己,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李名觉言听计从呢?
只不过,没有想到顾传玠这个时候就已经跟李名觉关系如此紧密了。
她微微凝眉,目光里一片冷淡。
顾传玠为什么会插手这件事?若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来说,他这个时候应当是在京城,他为什么会忽然千里迢迢跑来庆州府?
按照他的年纪来说,让他出来游历,实在还太小了些,为什么顾家会答应?
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绿衣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裳,有些奇怪的说:“姑娘,您刚才是不是在看包子铺楼上那个公子?他现在……好像也在看你……”
朱元怔住了,顺着绿衣撩起的帘子往外看去,果然跟对面的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那是个跟她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身影,是满楼红袖招的翩翩清俊佳公子。
可是太好看的东西,向来都是有毒的。
许是见车里主仆都没有再说要下车,车夫扬起了鞭子,马车又飞快的动了起来,朱元跟顾传玠视线汇集不过一瞬,便又各自错开。
这样也好,朱元冷冷挑起唇角。
什么都过去了,一切都该重新开始,从今以后,就当个没有交集的陌路人吧。
绿衣定定的看了朱元一会儿,慢慢又垂下头。
姑娘不开心了,她知道。
从前天到现在,姑娘一直都是很冷静的,就算面对三太太的刁难和孟老夫人的指责,还有孟大人的威压,姑娘也游刃有余,从来没有生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