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兮
一直到进了宫,跪在御书房门口,兴平王才被冬日里冰凉的地板给惊得打了个冷颤。
他终归还是有些害怕的。
倒不是怕皇帝把他怎么样,毕竟嘉平帝跟他关系不错,两人也算得上是同患难的关系,香火情还是有的。
嘉平帝绝对不会因为这么点儿破事儿就对他怎么样。
他真正忧心的是……这件事会被母亲知道……
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御前伺候的孙庆从里头走出来,见了他也没有从前的笑意,打了个手势请他起来,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放他进去,便顺手把门给带上了,显然是已经得到了吩咐。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进门就准备跪下来先认错。
毕竟这种事的确听起来有些荒唐,太后还是重视皇室名声的,闹的太大了,嘉平帝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嘉平帝劈手就摔了一封奏折在地上,指着他恨铁不成的扶额摇头:“皇叔啊皇叔!你叫朕说你什么好,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
什么事啊?
兴平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了一股冰凉的预感,仿佛是有一条蛇顺着他的背爬上了脖子,凉飕飕的叫人胆寒。
嘉平帝的态度不对,他有些察觉到了。
“皇叔,这是锦衣卫今天送上来的奏折,你瞧瞧,看看是不是冤枉了你。”嘉平帝面色冷淡,眉目里有一点疲倦。
兴平王看的心惊胆战又茫然若失,僵硬的伸手将奏折捡起来,只看了一遍就睁大了眼睛。
刚才的预感是正确的,他真的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锦衣卫的奏折上清清楚楚的记录着他让齐正去联系人,乃至手底下的那些里正们,帮助瓦剌人潜伏在京城,而后帮助他们脱逃的事。
他终于明白了嘉平帝在他刚进门时表露出来的表情。
那不是什么恨铁不成钢,而是绝对的冷漠。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年纪跟他其实相差不多的侄子了,他的这个侄子,向来都是任性且自我的,他一旦认定了的事,那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急忙替自己申辩:“我没有……这一切都是阴谋!我是被人算计了!”
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为什么这些事会被锦衣卫知道?
如果被锦衣卫知道了的话,那么瓦剌人是不是没有成功?----是了,瓦剌人的证词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可是他们怎么会被抓住的?
分明就不是什么大事,他相信齐正那个猪脑子也能做得到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朱元呢?
朱元又是否也从这个局里头脱身了?
如果是真的脱身了,那么这件事跟朱元有没有关系?
是朱元设计的话……那么这一次王妃那神经质的做法,又是不是跟她也有关系?!
他被自己脑海里一连串的想法给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内心里却很抵触这些念头-----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么也就是说,他出手对付朱元这个小贱人,竟然也失败了!
她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败为胜?!
她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她凭什么!?凭什么能够这么轻松的脱身?!
见他面色青青白白的交替变换,嘉平帝冷冷的笑了一声:“也要有空子,别人才能有空可钻。皇叔,你明知道朕最忌讳什么,齐正是你的大舅子,又有瓦剌人的证词相互佐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兴平王有些慌了,可是越慌,他的脑海里反而越是冷静。
他知道嘉平帝的忌讳在哪里,可是他没有去触碰的意思,本质上他不过就是想要报复罢了,因此他几乎立即就把自己本来的目的说出来了,相比较起勾结瓦剌人图谋不轨,这种你死我活的针对某个人的程度那简直就太轻了。
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了自己跟朱元的过节,把不能说的都隐去了,半真半假的说出他们结怨的经过,又诚实的垂下了头:“那帮瓦剌人其实就是为了掳走朱元,我不过就是给他们行个方便而已。”
第374章 痛击
不过?而已?
嘉平帝忍不住笑了,他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冷眼打量这个自己一直算是宽待有加的皇叔,不可思议的问他:“你可知道现在我们跟瓦剌的战事一触即发,这个时刻,你竟然去帮助瓦剌人?这个解释,别说朕信不信,你出去问一问,看看内阁他们信不信,看看外头的百姓们信不信!你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
才会把这种禁忌的事情说的好像是今天杀了一头猪那么简单?
兴平王被嘉平帝骂的狗血淋头。
他知道嘉平帝这个人性格执拗,根本不敢再去触他的霉头,慌慌张张的解释:“圣上,不是如此!我就是太看不过那个小丫头片子了!除此之外,我跟瓦剌人真的丝毫关系也没有!圣上如果不信,大可以让锦衣卫去查啊……”
“要查?”嘉平帝忽而变得更加冷漠,冷冷的睥睨着慌乱不已的兴平王:“朕只问你,桐乡楼是不是你出钱开的?”
怎么忽然又扯到桐乡楼上去了?
兴平王有些慌张,他知道事情已经朝着一个诡异的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却偏偏不知道对手到底是不是朱元,而又是把问题埋伏在哪里。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选择了说真话:“是……是我。”
“那么,桐乡楼逼良为娼的那些勾当,你也都是知道的?”嘉平帝嗤笑了一声,又甩手扔了一份文书下来:“你自己看看吧,你这么多年,到底都干了多少天怒人怨的破事儿!”
什么天怒人怨?
兴平王觉得这个用词有些夸张了。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也很残暴,但是要说鱼肉百姓这些事儿,他还真没兴趣去做。
无他,家里跟皇室关系近,太后皇帝都关照,生财的法子太多了,他根本就不用去跟别的吃相难看的那些官儿一样,到处欺压百姓。
至于桐乡楼,逼良为娼……
他觉得但凡是开青楼楚馆的,都避免不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皇帝会特地拎出来说?
他翻开文书看了一眼,满心的困惑顿时就变成了愤怒,愤怒过后就是极致的寒冷。
他现在才知道,他一离开桐乡楼,桐乡楼就被锦衣卫给光临了一遍。
从里面找到若干被拐来的清秀的小孩子。
这些孩子有买来的也有抵债来的,也有诓来的……
这些也都没什么。
最关键的是,从后院的那座佛塔底下,挖出了许多白骨。
无一例外都是还未长成的半大少年的骸骨。
年代久一些的已经变成了一架骷髅,而近一些的,则都甚至还能看出腐烂的脸。
这些极大的刺激了那些始终不大肯走的在四处徘徊的百姓。
百姓们都认为他是一个天生的恶魔。
而他也的确是。
只是这些事情他一直都隐藏的很好。
买卖人口自来就是一桩很隐秘且很寻常的事,他手底下的人通常也很会办事,不存在死了人官府就会追究的忧虑,因此有些不服管教的,一些身体羸弱的,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淘汰品。
一开始底下的人还打算把尸体弄到外头去。
渐渐地就发现这样太麻烦了。
在几个心腹门客的建议之下,兴平王开始请道士寻了一处适合的地方,开始做这样的事。
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发现。
而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眼瞳孔猛地放大,不可置信的咬了一下舌尖-----顾传玠说过的,顾传玠说过,朱元跟普通人是不同的。
她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隐秘!
可是他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
难道说,难道说这次的事当真又是朱元弄出来的?!
可是她人不在京城啊!
兴平王的脑子一下子混乱起来,不知道兴平王妃到底给他吃的是什么药,他现在只觉得头痛欲裂,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
他按住了脑袋,头痛万分的痛苦的摇头:“圣上,不是这样……”
可是锦衣卫送上来的证据已经全数摆在了这里,由不得他不认,嘉平帝对他失望透顶。
他的确是很重视这份少年就走过来的患难情谊,可是兴平王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不管是这种将人命当草芥的行为还是今天闹的那一场,实际上都是把皇室的脸面放在地上踩,踩完了兴平王自己还往上吐了一口唾沫。
这是不可容忍的。
更别提他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还敢给瓦剌人卖人情,让瓦剌人公然在大周境内掳走大周的百姓了。
桩桩件件都不是好事,嘉平帝蹙眉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就这么烂泥扶不上墙?!”
换做从前,兴平王面对这样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反应,嬉皮笑脸的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可是今天,他忽然不想忍了。
他恼怒的抬头看了嘉平帝一眼:“我有什么错?!我不过就是不喜欢女人!我不喜欢女人,是你们非得逼着我娶亲生子,我一点儿也不想要什么妻子!”
嘉平帝目光冷淡。
他冷冷的看了兴平王一眼,眼里杀意迸发。
兴平王顿时便没了言语,他到底还是忌讳嘉平帝的怒气的,忍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的跪下来,垂头丧气的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反正总不会杀了他的。
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他这里是腥风血雨,兴平王妃那边倒是算得上顺利。
原本她其实就没什么过错,在这一件事里头也摆明了是受害者的身份,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没怎么为难她,听见她说孩子不行了,还跟着唏嘘了一阵。
尤其是卫皇后,她之前就是生的一个小公主,后来夭折了,这是她多年的痛了,现在兴平王妃的处境跟她差不多,她心中的那根弦一下子就被拨动了,对兴平王妃的处境感同身受。
她一脸的凄苦绝望,连太后也有些动容,低声摇头:“若是早知如此……唉,当初就不该让你们成亲的。”
可当时谁又料得到今天。
天底下的父母总是想让孩子走大多数人都走的路,兴平王才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