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倾欢
晏明珠是聪慧女子, 在所有蒙昧内心的幻想都被破除之后,很快就看清了现实。
晏枝与她仔细盘点巫蛊事件的前因后果,将栽赃陷害她的人锁定在了一个宫女身上。
那宫女年岁不小了, 跟在晏明珠身边有些年头, 如果不仔细盘查很难发现她的问题, 好在晏枝从书里知道了始末和她栽赃陷害的所有细节, 跟现实的情况一一对应上。
确认好晏明珠的情况, 晏枝回去准备好人证物证, 当即敲响皇城门口的巨大铜锣——鸣冤以达圣听。
有侍卫前来拦阻,晏枝怒瞪他们, 道:“太.祖设鸣冤锣便是为了让民意能达圣听,你们凭什么拦我?!这锣百余年没人用,今天正好派上用场,都给我滚开!”
她蛮横的一脚踹开旁边冲过来的守卫, 执着地敲锣,正欲再动手,手腕却被猛得握住,晏枝怒意渤发,一回头正好撞上一双冰冷的眼。
洛无戈薄唇紧抿, 无声地看着晏枝, 晏枝愣了一下, 冷笑着说:“洛小将军做什么拉扯我的手?想当街非礼吗?”
洛无戈顿时将手放开,向后退了一步,蹙了蹙眉头, 低声呵斥道:“穆夫人,休要在此胡闹。”
“你居然说击锣鸣冤是胡闹?!洛无戈,你好大的胆子, 你有没有把太.祖皇帝放在眼里!”
洛无戈见她蛮横无理,低声提醒道:“圣上最近身体不好,你别逼他。”
晏枝正要开口,忽听一旁太监道:“穆夫人,圣上请您去御书房说话。”
“御前断案,三司合审吗?”晏枝反问。
大太监一怔,问道:“穆夫人这是……?”
“我不为别的,”晏枝将锣锤放在一旁,昂了昂下巴,对大太监道,“我来替我家阿姐讨个说法!”
大太监立刻明白过来,劝说道:“巫蛊之事已有定论,确实是曦贵妃心里走偏了,陛下身体不好,老奴……”
“赵公公!”哒哒马蹄声传来,背后,晏殊同从马背上下来,将一把别了黄穗的金色匕首抛了过去,道,“我和枝儿的目的一样,来替长姐讨个说法,还请按照太.祖遗训,敲响金锣,御前断案,三司合审!”
两人语气不容争辩,赵公公没法,回转去通禀,过了片刻才请两人进去,晏殊同都将太.祖御赐的匕首拿出来了,再说下去真就是枉顾祖宗遗训的孽子孽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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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来审理此案的除了三司竟还有荣安王李景华,这也不奇怪,这事就是李景华在背后搞出来的,此刻出现反转他李景华怎么能不来镇住场子。
再见李景华,他一身官服,气度非凡,依然是清雅的檀香味,眉眼雅致温和,像极了慈悲的白衣观音。
如果两人没有之前那么糟糕的过节,晏枝可能会觉得这人气度非常,赶紧多看几眼,可惜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梁帝高坐宝座之上,晏枝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有些病态,比上回见到苍老了些。
她记得书里梁帝是个短命鬼,处理掉晏靖安一家后没活几年就没命了,唯一能继承大统的子嗣还是个孩童,由荣安王担任摄政大臣,替天子执政,而他的太傅则由被岑修文收作关门弟子的洛霞笙担任。
“咳咳,”突然响起的咳嗽声打断了晏枝的回忆,她抬起头,听梁帝道,“穆夫人,你鸣锣是为了替你长姐申冤?你可知她晏明珠嫁入宫中便是我大梁的曦贵妃,而不再是你们晏氏的掌上明珠!”
“那又如何?”晏枝心想自己嚣张跋扈的恶名背负了这么久,也该是让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她冷哼一声,道,“阿姐爱你,才愿意嫁进宫里给你当妃子,成了宫里的曦贵妃,但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阿姐,如今她身处困境,我怎能坐视不管!”
梁帝沉吟一声,看着晏枝。
晏枝继续道:“若是别的也就算了,毕竟我家阿姐我知道,她确实满肚子坏心眼,但是若说她要害你,还是用那绝命的巫蛊之术,我是半点也不相信!陛下,你知道阿姐当初和我说什么吗?”
她深深望进梁帝的双眼,道:“她看见陛下就如同看见了后半生的幸福,她爱慕陛下,愿意抛弃自己的洒脱与自由,嫁入宫中,成了被折断翅膀的笼中鸟,她那么爱你,爱到哪怕替你去死都不会眨一下眼睛,怎么可能用巫蛊之术戕害你的性命!”
梁帝神色一怔,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李景华突然出声咳嗽了几下,唤回了梁帝的思绪,他双手拢进官服大袖中,微微一笑:“抱歉,天气忽冷忽热,圣上也该注意身体。”
梁帝回过神,点了点头,道:“朕的身体一日日变差,就在这时从那毒妇房里搜出巫蛊之术,交由高人破解之后,朕的身体便好了起来,这不正是诅咒?况且,巫蛊小人确实是从曦贵妃的房里搜出来的,证据确凿!”
“从房里搜到的就一定是她放的?”晏枝随手抽出腰间的香囊丢在地上,说,“我的香囊掉在圣上殿前,是圣上拿的吗?”
“放肆!”众大臣齐声呵斥!
晏枝不为所动,道:“你看,大家都觉得荒谬,这又算得上什么证据?!”
“你——”有大臣看不下去晏枝的胡搅蛮缠,开口道,“简直是诡辩!除开巫蛊术,还有宫女作证!”
此人是御史中丞段良秀,是荣安王一脉的重臣,掌御史台,担监察百官之责。
“哪个宫女?”晏枝问。
“请陛下宣召宫女玲珑上前作证!”段良秀道。
“宣。”
不多时,一个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倒在梁帝与众大臣面前:“奴婢玲珑,是曦贵妃宫里的侍女。”
“玲珑,”段良秀冷哼一声,“把你看到的一切告诉穆夫人!”
“是、是……”玲珑磕了个头。
“既是要审,把曦贵妃也请出来吧。”晏枝道。
梁帝沉吟一声,唤道:“召罪妃晏氏来见。”
过了片刻,晏明珠被押进大殿,她已不复上次晏枝所见的狼狈,面上只化了淡淡的妆,长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一支朴素的银簪,但骨子里的绝世风华却展露无遗。
任谁看了,都觉得她依然是姿容无双的曦贵妃。
她跪在梁帝面前,不卑不亢:“臣妾拜见陛下。”
梁帝心里一颤,恍然间想起了两人的曾经,十余年的夫妻过往夹杂了许多痛与恨,但也并非只有这些。这个女人,曾经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爱慕与憧憬,那么炽烈,那么灼人,那么令人心魂荡漾。可现在宛如一摊死水,冰冷绝望。
自知始末的梁帝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愧疚,但很快便冷了下来,他并未出声,让晏明珠跪在地上,同宫女玲珑道:“说说你所看见的。”
玲珑颤声道,“大约三日前,子时刚过不久,是奴婢夜里当值,奴婢听见贵妃殿里有古怪声响,担心是遭了什么蟊贼,惊扰了贵妃休憩,便前去查看。方推开殿门,便瞧见贵妃不知道在殿里摆弄什么,影子投在纱帐上,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厉鬼。偶尔还能听见清脆的铃铛声响和一些咒语似的碎碎念。”她停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晏明珠,但晏明珠一言不发,也不反驳,平静地听她说话,她心里忐忑了一下,继续道,“那段时候,贵妃不许别人夜里在殿里值守,奴婢们只能守在殿外十步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形出现了多少个晚上。奴婢当时被吓了一跳,不敢说话,把这事藏进了肚子里。后来听说在贵妃宫里竟然搜、搜出了……”
她吓得跪趴在地,全身颤抖地说:“搜出了巫蛊之术,为了殿下龙体着想,奴婢才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圣上明鉴。”
“穆夫人,你可听清楚了?”梁帝冷色睨着晏枝。
晏枝淡淡道:“听清楚了,但是陛下,她看到的只是剪影,说出的只是自己捕风捉影的猜想,没有一个字落实在曦贵妃真的使用了巫蛊之术,陛下难道不想问问曦贵妃她究竟在殿里做什么吗?”
梁帝蹙眉,看向曦贵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妾有话说,”曦贵妃低垂眉眼,神色淡然冷静,道,“臣妾确实遣退了所有侍从,但并非是为了施展巫蛊之术,而是为了替陛下祈福。”
“祈福?”梁帝冷哼一声,“荒唐!”
曦贵妃:“陛下是紫微星降世,自有天兆庇佑,本该福运连绵,寿与天齐,但近来星象显示,有黑气迫近,遮挡了紫微星的光辉,是以陛下身染疾病,龙体有损。臣妾心系陛下,常常向起居郎询问陛下身体如何,这才瞧出端倪,若是陛下不信,可召见起居郎黄垣问话,问问他,臣妾是否时时刻刻都在陛下看不见的地方关心着陛下的圣体。”
说到最后,她神色坦然地抬头看向梁帝。
梁帝一怔,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冷声道:“召黄垣问话。”
片刻,黄垣跪倒在御前,坦诚道:“回禀陛下,曦贵妃确实常常询问陛下圣体,自臣担任起居郎至今,日日如此,从未遗漏。”
“陛下,”曦贵妃又道,“一个月前,陛下外出狩猎,染了风寒,半夜咳嗽的时候可还记得有宫侍送去一碗姜汤?那是臣妾吩咐宫侍备着,臣妾自知有罪,罪在深爱陛下,隐瞒陛下做了这等窥伺之事,但臣妾绝无戕害陛下的心思,否则——”她轻轻咬唇,声声坚韧道,“必遭五雷轰顶,身消魂散,不得好死!”
第63章 ===
场上无一人发声, 都被晏明珠决绝的誓言震慑到了。梁帝一时无言,震惊地看着晏明珠。
晏明珠磊落地与他对视,一双清妙眸子里对梁帝之心展露无遗。
梁帝嘴唇颤抖了下, 想要说些什么扭转局面, 可反驳的话语都堵塞在喉咙口, 情绪顿时上冲, 让他连声咳嗽起来。
晏明珠脸色一变, 下意识关切地低唤:“文治!”
梁帝浑身一凛, 情愫顿时涌上心头,但被他强压下去, 他厉声呵斥:“放肆!谁准你直呼朕的名字!”
晏明珠脸色煞白,低下头去。
大太监上前给梁帝递去一杯热茶,梁帝饮下,神色稍缓, 险些被情绪冲昏了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扫视一眼御下众人,目光落在大理寺卿唐封川的脸上,问道:“唐爱卿如何断案?”
唐封川上前,斟酌片刻, 道:“此宫女所言确有模棱两可之嫌, 她并非亲眼所见, 只凭一番臆想,所作证词不足以证实贵妃所作所为。但是,从贵妃宫中搜出的巫蛊之物确实证据确凿, 方才穆夫人一番言辞,有狡辩之嫌,不足以证实那些巫蛊之物非贵妃宫中之物。”
梁帝看唐封川的眼神中多了些许欣慰与赞赏, 赞他秉公执法,毫不偏颇,他转而看向晏枝,道:“穆夫人还有何话说?”
“我想知道,是怎么从曦贵妃宫里搜出巫蛊之物的。”
“是曦贵妃宫里宫女所为,”段良秀道,“请陛下宣夏荷进殿!”
“宣。”
随后,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她三十余岁,是从曦贵妃进宫开始便一直跟在曦贵妃身边的人,曾是曦贵妃十分信任的人。
巫蛊一事正是她告发的曦贵妃。
她较之前面那个宫女要冷静许多,叩拜过梁帝后便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转述出来。
听完,晏枝踱步到她身边,问道:“这的确证据确凿。”
“哼。”段良秀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晏枝道:“你因而要用巫蛊之物陷害曦贵妃!?”
“奴婢没有,”那宫女跪趴下来,道,“奴婢以陛下圣体为重,断不敢做此为祸天子的恶事,更何况,奴婢跟随贵妃多年,又为何要陷害贵妃?”
晏枝她耳边低声道:“因为陈谋。”
宫女浑身悚然一颤,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晏枝,一双瞳孔映出惊惧,她脸上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晏枝继续道:“你与他是对食,于兰秋宫中相识,好了近十年,你瞒着贵妃,瞒着所有人。他有把柄捏在了别人手中,在曦贵妃与他之间,你选择了他。”
夏河瘫坐在地上,晏枝所说都是真的,甚至连两人在哪里相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绝望地看着晏枝。
晏枝道:“我再问你一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尽量稳住心魂,颤声道:“确实是曦贵妃所做……”事已至此,她绝不可能改口,否则就是欺君的死罪,那姑娘答应过她,只要此事做成便放过陈谋,她绝不能动摇。
然而,哪怕她清楚地知道这点,也无法迫使紧张的头脑冷静下来,她无法抑制地颤抖,使得她说出口的东西带着深深的惧意,也多了几分犹豫不决。
“穆夫人对她说了什么?”段良秀蹙眉问道。
晏枝道:“只是让她说实话,污蔑他人的谎言可上达不了圣听,紫微星高照,满天神佛都在看着,自然明鉴。”
晏枝冷笑:“否则,必生报应,娘娘待你不薄,你谨言慎行。”
“奴婢……”
晏枝不动声色地将一个串着玉佩的红绳在指尖绕了一圈,夏荷声音一抖,跪趴在地,不停磕头,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奴婢在宫中结了对食,他有生死攸关的把柄落在他人手中,奴婢为了……”
“放肆!”段良秀厉声呵斥!
夏荷的情绪已绷到顶点,所有声音都变成了嗡鸣,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哭得头晕眼花,只闷头磕着头,道:“奴婢为了保他的性命,辜负了娘娘的信任!娘娘——他待奴婢极好,奴婢这一生也遇不到第二个像他一样好的人,娘娘,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冤枉你,求娘娘看在奴婢伺候娘娘多年的份上,饶了他,救他一命。”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不光是段良秀,便是梁帝的脸色也变得铁青,曦贵妃是否真的有行巫蛊之术他心里清楚,他要的便是曦贵妃走投无路,看那晏靖安要如何行动!现如今,情况逆转,曦贵妃的巫蛊之罪难以定下,一片荒唐!
他冷眼看着这个宫女,恨不得当场处死!
晏明珠却仿佛在夏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个女人和她一样都被自己囚禁在以爱为名的囚笼里,蒙住双眼,闭塞耳闻,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全是自欺欺人的东西。
她喟叹一声,对梁帝道:“真相已明,求圣上还臣妾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