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倾欢
眼见着李景华要开口,晏枝看向唐封川:“唐大人如何断案?”
唐封川叹了口气,一时不言,躬身向梁帝一揖。
此事他本就不赞同,可事关梁帝脸面,他也说不得什么。
梁帝脸色铁青,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扣在扶手上,过了片刻,面上怒容消去,和声对晏明珠道:“是朕委屈了曦贵妃。来人!将这妖言惑众,逆反判上的罪人拖下去——凌迟处死,以正天威!”
晏枝略一蹙眉,本想靠着这宫女的嘴吐露更多有关洛霞笙的事情,但这件事得了梁帝首肯,她不能不顾及梁帝的情绪,逼得急了,给她按个大逆不道的帽子,她的脑袋就没了。
于是晏枝率先扬声道:“圣上英明。”
其余人反应稍慢,也跟着晏枝应和了一句:“圣上英明。”
此事便暂时告一段落了。
晏枝悬着的心暂且放下。如果不是看过原著,她不可能知道夏荷和她对食的关系,也不可能这么精准地伪造出两人定情的信物。
当她亮出那枚玉佩的时候,夏荷便该知道,她对食的性命在自己手上,这样,她一定会倒戈向自己。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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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已定,众大臣先后请退,荣安王李景华深深地看了晏枝一眼,意味深长地对她笑了笑。
晏枝脸色一变,有种被蛇盯上的阴冷感,可这人给人的感觉又那么高洁神圣,不食人间烟火,到底还是个堕入凡尘欲.望囚笼的可悲之人。
梁帝为了“安抚”曦贵妃,特意留在她宫里吃饭,也把晏枝一起留下,席上温柔体贴,浑然看不出判处晏明珠时的冷绝,是个忍辱负重的人才。
晏枝陪他皮笑肉不笑地演了一出阖家欢乐的戏,便踩着宵禁的尾巴回到穆府。
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便前去看望穆亭渊,一进门便看到少年披着衣裳正在烛光下看书。
他生了场病,比之前消瘦了点,皮肤在温暖的烛光下依然有些苍白。
晏枝心疼不已,道:“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休息,你得好好养病。”
“我在等嫂子回来,”穆亭渊犹豫了下,道,“我有事情想跟嫂子商量。”
“嗯?什么事情?”晏枝帮他紧了紧披风的系带,柔声问。
穆亭渊道:“嫂子……你可是要回晏府了?”
晏枝一怔,她垂了垂眸,如实道:“若晏家度过了这个困境,确实有这打算。”
“嗯……”穆亭渊道,“也好,这样我不在的时候,嫂子也有人照应着。”
晏枝听他话里的哀伤,道:“傻孩子,哪怕我拿了休书回去,我跟你的关系也不会改变,不是你的嫂子,我也是你的姐姐,还是你想说,没了这官面上的关系,你就不想认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穆亭渊急忙道。
晏枝摸了摸他的头,道:“嫂子逗你的。”
“嫂子!”穆亭渊投入她的怀抱,道,“若是我任性……若是我说不想随先生游学了呢?”
晏枝一怔,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个想法,据她所知,这几日岑修文身体转好,也因荣安王一事打算提前出发,日子未定,但估摸不出五日便要启程,穆亭渊这时候不想去,大抵是因为……舍不得她吧?
晏枝柔声道:“我很高兴能成为亭渊的牵挂,却不高兴成为亭渊的拖累,你可曾记得嫂子对你说过什么?嫂子希望你能成为丰神俊秀,文采卓然,让北都男儿嫉妒女儿倾慕的好男儿。你的心应当更高更远,去看看广阔山河吧,亭渊。”
穆亭渊埋头在晏枝怀里,他难得露出这么柔软无助的孩子心性,他知道晏枝对自己的期许,也知道自己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但他就是舍不得……他不知道要出去游学多久,嫂子这样好,万一、万一……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心里有一股难受的劲儿在拧着他,他害怕几年过去他与嫂子再见,已经不复现在的情谊,怕她已经嫁了人,把那样温柔温暖的目光落在别人的身上。
谁都不行,只有自己才可以。
他想快点长大,成为嫂子的庇佑。
“嫂子,”穆亭渊一向懂事,在与晏枝缱绻了片刻后便调整好心情,抬眸看向晏枝,“老师说,再过一日我们便出发游学,我要……离开北都了。”
第64章 ===
这晚, 晏枝一直陪着穆亭渊絮絮说话,她察觉到少年心里隐藏的不安,也能理解他的不安, 晏枝极力抚慰住他的情绪, 让他能够后顾无忧地奔赴前程。
他到底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面对未知的未来, 会畏惧和害怕是正常的。
可晏枝到底不知道, 真正让穆亭渊舍不得的是什么, 她小瞧了孩子的感情,也小瞧了自己在穆亭渊心里的地位。
直到穆亭渊睡着, 晏枝才站起来回房。
月明星稀,更深露重,夜里仍有几分寒凉,晏枝的心却非常温暖。穆亭渊是她来这个世界最温暖的邂逅。
“做梦都没想到, 我居然会对一本小说里的人物有这么深厚的感情……”晏枝双手抄在大袖里,哈出一口凉气,有些踌躇地想,“万一有朝一日能回去了怎么办?”
她一定会舍不得穆亭渊。
她是一个能很快接受现实并向着自己理想的生活前进的人,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 她就想明白了, 要好好在这里活下去, 如果有机会她会把握机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可穆亭渊的存在让她产生了回去的动摇。
在那个世界,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独自活了二十几年, 没有结婚,有一两个亲密的朋友,她不是非回去不可。
穆亭渊……
晏枝脑海里浮现出那孩子对自己的依恋, 她有些说不清是好是坏,但她很快就想通了,一切随缘,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哪怕她做好一万个准备,老天爷也总有意外砸在她头上。
她和穆亭渊的年岁都还小,她才十五,穆亭渊才十岁,两个人的未来都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未来,穆亭渊会找到最爱的女人,和她成亲、生子,成立属于他的家庭,而她也会嫁给一个她爱的男人。
儿时的依靠与依恋都会成为自己成长后的一段回忆,待日后,他们佳节会亲朋,坐在梅树下抚琴品茶时谈起往事,皆能相视一笑。
这也挺好。
晏枝想到这儿,微微一笑,趁着天还没彻底亮起来,走回房间。
次日,为了替穆亭渊准备远游的行李,整个穆府都忙碌了起来,此次是跟着岑修文去游学,穆亭渊必定吃不了太多苦,可晏枝还是担心他在外受委屈,给他塞了不少私房钱,其他便秉着轻装简行的原则只带了一些贴身物品。
穆亭渊一夜未睡,抱着双腿,心里有种难言的感觉煎熬着他,叫他枯坐到天亮。
等外头鸡叫三声,他麻木地抬起头,一旁是收拾好的行李,里面是他惯用的东西,毛笔、砚台、几卷纸张……他能清楚地“看到”嫂子为他打点行李时的样子,却没有等到一句嫂子希望你留下。
不能任性,穆亭渊。
他攥紧拳头,从榻上爬起来,紧抿着唇洗漱、穿衣,背上包袱悄然出门。
他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他怕见到嫂子时他会舍不得,怕心里蛰伏的野兽将他一口吞吃,但当他打开房门时,看到门外站着的妍丽女子。
她散着长发,少女模样,手里提着一盏莲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晏枝笑着说:“真巧,我正要敲门呢,怕耽误你出发,所以来得早了些。”
她把另一只手里拎的食盒提了起来,道:“在我们家有个风俗,送远行的人吃饺子,嫂子起了个大早给你包了饺子,吃完再出发。”
穆亭渊垂着头,道:“不吃了,我得早点过去,先生将出发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
晏枝哪里看不出来他的别扭,她毫不介意,道:“那带到路上吃,早饭得吃。”
穆亭渊伸手接过,他不敢抬头看晏枝,怕泄露自己的软弱,一直走到门口,他知道晏枝一直在身后跟着自己,却没有回头。
直到两人不得不分别,穆亭渊才鼓起所有勇气,回头冲晏枝挥了挥手,他笑得温和端方,是晏枝最喜欢的如玉君子。
晏枝冲他挥手,扬声提醒道:“多学多看少管闲事!嫂子给你塞了零花钱,在外别委屈自己!早饭记得吃!嫂子会想你的!”
穆亭渊听着这些细碎的话,不由无奈地笑了笑,却又忽然听见——
“亭渊,我等你回来!”
他掀开帘子,探头去看晏枝,女人单薄纤细的身形几乎化在晨雾里,朦朦胧胧,却很温暖。
穆亭渊看到着晏枝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他后悔没能跟晏枝好好道别。
手里的食盒还有些温热,穆亭渊打开盖子,把饺子拿了出来,他发现食盒还有个夹层,打开一看,下面放了一个香囊,里面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浮躁的心情突然沉着了下来。
他不可辜负嫂子的殷殷期望与拳拳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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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曦贵妃一事发生后,宫里局势悄然变化,看似梁帝为了抚慰曦贵妃情绪常常宿在宫中,实际上两人大被同眠,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梁帝仍是在变相给晏家施压。
朝堂上,晏靖安重新上朝,一时之间,弹劾多如牛毛,群臣争议了整整七日,晏靖安一言不发,冷厉地奏上一句“全凭圣裁”,倒叫梁帝拿捏不住该如何处置,只好借机稍稍揽回了些许大权,暂了此事。
朝太风云诡谲,暗潮涌动。
晏枝也在利用她的先知,替晏府奔波。
不日便是春蒐。
依照惯例,春蒐前帝王须得斋戒三日,斋戒由大稷山上少明寺住持空远大师主持。
梁帝以大礼将空远请入宫中,诸多仪礼走完,梁帝请空远入宫中焚香念经,一同为国祚祈福。
晚膳用毕,梁帝与他闲谈,空远道:“不知曦贵妃身体如何了?”
梁帝意外地问:“大师缘何突然问起她?”
“梁帝不知?”空远问道。
梁帝蹙眉,颇有些不悦,道:“大师直说便是。”
“唉,”空远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前些日子,曦贵妃托人对贫僧说,近来紫薇星蒙尘,恐危害圣上,问我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我给了她一卷替圣上祈福的经文,只是这经文……说来惭愧,这经文算是梵地传来的旁门左道,是消耗自身的因,于他人身上结果,也就是说,若是曦贵妃用了这因果经,便是在折损自己的善缘替陛下祈福。”
梁帝意外地瞪圆了眼睛,忽的想起那日曦贵妃所言,嘴唇颤抖地问:“当真?”
“当真。”
他突然唤道:“曦贵妃近来身子如何?”
“回圣上,”统管后宫杂事的太监回道,“今日曦贵妃宫中召了太医来见。”
“太医怎么说?”
“身虚劳损,五内俱伤。”
梁帝身子一晃。
待空远大师前去歇息后,梁帝前往曦贵妃宫中,方踏入宫里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他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贵妃正在发热,求陛下恕罪。”满院宫侍全都跪了下来。
梁帝脸色铁青,呵斥道:“都跪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伺候贵妃!”
他犹豫片刻,还是压不住心头对晏氏的忌惮与防备,转身离去。随后,他又去了几个宫里,脑海里都是空远的声音,最后无奈回了书房开始批阅奏折。
夜半时分,梁帝咳嗽了两声,随侍的太监立刻送去止咳润喉的梨汤,这小太监有几分眼熟,梁帝问道:“你原是哪个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