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日绯
他那么聪明,定然已经明白这些人和事的变化根源在哪,所以他带林悠回府之后,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要带林悠去拜会老夫人的。
“老夫人喊郎君去她院里抄佛经吗?”林悠蹙眉问。
小雅想了想,摇头说:
“不是老夫人院里,好像是韩家的祠堂吧。祠堂可冷了,哥哥让我给郎君缝过护膝护腕,一个时辰就给郎君换手炉炭,不过只送了一天,第二天就有两个嬷嬷在祠堂外面看守,不让哥哥进去送了,说那样抄出来的佛经不诚心,佛祖不喜欢。”
林悠光是听小雅这么说,心里的火就蹭蹭往外冒。
这哪里是亲奶奶会做的事,安氏心里究竟有多恨韩霁,才会让他数九寒天里到没有任何取暖物的祠堂里抄佛经?
这是算准了韩霁今后若要走仕途,就绝不敢顶撞她落个不孝的名声吗?
“后来怎么样了?郎君就一直在祠堂抄佛经吗?”林悠强忍怒火问道。
小雅说:“没有,郎君抄了大约五六日,好像误了一位什么先生的课,先生在外找到国公爷问询后,国公爷才知道此事,回府亲自把郎君从祠堂带出来了。”
林悠暗自冷哼,这韩家人人都欺负韩霁,以后栽在韩霁手中全是活该!
在府里受了这么大的欺负,韩霁除夕入宫时竟然一个字都没跟林悠提起,生怕她担忧。
被这事儿闹得洗澡都不得劲了,匆匆洗完出浴,换了身干净衣裳,正要带小雅去潘楼吃肘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入了竹苑。
小雅悄声在林悠耳旁说道:
“娘子,这个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
林悠点了点头,站在廊下等那老嬷嬷走到跟前。
老嬷嬷客客气气的对林悠行礼:
“四少夫人终于回来了,老夫人以为四少夫人一回来便会去向她请安,然等候多时也未曾等到,便遣奴婢来瞧瞧,四少夫人这是要出去?”
林悠手里拎着钱袋子,看着就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她也没有否认:“是啊。我刚回来洗了个澡,准备去潘楼吃肘子。”
嬷嬷脸上笑意一僵,估计是没想到林悠会承认的这么爽快。
“四少夫人约莫没听懂老奴的话,老夫人还等着四少夫人去请安呢。”老嬷嬷干脆直言。
林悠却满脸疑惑:
“请什么安?什么叫请安?”
老嬷嬷彻底笑不出来了,她在府里伺候多年,跟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却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位四少夫人般说话叫人无语。
“请安的意思就是晚辈出于孝道要去给长辈问安,对长辈表示尊敬与关切。”老嬷嬷耐着性子解释。
林悠却仍似懂非懂的样子:
“然后呢?”
老嬷嬷简直快要暴躁了,这四少夫人怎么说话恁气人!
“然后,长辈感受到晚辈的尊敬便会身心康泰,长命百岁。”
林悠了然的点了点头,嬷嬷以为她终于听懂了,谁知道她忽然又来一句:
“那我要是不去表示尊敬和关切,她就不能身心康泰,长命百岁了?”
老嬷嬷目瞪口呆的看着林悠,仿佛这辈子都没见过林悠这样的人般。
林悠刚刚得知安氏折腾韩霁的事,心头火正盛,他们夫妻俩有一个被欺负就算了,总不能两个都被那死老太婆欺负吧。
虽然知道只要安氏在府里一日,林悠这一趟请安在所难免,但能拖一时便一时吧,反正她暂时还没有做好对那老太婆笑脸相迎的准备,假笑都堆不出来!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出去一趟。”林悠对老嬷嬷摆手,直接下逐客令。
老嬷嬷的三观被刷新了又刷新,下限被打破了又打破,难以置信自己在老夫人身边待了半辈子,便是国公见了她也得礼让三分,可在这位刚入府的四少夫人面前,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做四等丫鬟的时候。
“四少夫人开什么玩笑,老奴都与你说了,老夫人在等你,你非但不赶紧前往,还在这节骨眼儿上要出门?”
林悠不耐烦的从石阶走下,说道:
“谁有空跟你开玩笑?你这老婆子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咋的?我本来就准备要出门的,你突然来说老夫人等我去请安,可我也没见过老夫人,第一次见面,难道我要两手空空?不得准备点见面礼什么的?你当我跟你似的不懂礼数呢?”
老嬷嬷再次遭受暴击。
到底,谁,不懂,礼数?
“我虽然是乡下来的,但尊老爱幼这个道理我是懂的。你回去让老夫人再等等我,我出去买点老人家喜欢的东西,晚饭前应该就能回来。”
说完之后,林悠对小雅招呼:
“叫上你哥,咱们先去潘楼,吃完肘子买东西去。”
小雅欣然答应,正要去喊阿乔,林悠又说:
“回来!你顺便跟厨房说一声,晚上我带潘楼的肘子回来给大伙儿吃,让厨房今晚少做个菜。”
“知道啦,我这就去说。”小雅一蹦一跳的传话。
林悠扭头往瞠目结舌的老嬷嬷看去:
“你怎么还在?赶紧回去传话,别让老夫人等急了,老人家急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还想不想让她老人家长命百岁了?”
老嬷嬷今日终于领略到什么叫做‘倒打一耙’,气愤愤的回去复命。
第77章
吴嬷嬷带着满腔怒火回到鹤园, 垂花门后就是假山,假山周围有水塘,两只鹤鸟优雅的漫步在塘边, 不时引颈啼叫。
穿过花园, 吴嬷嬷来到安氏所在的佛堂, 安氏爱礼佛, 赵氏进门之后为着讨安氏欢心, 特意在鹤园中修建了一间无比豪华的佛堂。
此时安氏正跪在佛龛前敲木鱼念经,赵氏则陪在一侧, 却精神萎靡, 睡眼惺忪。
吴嬷嬷是安氏的陪房,从小伺候在安氏身边,年轻时有段姻缘, 原本是要配出府的,但安氏百般挽留, 吴嬷嬷也舍不得主仆情分,便退了婚事,一心一意留在安氏身边侍奉,乃安氏身边第一人, 国公和夫人见了她也得尊称一声‘嬷嬷’,地位可想而知。
佛堂外的丫鬟替吴嬷嬷打起帘子,吴嬷嬷无需通传直接入内, 这是安氏许她的特权。
听见有人进来, 原本萎靡的赵氏赶忙挺直了身子, 扭头看了一眼,便倾身自安氏耳旁轻道:
“母亲,吴嬷嬷回来了。”
安氏双目紧闭, 口中默念经文,等到一段经念完了之后她才停止,将木槌放在一旁,双目睁开,虔诚的对着佛龛叩了三个头后,才让身侧的赵氏扶她起身。
“人呢?”安氏扫了一眼面色不佳的吴嬷嬷问道。
吴嬷嬷不吐不快,便将自己在竹苑的遭遇脱口而出:
“那四少夫人简直是个毫不懂事的村妇,奴婢与她说破了嘴,都明着告诉她这是礼数,她非但不听,还将奴婢数落了一番。”
“最后她竟当着奴婢的面儿,带着她那个番邦来的丫鬟出去潘楼吃肘子了,奴婢这一生跟着老夫人也算是有点见识的,却还从未见过这种混不吝的娘子。”
吴嬷嬷说完,安氏仍淡定自若,倒是一旁赵氏忍不了咋呼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那个女的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草包,跟她说理她听不懂,跟她动手她就拼命,简直比那地头的无赖还要无赖,泼妇一个。”
“正是,夫人说的太对了!”
吴嬷嬷一般不与人附和,但今天实在太气,而赵氏说的话正与她脑中所想不谋而合,若非顾及林悠主子的身份,吴嬷嬷也想那样骂她。
安氏静静喝茶,喝了两口后不想喝了,吴嬷嬷要上前给安氏接茶杯,安氏却看向赵氏,将茶杯递到赵氏手里。
赵氏愣了愣后才反应过来,将茶杯放到茶几上,心里暗想,这老太婆莫不是把她当丫鬟使了?
不过这些话赵氏只敢心里想想,当着安氏的面却不敢说,不为别的,只因韩凤平是个孝子,对安氏这个母亲极为看重。
赵氏可以对府里任何一个人无礼,唯独不能怠慢了老夫人,不过韩凤平也算是疼她了,在他们成亲之后,怕赵氏在安氏这里受磋磨,不知他怎么劝的,竟然真的把安氏给劝到了别院去住,只有年节时才接回来。
这样赵氏就不必日日侍奉婆母,比上京好些妇人都要清闲舒适的多。
不过今年的情况略有不同,说来说去,就是因为韩霁和他带回来的那女人。
因为他们的事,安氏年前被接回来过年之后,就没再提过要回别院,安氏在府里,赵氏可不得日日到跟前伺候着,烦都烦死了。
“母亲,那泼妇如此怠慢,您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生气?”赵氏放完了茶杯问安氏。
吴嬷嬷也说:“是啊老夫人,少夫人那般无礼,老奴瞧着都生气,您怎的跟没事人一样。”
安氏淡淡一笑:
“这不就是她的路数,有什么可生气的。”
赵氏不解:“路数?”
“借着她乡野出身的身份,让你们下意识觉得她就该如此不懂礼数,以兵制礼的路数,她可比你们豁得开。”安氏如是说。
赵氏疑惑:“母亲的意思是,她故意这样的?不能吧,她,她看着真就像个无知愚昧的乡野村妇,说话嗓门儿大破天,什么都不顾忌,还成天称呼国公为公公……您听过哪家正经媳妇儿喊公爹做公公的?”
林悠回府之后做的事情,说的话,早就有人通禀过安氏,因此安氏心中有数,听了赵氏的话,安氏不禁笑问:
“我的傻儿媳,也就是你心思单纯,才会中了她的计。”
“一个乡野女人,能入得四郎的眼就绝不会太普通。”安氏说。
赵氏还是不信:“那是她颜色好。撇开她的粗鄙性情,那张脸确实生的不错,四郎一时被美色所迷也是有的。”
安氏摇头:
“你两年前找的那个爬四郎床的小丫鬟芙蓉,容貌生得就比她差了?那小脸儿多水灵,整个汴京也找不出几个,你看四郎要她了吗?”
赵氏被安氏提醒后想起,她嫁给韩凤平那一年,想着府里的郎君多,将来他们身边总得安插些自己的人才放心。
于是她让人在江南寻了十几个模样极其出挑的瘦马,不管嫡子庶子,只要过了十四的男子,赵氏给他们每个房里都塞了一两个,结果其他庶子全把人收进了房,只有一个韩霁,把那梨花带雨,娇滴滴的瘦马从房里踹了出去!
只是赵氏从不觉得那是韩霁洁身自好,而是怪自己送人的时机不对,毕竟那时候韩霁他娘刚死没多久,他没这个心思。
不怪赵氏这么想,因为自小她爹身边女人就没断过,长大后,看见身边的男人都是如此,自己嫁的韩凤平就更不用说了,妾侍一大堆,身为韩凤平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喜欢女人?
这个想法一直到现在赵氏也没有改变过,仍然觉得韩霁就是看中了那乡野村妇的姿容。
“兴许,四郎就好她那口!她,她房中……说不定……”赵氏吞吞吐吐。
安氏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连忙打断:
“你真是糊涂到家了。若我不在府中,你等着吧,用不了半年,你就会被她压制得翻不了身!”
赵氏满脸不服,被安氏压下:
“你怎么不想想,她若真是个普通的乡野村妇,能凭着几幅画,就把自己送到了官家面前,稳稳的在宫中画院站稳脚跟,做上我朝第一位女画官?”
赵氏如醍醐灌顶,有些事情,她也不是完全不懂,只是不愿意承认一个出身低贱的乡野村妇有那般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