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椒盐小甜饼
米粥熬得软糯,煮至每颗米花都爆开。大米与白菜本身的清甜交融在一处,略有回甘。
越是简单的菜色,反倒越能显出下厨之人的心思与功底。
她也曾出身名门,晓得京中贵女们成日里钻研的是什么。大抵不外乎琴棋书画,珠宝首饰几样。
至于厨艺这一门,娇宠着长大的贵女们不是怕热油溅上娇嫩的肌肤,便是怕炭火熏黄了白皙如玉的小脸,倒是极少有人肯下苦功去学的。
便是真有这份心,父母多也不舍得。
她皱眉,不动声色地扫了沈陶陶一眼。
身为原配嫡女,却是沈府的二小姐,硬生生令一个妾室的孩子占了先,母亲又去得早,想必在府中也是个不得宠的。
继母当家,又被配了这样一个五毒俱全的男人,来宫中自是来找一条出路,功利一些,倒也能够理解。
她之前质疑的是沈陶陶的厨艺,如今证明了是难得的好苗子,便下意识地将沈陶陶胡诌出来的身世那一套也信了个八/九。
一时便起了几分惜才之心,面色缓和了几分:“还算有几分本事”
沈陶陶对自己的厨艺本是有几分自负的。但如今见她用的不多,给的评价又是模棱两可,只道她还是执著于对她的第一印象,决定将她落榜,心中霎时便是一紧。
她咬了咬唇,纤细的手指地往袖袋里摸索几下,探着了自己装着金裸子的荷包,沉甸甸的手感,令她的呼吸都沉滞了几分。
贿赂司考女官不啻于科举舞弊,要下天牢流刑千里的重罪。
“这些原料过于简单质朴,做出的菜肴大抵无法与宫中的御膳相提并论。”沈陶陶横下心来,将装了金裸子的荷包往外掏:“您若是愿意,我可以重新为您做几道好的。”
流放便流放吧,流放也比沉塘强些。
“质朴的食材反倒更见功底。”女官并不知她心中天人交战,只淡淡道。
沈陶陶的手倏然顿住了。
女官说罢也不再看她,只随手搁下了碗筷,在水池边浣过手后便独自往殿外走。
沈陶陶一急,握着袖中的钱袋就追了出去:“女官,那我——”
女官并未回头,只淡声道:“你的婚事,退了吧。”
沈陶陶一愣,倏然明白过来。她将荷包胡乱往袖口里一塞,激动的双颊都透出薄薄的一层胭脂色:“多谢女官!”
只要明日一放榜,即便沈广平再不乐意,这宋家的亲事也退定了。
自此她与宋珽桥归桥,路归路。谁爱守活寡谁嫁,总之她是不嫁。
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沈陶陶终于放下心来。她步履轻快地沿着原路往回走,一直到出了皇宫正门,面上的笑意仍旧未褪。
沈静姝自不会等她,早先一步回了府中。等候在沈府马车旁的,自然是她的贴身侍女羽珠,此刻一见她自宫门中出来,便笑迎上来:“小姐如此高兴,今日的想必是擢考十拿九稳了?”
“就你聪明!”沈陶陶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动作轻快地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又撩了车帘对羽珠伸手道:“一起上来!”
“这……这不合规矩。”羽珠连连摆手往回退。
沈陶陶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让你上来就上来,今日高兴,没那么多规矩。”她见羽珠还想推脱,便低下头与她耳语道:“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羽珠听她这样说了,也不好推脱,只好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在一个角落坐下。
车帘方一放下,本就坐立不安的羽珠忙开口问
道:“小姐有什么事要问奴婢?”
沈陶陶便也开门见山道:“自然是云珠的事,可查出眉目了?”
“自是查出来了!”羽珠一听沈陶陶提起云珠的名字,小脸上便升起愤慨之色:“我与徐嬷嬷查了好一阵子,查出满满一大页纸来!只苦于没有证据,不好动她。”
徐嬷嬷是她母亲的陪嫁侍女,自母亲去后,好长一段时日都跟随在她身边,教她道理,督促她去上闺学。
但上一世的时候,她偏信李氏,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反嫌徐嬷嬷唠叨,将她远远遣到了库房当差。
这些年下来,也不知受了李氏多少磋磨。
她的神色微微一黯。
而羽珠正在兴头上,并未察觉到异样,只是将话锋一转,快意道:“谁知老天有眼,今日她送您与大小姐来皇宫时意外磕破了头,送到医馆里包扎了好一阵子。奴婢便趁机去她房中搜了个遍!”
她顿了一顿,说书先生一般地神秘道:“您猜怎么着?”
沈陶陶便也弯了弯眉眼:“搜出东西来了,还不少。”
“可不是!且不提银子,光簪子耳坠什么的便足足有大半妆奁子,其中还有不少是夫人留给您的!”羽珠咬牙,眼眶红了一圈:“夫人留给您的东西,她也敢动!就不怕夫人的在天之灵不放过她?”
“自是要让她都吐出来的。”沈陶陶笑了笑,撩开车帘对赶车的马夫道:“你且将车赶得快些。”
“好嘞!”马夫应了一声,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骏马长嘶一声,蹄下生风,直奔沈府而去。
大抵一炷香的时辰,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
沈陶陶扶着羽珠的手下了马车,抬手拦住了想要去禀报沈广平的下人:“父亲近几日事务繁忙,你们也不必特地去禀报了。待我梳洗后,自会去与他请安。”
那人摸了摸鼻子,想起大姑娘回府的时候神色一直都不好,一下马车就直奔书房找老爷夫人去了。如今都一个时辰了,也不见出来,怕是这次擢考要糟。
他自也不想在这时候闯进去触沈广平的霉头,便顺势应道:“那便听二小姐的!”
沈陶陶微微点头,与羽珠绕过影壁往里头走了一阵,快到垂花门的时候,她轻声道:“云珠关在哪了?”
羽珠笑答道:“关在柴房里头,徐嬷嬷亲自守着呢!”
“那便去看看。”沈陶陶弯眉。
第6章 惩治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地顺着抄手游廊往柴房处走,但真走到柴房前了,看见那守在门口的佝偻身影,沈陶陶面上的神情却缓缓凝固了下来。
她迟疑半晌,方慢慢上前,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绞着手指,小声道:“徐嬷嬷。”
徐嬷嬷听得响动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沈陶陶的面上,稍愣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即绽出一个慈爱的笑来:“二姑娘。”她走上前来,拉着沈陶陶的手,心疼道:“怎么瘦了这许多?”
“您还是叫我陶陶便好。”沈陶陶将目光落在徐嬷嬷愈显苍老的面上,又是一阵心酸。自己将她遣到库房这些年,她也不知受了李氏多少磋磨。
徐嬷嬷听她这样一说,面上的笑容愈发明朗了几分,却还是连连摇手道:“那是小时候叫着玩的,如今您已出落成大姑娘了,还是叫二小姐的好。”
她似乎是怕沈陶陶坚持,忙背过身去开了门,伸手一指里头一处阴暗的角落:“不说这些了,云珠在里头,您看看,应当怎么发落?”
沈陶陶点了点头,微微提起裙裾往里头走。
柴房角落,一个人影正蜷着身子躺在一大堆发霉的稻草上,头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正是云珠无疑。
沈陶陶在她面前站定,唤了一声:“云珠。”
云珠听得声音,身子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来。
柴房中光线昏暗,她眯着眼睛看着好一阵子,才认出沈陶陶,顿时‘哇’地一声哭喊着爬上前来,抓住她的裙裾哭诉道:“小姐,奴婢没有偷!奴婢没有偷!”
她的视线慌乱地来回巡睃,落在了沈陶陶身后羽珠的身上,霎时就是一亮,顿时换了一幅凶相,指着羽珠厉声道:“是羽珠!是羽珠这个贱人!她看您更器重奴婢些,便心生嫉妒,伙同徐嬷嬷偷了东西来构陷奴婢!”
沈陶陶叹了一口气,转首对羽珠道:“构陷他人,按家规应当如何处置?”
羽珠是个聪慧的,立即上前左右开弓给了云珠数个耳刮子,只打的她眼冒金星,这才笑着应道:“回小姐,应当掌嘴!”
沈陶陶点了点头,自徐嬷嬷手里接过了账本,信手翻过几页,随意挑了几行念道:“赤金凤头钗一支,玛瑙耳坠子一对。这两件都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我素日放在妆奁最里层。你倒是说说,管账房的徐嬷嬷如何将手伸得这样长,一直伸到了我的闺房里头?”
云珠一滞,立即又道:“是羽珠……”
话音未落,便又挨了几个耳刮子,羽珠甩着有些发麻的手朗声道:“构陷他人,按家规应当掌嘴!”
沈陶陶笑了一声,又翻过几页,看着其中一行念道:“东海赤珊瑚耳坠……其他的东西倒也罢了。但这对耳坠是我的爱物,价值连城。你连这样的东西都敢动,我岂能轻饶?”
云珠盯着那个账本半晌,突然尖着嗓子道:“不对!我没拿过这东西!这是栽赃!是她们自己昧下了东西还要栽到我的头上!”
“那耳坠是我胡诌的。”沈陶陶垂眼看着她,话锋陡然一转:“不过其余东西你都不否认,独独否认这个。看来你房中有什么,没有什么,你心中倒是清楚。”
她顿了一顿,又轻笑道:“且‘没拿过’又是什么意思?不是云珠与徐嬷嬷构陷的么?”
“我……我……”云珠的脸色灰败了一层,却仍紧紧攥着沈陶陶的裙裾哭求道:“是奴婢一时起了贪念,是奴婢的不对。求您看在多年伺候的情分上,放奴婢一马吧!”
多年伺候的情分。
沈陶陶淡看着她,目光有些悠远。
前世在灵前推她撞到棺木上,于宋家人面前说出那些凭空构陷的诛心之言时,云珠又何曾顾及过这份情分呢?
她觉得有些好笑,便弯了弯眼
道:“好啊,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小姐!”羽珠失声。
沈陶陶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又对云珠道:“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我将你扭送官府。官府该怎么判,便怎么判,我绝不出手干涉。”
云珠脸色一白,连连摇头。
签了卖身契的奴婢偷窃主人家财物,是要剁去双手的。
沈陶陶见她怕了,便又道:“第二条……你现在随我去书房面见父亲,将这些年夫人吩咐你做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上一遍。”
……
沈府书房中,沈广平独自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
而他对面,是低头不语的沈静姝与以帕子捂着脸,泣泪涟涟的李氏。
“静姝这孩子,向来是个护短的,眼见着陶陶行差踏错惹了主考厌恶,便上去恳请。谁知道陶陶却将事情一股脑地都推到了静姝身上。”她握着沈静姝的手,心疼地抽噎道:“这如今开罪了主考,静姝的擢考怕是要糟……”
“这个孽障!”沈广平双眼怒睁,手掌狠狠锤在椅背上‘砰’地一声响,将李氏都吓了一跳,忙止了哭声,上前为他抚着胸口。
“老爷,您莫要气坏了身子。静姝若是真落榜了,那也是她的命数,不怪陶陶……”
沈广平重重喘着粗气,半晌才自牙缝里蹦出字来:“沈陶陶!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
话音未落,眼前豁然光亮,却是门扉被人推开。身着烟粉色宝相花纹锦裙的沈陶陶立在门外春光下,弯着眼睛冲他笑道:“父亲唤我何事?”
沈广平登时气得脸色发青,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气来,冲她吼道:“你还敢来?”
“本是不敢的。”沈陶陶将手笼在袖中,柔声道:“只是擢考前在皇宫门口,大姐姐当着女官的面揭我的短,被斥了一句‘阴阳怪气,德行有亏’。我担心大姐姐想不开,便赶过来了。”
沈静姝面色微僵,倒还是李氏老辣,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口,又将脸埋在了帕中,啜泣道:“陶陶说是,那便是吧。”
她的嗓音颤颤,像是受了无尽委屈又不敢言。
沈广平闻言更是勃然大怒,‘腾’地一下子椅子上站起身来,手指一抬,几乎戳上沈陶陶的鼻尖。还来不及呵斥,却见眼前的少女弯起那双天生带着几分明媚的杏眼,轻笑道:“我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有了夫人这句话,我可算是放心了。”
她说着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迈步自门外进来,在沈广平眼前站定,恭敬道:“明日之后,我能回府的日子怕是少了,因而今日里特地备了一份礼物送给夫人,以报这数年来的‘养育之恩’。”
她将养育之恩四字咬得沉重,令李氏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一下,正想着开口推脱,却见沈陶陶抚掌对门外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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