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之市井生活 第40章

作者:沈檀云 标签: 种田 美食 穿越重生

  章致拙原先还强忍着泪意,如今听到章则淮徐徐道来的这一番话,倒像是沈氏还安生地坐在那儿,和他不疾不缓地说着话,眼泪一下就流下了。

  他拿帕子擦干净了泪,又听章则淮笑骂道:“有甚好哭的,你娘毫无牵挂地走,也算是她的幸事,有多少老人家临走前还不得安生的。你娘的葬仪,按照她的心意,也没大办,就快了些,现已在牛膝村下了葬。等过几日,我也得去牛膝村,这儿就留你们俩住着了。”

  姜幼筠听出些意味,忙开口说道:“爹,这可不行,您得和我们一块儿在城里住,好些事没了您可不行。”

  章则淮一向知道儿媳冰雪聪明,善看人心,如今她这番话还是在挽留他,只不过,他也要做他的决定。

  “也没啥要我盯着的,铺子都有大兴他们管着,我整日无所事事,还不如回家陪陪你娘来的好。”章则淮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们呢,就好好过日子,有些事儿别计较太多,有想做的事儿便做。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懂,只能嘱咐你,要秉持本心,为百姓做实事,别去搞那些个虚头八脑的党.争。这辈子好好活,别太束手束脚了,畅快些。”

  章致拙觉得有些突然,先前他爹从不说这样的话,如今怎么说起这些。不过转念一想,大概还是他娘的逝世带来的冲击吧。

  三人又说了会家常话,章致拙二人还去了沈氏排位前上了三柱香,换上了粗布麻衣,领口带着麻绳,头上系着白布条。

  天色渐晚,这第一日的哺食便一家人在一块儿吃了。三人坐于八仙桌前,厨娘上了菜式,俱是清粥小菜,恪守守孝礼仪,不见半点荤腥。

  章则淮见了这菜,对厨娘说道:“日后也添几道荤菜,儿媳刚怀了身孕,光吃这些哪能够。”又转头对章致拙二人说道:“便是你娘知道也是高兴的,别拘泥于这规矩,人是活的,表现悲痛也别在饭食上苛待了自个儿。”

  姜幼筠十分感动,令她动心的就是这点。章家人里,便是大家长章则淮,都有这样的特质,关注到人的需求,从不傲慢和高高在上,从不惺惺作态、粉饰门面,而是充满了温情和关怀。也没有一般家庭里都有的家长控制欲和权力欲,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真是轻松又惬意,也难怪章致拙如此体贴,给人如风般的柔和。

  几人自在地吃完了饭,便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章致拙牵着姜幼筠的手,往渌水院走去。天气炎热,吹来的风都是热乎乎的,流金铄石。

  “给朝里也已报了丁忧,咱们接下来的三年便在家好好休息,也不必忧心啥朝廷大事了。”章致拙的鬓发被风幽幽向后吹起,轻轻说道。

  “是的,等年节的时候,正好孩子也出生了,这几年先缓缓。”姜幼筠应和道。

  “可惜,咱们从越州回来太仓促了,许多事也没安排妥当。”章致拙在脑中思量,细细点数还有什么事没想到。

  “对了,轩哥儿家的月姐儿是不是已六岁了?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了。”章致拙想起他身世坎坷的小弟子。

  姜幼筠心下想着,怕是过得不会很好,毕竟小小的孩子丧了母,父亲又不待见,还娶了继母。

  “咱们在孝期不好请人家来做客,可给她寄几本书去,便是女孩儿也要多看书。”姜幼筠说道。

  章致拙点了点头,书能给人力量,许多人沉湎于自己的苦痛无法自拔,认为自己所遭受的已经是世界第一等苦痛。多看书,能从中汲取力量,认识到更广阔的世界,回头看,便会觉得自己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根本不算什么。

  二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阿绝和青黛已收拾好了房屋,新换了被面,因在孝期,把一应奢侈摆件都撤下了,只摆了些新鲜瓜果醺下屋子。

  一路奔波疲累,二人便各自洗漱睡下了。

  第二日清晨起来,章致拙便和姜幼筠一起商量着回牛膝村祭拜沈氏。等到了章则淮住的宁澜院,便见仆役小厮端着脸盆,在门外踌躇。

  “怎还在门外,不进去?”章致拙奇怪地问道,以往这个时候,章则淮都已出门去铺子了。

  “回少爷的话,老爷今日还未唤我等,不敢擅自闯入,只得在门外等候。”小厮恭敬回话道。

  姜幼筠心里咯噔一下,昨晚影影绰绰的猜测成了真,忙拉着章致拙便往屋里头闯。

  屋子没上锁,一撞就开了,章致拙冲了进去,就见章则淮高高吊在房梁上,悬空垂下的脚晃晃悠悠。

  章致拙恣目欲裂,一下停在原地,不敢往前走。随后跟上的姜幼筠也瞧见了上吊自缢的章则淮,倒吸一口冷气,闭上了眼。

  下人小厮们一片混乱,阿绝在外头严厉呵斥,将在场的下人都先遣到屋子里,又点了几个心腹先把老爷放下。

  章致拙简直不敢相信他见到的,昨天还和他殷切交谈的人,如今已是面部发黑发青,阴阳两隔。

  一番慌乱,章府又办起了丧事,章致拙身上的孝期又重了一层。

  章则淮在桌上留下了他手写的遗书,大概意思就是放不下沈氏,觉得独自一人继续在世上活下去也没甚意思,希望孩子们好好过日子,不必为他的离去而伤心。

  这段时日,章致拙一直忙着事,不仅要应付借着章父葬仪来套近乎的各路官员,心理上还承担着重负。

  等章父下了葬,章致拙已颇为憔悴消瘦,看着硬生生老了好几岁,瞧着已三十好几的样子。

  姜幼筠也一同陪着,生生熬着身子,大夫也请了好几回。

  章致拙二人索性也不在京城里住着了,收拾了东西回了牛膝村守孝,好好养养身子,也显得清净。

  另一边的林家,六岁的林蕴月第一回 收到了礼物,厚厚的一摞书,据她父亲所说,是她阴差阳错,至今还未谋面的师傅给的。

  林蕴月小小一只,挺直了脊背在窗边坐着,抿着嘴,翻着书看。家里的继母新怀了身孕,请的大夫把脉说,很可能是她期盼的男孩。

  父亲颇为冷漠,万事不上心,每日只顾着上朝做事,家中的事情丝毫不管,继妻怀了身孕也不见多少欣喜。

  林蕴月心想着这些年一潭死水般的日子,攥紧了拳头,又想起继母有意无意的刁难苛待,谭嬷嬷暗示的母亲难产时的蹊跷。

  她心里好像藏着熊熊的火焰,四处冲撞却难以排解。如今章致拙送来的厚厚一摞书,倒是恰巧解了她的难,让她满心的愤懑情绪有了宣泄途径。一头栽进书里,为她的将来铺下最坚实的地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会不太稳定,还有十几章就完结了,大家可以先养肥,到时候完结再看。

第62章 生产前

  第二日一早, 林蕴月来到继母院里请安。

  外头天色还未亮透,朦朦胧胧的,远处还闪着几颗小小的星子。

  走到屋外头, 徐氏的丫鬟守在门侧,看见姑娘来了,只行了一礼, 站着未动,笑着说道:“夫人还未起,得劳烦姑娘等上片刻了。”

  林蕴月木着一张脸, 小声说道:“应该的,母亲多睡会。”

  六岁的孩子带着身后的一个小丫鬟, 直挺挺站着, 一直等在门口, 丫鬟们一个个进进出出,目不斜视, 眼风瞧见大小姐站在门口也不敢多话。

  一直到天色完全亮堂,温度热起来, 才听见里头丫鬟请姑娘进来。

  林蕴月微微动了动站僵了的双腿,才轻轻点了点头,进了屋子。

  徐氏怀了身孕, 便嗜睡了些,早上起了,还是微阖着眼, 坐在玫瑰椅上拿手抵着额。

  林蕴月在她身前行了礼,请过安,便安静站在下守。徐氏睁开眼,瞥了她一眼, 笑了一声,说道:“在母亲这里,不必太拘束,坐吧。”

  得了徐氏的话,林蕴月方才小心翼翼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双手妥帖地摆在膝上,低着头不说话。

  “听说,你师傅给你寄了许多书?”徐氏接过丫鬟递来的一盏银耳红枣甜汤,翘着一根小指,慢悠悠拿瓢羹搅了搅。

  “依我看,你爹先前教你认字,也没必要。女孩儿嘛,能看得懂账本理家就够了,闲暇时看看话本解解乏,没必要有那精深的学问。”徐氏舀起一瓢,满满喝着。

  林蕴月低着头,眼里闪过讥诮,一只手捏着帕子,闷声道:“母亲说的是。”

  徐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是你的母亲,总归不会害你。”

  听到这句话,林蕴月才微微挺起脊背,稍抬了头,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嘴一抿,脸颊上浮现隐隐约约一枚梨涡,说道:“是,您是月的母亲。”

  徐氏突然感到一阵厌烦,将青瓷碗往旁边的小几一搁,便挥了挥手,又闭上了眼。

  林蕴月也识趣,朝继母又行了一礼后便离去了。

  屋里又是一片寂静,因着当家夫人的严苛管训,丫鬟大气都不敢喘,个个低着头,不敢出声。

  许久,徐氏方才出声:“今儿晌午吃请川菜师傅烧麻辣鱼头,另上一壶酒来。”

  身旁的丫鬟有些踌躇,小声说道:“夫人,您怀着孕,不如吃些清淡的。老爷知道可要不高兴了。”

  话音还未落,徐氏长袖一挥,便将小几上的那盏甜汤甩落在地。

  “噼里啪啦!”丫鬟吓白了脸,术着手呆站在一旁,不知哪里惹怒了夫人。

  徐氏脸上显出阴翳,似笑非笑道:“一个还不会说话的,还在我肚子里的孩子倒想着管束我。一个个的......”眼神一厉,刺向站在一旁的丫鬟,说道:“还不快去。”

  丫鬟再不敢多话,呐呐地应下,去后厨传达消息,背影看着颇为狼狈。

  徐氏又闭上了眼,面上还留着讽刺的神情,心想着:管他林毅轩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她已是林夫人了。

  另一侧,走回自己院子的林蕴月,心里也颇不平静。面上还挂着怯懦的神情,微低着头,不声不响。

  手里的帕子帕子都被捏皱了,绣着的一支出水菡萏被勾出了丝。林蕴月回到自个儿屋子,又拿起章致拙送来的书来看。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书,先前用来识字的,不过是寻常的启蒙书籍,何曾像她师傅送来的,如此真实,如此精妙。

  林蕴月深呼吸了几口气,将身后的丫鬟赶出房门,开始细细品读。《史记》、《春秋》、《左传》、《吕氏春秋》、《老子》、《韩非子》、《商君书》、《战国策》等等。这个年纪的林蕴月看这些颇有些吃力,章致拙给的书大部分是史书,还有各家典籍,甚至连兵法都有几本,涉猎极广,范围极大。

  林蕴月读得晦涩难堪,磕磕绊绊,有些甚至是连蒙带猜地看过去。可即便如此,她仍然不肯放下手里的书,本能让她在话本和这些书之间选择了后者。

  也许读了这些书也不会有改变,没办法摆脱她一眼望到底的人生,没办法让她心里一直忍着的烈火熄灭,没办法为她的亲母查明真相。可是没关系。

  林蕴月稚嫩的手一页页翻过,眼里闪过坚毅,神情庄重,如饥似渴地想把书里的宝藏纳入怀中。她如今便是一根孱弱的蜘蛛丝也要抓住,拖她出这噬人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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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沉冻酒。

  天气已是很冷了,整片穹顶看上去就像一块劣质的和田玉,含着棉絮,不通透。

  腊月里,牛膝村里的人家都难得猫冬在家,准备了年货,给家里扫洒除尘,又祭拜了灶神,给他献上了甜甜的麦芽糖,以祈求来年的灶火兴旺。

  章家今年因在孝期,过得很是清淡,在门口贴上绿色的福字,其余多的也不再忙活。

  这一年不仅是章则淮夫妇去世了,连章致拙高寿的祖母也落气了。她的身子近几年也不好,脑子更是已完全糊涂了,在睡梦中便不知不觉地没了。钱氏第二日起床给婆婆洗脸喂饭时才发现,如今章致拙身上已是三重孝了。

  正是因着如此,章致拙一家在牛膝村村边的僻静处闭门守孝,与外界几乎没有走动,只用书信来往。

  姜幼筠的预产期快要到了,章致拙怕到时候生孩子来不及请大夫,便干脆请了大夫和稳婆来家住着,平日里便给村人看看病。孩子出生后的若干奶娘和伺候的丫鬟也都安排妥当了。

  这一日,已是二十五了,姜幼筠搭着丫鬟青黛的手,再次细细检查孩子出生后要穿的衣裳和物什。

  姜幼筠不会女红,小孩子的贴身衣裳都是信得过的丫鬟亲手裁剪的,怕孩子的皮肤娇嫩,也都没有绣花,选的也都是未蓝染的原色棉布和丝绸。

  再次检视一遍后,姜幼筠方才点了点头,吃力地坐到一旁垫了软垫的椅子上。歇了半晌,她觉得有些热了,便把手里的暖手炉递给青黛,说道:“走吧,去书房瞧瞧章致拙在干啥。”

  牛膝村的书房可以说一句简朴,甚至可以说一声简陋了。普通的泥墙,普通的木料做成的书架和书桌,毫无繁复雕花装饰,唯一可令人赞叹的,大概是那一满墙的书籍了。

  章致拙坐在书桌前,正在给他的徒弟回信,解答她的一些疑惑。

  顾彦汝则静静坐在一旁翻着书看。原本俊朗的面容染上了些许尘霜,眼角的几丝细纹是时光的馈赠,几年的游历把他整个人都打磨地越加平和广阔。略抬头,望过来的眼神温润,仿若他走过的路,写下的诗都敛在其中,等待有缘人细细品鉴。

  几月前,尚在路途的顾彦汝收到好友的来信,得知他父母去世,而姜幼筠也怀了身孕,便风尘仆仆地从金陵赶了回来。

  章致拙当时正陷于身心俱疲中,生了一场病,发了热,吃了药还是萎靡不振,瞧见好友来了简直热泪盈眶。

  顾彦汝原本想看过他没事后就启程,继续游历,没耐章致拙的殷切恳求,还是决定留下,住到年后再启程。

  “我那徒弟真是好学,短短几月便颇有进益了。”章致拙写好回信,装进信封里,语气雀跃地说道。

  顾彦汝抬眸,看了他一眼,含着笑意,说道:“你就收了这一个弟子,可得好好教。若是她天资聪颖,日后有一番成就也说不准。”

  章致拙骄傲地昂了昂头,说道:“那自然,我肯定竭尽全力教她,也不求她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自省于心就好。”

  说起这个,章致拙就想到了他未出生的孩子,说道:“好想我的孩子是女孩,可我在幼筠面前又不敢多说。”说着,叹了口气。

  “你倒是独特,人家心心念念想着男孩传宗接代。”顾彦汝喝了口粗茶,也不嫌弃。

  “你如今可真是变了不少,想当年,你可是非名茶不入口的。现在连这陈年茶叶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了。”章致拙调侃道。

  顾彦汝听见这话,挑了挑眉,都不想回话,睨了他一眼,又自顾自看起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