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甘棠
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此时故意来问,想必另有隐情。卫令仪懒得与他多言,自有云清漪巴巴地与他解释此事前后因果。
等到云清漪说完,众人尚没有动作时,却不想原本躲在最后面的小怜竟然冲上前来,一面大声道:“奴婢是芩香阁的小怜,奴婢、奴婢知道玉环……她在哪里!”
云清漪没想到这丫鬟竟然还藏了一手!她下意识瞟了眼卫令仪,却见她不紧不慢地将剥完杏仁的手在绣着百蝶穿花纹的绢子上沓干净了碎屑,对身边人道:“晴朱,带这丫头和几个小厮过去,再请个仵作和大夫,活着就看病,死了就验尸。琏碧,去将琼枝姑娘打扮精神了请过来。”
这一番话交代下去,连赵西源都呆了一呆,更不要说其他人了。按理说别家若发生这等事,自然是遮着掩着,处理妥当便是,这位当家主母怎地直接就把事主给叫过来了,还要请仵作去验尸……
卫令仪像是直到他们心里都怎么想的,将身子软软地靠在椅背上放松了精神,一面冷冷道:“出了人命的事情,拖拉到现在怕是尸身都要烂了。”
赵西源若有所思地垂眸不言,众人更是各自避开她的目光。云清漪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便往门口看去,正撞见琼枝穿着鹅黄色曳地飞鸟描花长裙款款而来,可谓是盛妆而至。只是不知等到她知道为何叫她而来,可还摆的出眼下这般的势态。
卫令仪往赵西源处一瞧,见他眸光一亮,惊喜地盯着琼枝细看了两眼,等到美人请安才回过神来。
“夫人。”赵西源见她看自己,匆匆从案上取了一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献上,一面笑着哄她。卫令仪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跌他面子,二人好好地演了一对如胶似蜜的小夫妻。
琼枝本以为自己终于有重见天日之时,却被这一幕刺得眼疼心苦,精神气也就落了下乘。
正巧此时晴朱也回来了,众人见她身后跟着一名官身打扮的仵作,便知道玉环的结局了。
“如何?”
“回国公老爷,国公夫人,贵府的丫鬟是被用了信石,此物大毒,服后令胃中骤生大炎,最终溃烂而死,至痛至苦。”那仵作一边摇头一边道:“只是她生前似乎还被喂过哑药,却不知为何缘故了。”
“琼枝姑娘人面桃花,却是蛇蝎心肠。”云清漪黛眉微蹙,似是极为怜惜那死去的丫鬟。
“我没有!云清漪!你不要含血喷人!”琼枝没想到玉环竟然被毒死了,登时又惊又怕,什么姿态脸面都不顾了,一头拜倒在卫令仪的脚下,“奴婢冤枉,求大夫人明察!”
“琼枝姑娘,你使唤丫鬟玉环私下采购一些令女子流胎之物,暗害我与大夫人,又怕事情败露,便将那为你办事的丫鬟药死。眼下这薄荷香囊在此,玉环尸身在外,小怜便是人证,你如何冤枉?”云清漪冷笑道,一面从身边的丫鬟红蕊手里取过那薄荷香囊呈给卫令仪。
“云清漪,定是你想陷害我!我没有!”琼枝惊慌失措地大喊,几乎是爬一般地拽住赵西源的衣角,“国公爷,您知道奴婢的,奴婢最是胆小了,哪有这天大的胆量去杀人啊!”
赵西源笑着将桌上一只玉桃糕递了她去,一边对卫令仪笑着道:“夫人这的糕点,总是比别处好吃些。”
卫令仪心里翻了个白眼,道这男人真是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琼枝心灰意冷,溃败在地。
“我……我只给那丫鬟灌了哑药,没想害她性命!”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卫令仪,仿佛那便是她最后的希望,“夫人,奴婢不过是家里的一条狗,命如草芥,自然任夫人责罚。只是那玉环之死当真与我无关,不是我的罪,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认的!”
卫令仪心里也觉察到异常,且不提琼枝,直说那丫鬟玉环。既然喂了哑药,又为何再用信石,岂不是多此一举?除非……卫令仪眸光微敛,只怕是先有来人,再有后者。
那么……这位后者是谁?卫令仪不知为何,忽然抬眸看了一眼赵西源。只见他眼若春波,情意缱绻地望过来,唇边含一抹柔软弧度,眼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
☆、草草了结
卫令仪收敛了目光。
赵西源亦移开了视线,直笑不语,心道这个嘉临王,不如去皇上面前讨了大理寺卿的一官半职好了。
座上人各有思量,堂上人胆颤心惊。小怜心知自己经了此番事情,是再无法在芩香阁做事了,便是闻涛院只怕也再不要自己,心里暗怨自己贪心,恨不得原地消失才好。
“玉环是个可怜人,竟碰上你这样的主子。”卫令仪叹道,“卸磨杀驴之辈,最是不仁。”
“想来琼枝姑娘为了陷害奴婢,加害于大夫人,自然是不择手段的。”琼枝已然有了异心,便不得不诛,云清漪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敌人,“想是之前她见大夫人于饮食上极为精细,又终日长睡,便以为大夫人怀有身孕,这才起了异心的。”
“怀有身孕?”赵西源眉梢一挑朝卫令仪看去,却见她面不改色地坐在原地。
“不过是春困夏乏,多了些口腹之欲罢了,竟被你们搅和出这么些事。”卫令仪心里也是不知所谓,这些深宅妇人终日无所事事,多的时间怕不是都用来胡思乱想了。
云清漪得了卫令仪的正面回复,心里也放下半挂。毕竟如他们这般的妾室谁不是这样,一面盼着主母尽快诞下嫡长子,当家老爷才会给自己一个孩子傍身,一面又暗自期盼自己能抢先一步怀上长子,母凭子贵。
卫令仪只看着琼枝的脸色,只见她忽惊忽疑,似乎心中所想与云清漪所言有些不同?
“大夫人,奴婢从来没想害过您,奴婢、奴婢这么多年来侍奉国公爷,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琼枝眼见到了生死关头,此事若是牵扯府中子嗣,那必定难以脱身,当下咬牙道:“云姐姐,往日里国公爷每日来奴婢房里,奴婢总会规劝着国公爷去看望您,我姐妹二人同院为伴,你怎能不仅不帮奴婢,反而胡乱将罪名扣在奴婢头上呢。”
云清漪的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咬着唇当场跪下,一双眉目顿时盈满了泪光,娇俏惹人怜地看着赵西源:“国公爷,奴婢没有,您切莫听她胡言。”一面泣声对琼枝道:“我可担不起你这声姐姐,往日我只以为你待我好,这才中了这薄荷香囊的计,你竟偷偷往里头添了麝香!若非大夫人提醒,我全然不知,若是贸然赠与大夫人,岂不是祸及子孙?”
此事往小了说不过是闺房趣事,往大了说那可就是愚弄公侯的大罪。这时候拿上台面上来说,琼枝怕是真的要破罐子破摔了。云清漪当机立断和她撇开了关系,一面暗暗朝赵西源处瞟了一眼,见他一双眼温柔地望着那娇软美丽的夫人,几乎能滴得出水来,心里稍稍松下一口气。
“我、我不想的!”琼枝神色颓然,她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媚眼如丝地望向赵西源,既温情又绝望,“云清漪,我一直不明白,明明国公爷喜欢的是我。他每次去闻涛院,哪一次不是去你房里坐一会儿便来陪我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你竟然坐上了侧夫人的位置,而我仍然只是一个妾。”
琼枝的笑容惨极艳极,她不明白,也不懂。
卫令仪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正撞入赵西源的眼眸里。那张脸仍是极为俊美,那双眼笑起来的时候是如此的温柔,每每看进去,总是让人有一种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感觉。
琼枝,是多么天真又多么可悲,才会任由自己溺毙在这一场由赵西源亲手缔造的梦境里。
赵西源忽然站了起来,他笑地温柔:“既然夫人已经探出实情,未免夫人辛劳,这琼枝便交由我处理好了。”
卫令仪看着琼枝眼里重新焕发的光芒,忽然觉得世间事果然讽刺。云清漪低下头若有所思,却也不多言。
……
眼见着春日便要过去,这一夜莫名地燥热起来。卫令仪心事沉沉,沐浴完毕便回了房里,谁知一开门却见那扰人烦心的男人端坐在她的八仙桌旁享用她的牛奶茯苓霜,当即不管不顾地夺过碗筷,一边道:“国公爷深夜不睡觉,来本王这里做什么!”
“偷吃啊。”赵西源舔了一圈湿润的唇瓣,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卫令仪瞥了一眼只剩了半碗的茯苓膏,恨恨地搁了回去,转身正要走,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捞住,跌坐在了他的怀里。
他在她的耳旁轻声道:“又不是以后就不给你吃了……就不能让我吃点吗。”
卫令仪:“不行。”她义正言辞道,“这可是本王让厨房做的,茯苓也是库房特意去采买的。”言下之意显然是这是嘉临王私有物,“外人”不得偷吃。
“不吃你的便是了,以后我让厨房将每日送来你这的膳点都往我那里送一份不就好了。”赵西源可怜巴巴地道,环着她腰的手却不大老实地捏了捏卫令仪腰间的软肉,惹得她娇嗔着剜了他一记眼刀。
“国公爷来我这里,只怕不是来哄本王开心的吧?若是有什么事且快些说吧。”卫令仪只觉得自己宛如这个男人掌心里的一朵牡丹花,或轻抚或揉捏,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卫令仪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因此也就干脆挣脱了男人的怀抱,径自站起身为赵西源斟了一盏茶,递到他手边。
“只怕不是我有事找夫人,而是夫人有事想问我吧?”男人的笑容意味不明。
“本王没什么想问国公爷的。”卫令仪面不改色道:“琼枝到底是国公爷的妾室,要她如何那也是国公爷的事情,与本王何干?”
可妾室按理当归属内院管辖,赵西源却自行处理了琼枝一事,于外人看来无异于是剥夺了卫令仪身为当家主母的权力。
赵西源正是明白这一点,他亲自处理琼枝实在是为难之举,实际上并无对卫令仪主家不满之意。虽然知她机敏过人,但心中仍然不免有些忐忑。若是后宅生乱,于他行事总是会有所波及。
卫令仪清楚赵西源的来意,只要赵西源不给她添麻烦,能让她舒舒服服过她的王爷日子,她全然不会在意这些后宅里的事情、
“王爷说没关系,那就是没关系。”赵西源嬉皮笑脸地将小娘子重新拉回了怀里,顺手将卫令仪鬓间的一绺青丝挽到了耳后。
虽然已经不是头一次与他如此亲密,但卫令仪仍是红了耳根子。明明是一句正经的尊称,怎么落到这人嘴里,平白生出了几点惹人羞恼的意味来。
“赵西源你放开我!”嘉临王何曾受过这等调戏,当即就恼羞成怒了。
“不放。”靖国公笑得活像个无赖,“你可是我娶进门的美娇娘,我搂着你是名正言顺的,为何要松开?”赵西源看着少女通红的耳根,那只白嫩的肌肤上染上细腻的绯红,令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来。
娶这么一位容易脸红又冰雪聪明的小夫人,其实也不错。
琏碧推门而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场景。自家王爷被国公爷搂在怀里,脸上飞起两片娇艳如霞的红云,一双眼更是明若秋月水色涟涟,看起来好似是一个真正的小姑娘一般。
“王爷,那、那什么,奴婢没事,奴婢先退下了。”说完没等自家王爷开口说话,逃也似的离开了,走的时候顺手还关上了门。
小姑娘内心:琏碧你是没见着本王被人“捆”着了么……
“嘉临王,你家小丫鬟看起来也不要你了。”赵西源心情极好,他一面吃完了剩下的半碗茯苓膏,一面笑着调戏怀里娇娇软软的小娘子。
卫令仪此时也放宽心了,虽然红晕未褪,但是神色还是回复了平日里的镇静。她一面对赵西源道:“国公爷今日来此,难道就是为了让令仪……”
“让你什么?”赵西源打断了她的话,他不知为何忽然凑得她极近,那湿热的呼吸就在耳边,让卫令仪只觉得整个房间里的温度都高了起来,“说起来,夫人啊,你既然已嫁给我了,旁人也就罢了,怎么能一直让丫鬟们称你‘王爷’呢?”
卫令仪心里冷笑:何着国公爷您今天才发现啊?
内心腹诽,卫令仪脸上仍然温柔和缓:“国公爷不是也自称为‘我’,而非‘本公’吗?”
赵西源被这话呛了一呛,堂堂一国国公,差点呛死于一碗茯苓糕,心道:所以这俩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他正要在与卫令仪说话,却听到门口一阵轻而缓的敲门声,紧接着便传来琏碧的声音:“王爷、国公爷,院里有一名青衣先生求见国公爷。”
赵西源脸色微变,当即松开了一直桎梏着卫令仪的手臂,站起身来对她道:“我今日还有要事,便不与夫人多言了。”说罢转身便推门而去了。
卫令仪不知门口是何人,却听着琏碧的描述猜到应是一名赵西源的门客。她心里千头万绪,只觉得自从嫁入这靖国公府以来,便不曾消停过。
这靖国公府看起来歌舞升平,里子里却是暗流涌动。
赵西源离开,琏碧也就自然进来侍奉卫令仪更衣就寝了。只听琏碧轻声道:“王爷不知,那琼枝姑娘当真可怜,奴婢去接她的时候她竟以为是国公爷回心转意,特意打扮了许久呢。”
卫令仪听在心里,国公府里佳人如云、美人众多,这个叫琼枝的女人,竟然会真心爱慕赵西源。这么傻的,约摸着也只这一个了罢。她能想到,想必赵西源也一定能想到这一点。他却仍然能这么看着琼枝挣扎难堪……
卫令仪心头仍有一谜团未解,琼枝此人胆小,且看她不用打骂便将事情如倒豆子般通通交代了便知。让她去毒哑一个丫鬟她可能做得出来,可让她去杀死一个人可不是那么就能下手的事情。此事除了赵西源,还有谁能轻而易举地在府里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只是他为何要去要了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的命?除非——卫令仪忽然心头一片透亮。
除非那个丫鬟知道了一件府里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唯有灭口才能保全!至于这件事情——卫令仪仔细将事情的缘果细细梳理了一遍,终于摸到了一点真相的边沿。
“王爷?”琏碧在一旁连连叫道,见卫令仪缓缓回神,才轻轻抒了一口气道:“王爷您可是吓死奴婢了,奴婢看您呆在原地,还以为是魇住了呢!”
“什么魇住了!”卫令仪心里的凉意被这丫鬟一叫也就消散了大半,她心头感叹赵西源心思细腻,琼枝胆大妄为,一面想了想,便对琏碧吩咐道:“日后吩咐下去,不要叫王爷了,改叫夫人吧。”
“是,王——啊不,是夫人!”琏碧笑嘻嘻地捂了嘴,却也挡不住眉眼中真心实意的喜悦。
卫令仪知道琏碧是误会了,却也懒得多加解释,也就随她去了。
春去夏来,等到春花凋零夏花绽放的时候,琼枝也没能再回来。众人只说国公爷仁善,将她放逐云京,一生不能再回来。
琼枝的结局卫令仪没有过问,彼时她坐在鸿来院的凉亭里,抬起手挡住了明媚的阳光,只觉得终于,是入夏了。
☆、扫榻相迎
靖国公赵西源近些日子不知忙活些什么,终日不见人影,卫令仪再府里闲散了没几日便收到了太子府的拜帖,说是太子妃见夏日里百花齐放,美不胜收,便请了诸多颇有脸面的夫人小姐们太子府一聚。
太子久居东宫,按理说早在成年之时便该令辟新府,搬出宫来,却不知为何近些时日才搬进了太子府里。
“那太子妃不是沈家小姐吗?”琏碧想起坊间传闻,便嘟囔道:“夫人去参加那些劳什子的宴做什么,太子妃与夫人不和,定是没安好心。”
“琏碧。”一旁正为卫令仪上妆的筠书轻斥道,“这些话岂是你说得的?”
琏碧吐了吐舌头,俏皮道:“奴婢只在夫人面前过过嘴瘾罢了,有些话夫人说不得,我们做奴婢的帮主子念叨两句又怎地了?你瞧,夫人都说我呢。”
卫令仪笑着摇头,筠书亦是无奈道:“夫人那是疼惜你。”好在琏碧虽然比不得筠书沉稳,晴朱寡言,但也是一个知心的丫鬟,在外头机灵的很,故而卫令仪也就没再多言。
赵西源知道她今日前去太子府,便早早为她安排好了车马,马车内皆铺上了软垫,垫子上摞着几碟时鲜的果物与点心,倒是令卫令仪高看了赵西源几眼。
马车走的稳当,卫令仪迷糊着正要沉沉睡去,却不知外头闹出了什么动静,惹得马车骤停,也就将她给惊醒了。
“何事?”卫令仪掀了挂帘一角问。
“是户部尚书刘大人的夫人,挡着了我们的路。”筠书压低嗓音答道。
卫令仪便又听到外头起了一阵喧闹声,有人大声道:“现如今可真是什么人都敢随意使唤人了。眼下京里谁不知靖国公娶了位不好惹的夫人,刚进门便将一名爱妾收拾干净,还逼得靖国公再不敢往府里带人回去。也不知靖国公那般玉树临风的人,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善妒的妇人。”
听那动静卫令仪都懒得去搭理那位刘夫人。她善妒又如何,她卫令仪从来就不是一般的妇人,而是当朝异姓王,便是逼得赵西源再不能寻别的女人,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上一篇:被献祭神明后我驯服了他
下一篇:太后娘娘在七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