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甘棠
车外的筠书温声道:“刘夫人,按理您年纪长,便是在我家主子面前,您也当得起一句长辈。只是世有长幼,更有尊卑。我家主子纵然嫁为人妻,这王位也是不曾离身的,您视当朝亲王于不顾,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您是蔑视皇族呢。”
筠书语调斯文柔和,话中却是一阵一刺用的是极其狠辣。那刘夫人脸上更是难看至极,却又不敢当场反驳于她,只是嘲弄道:“都说‘妻以夫为天’,便是尚公主也没有这么个叫法,更何况你且问问现在云京谁人不知你家主子被国公爷当面抹了面子,一个小小的妾室竟然还要国公爷查收管束,也不知王爷这个当家主母是怎么做的。”
“本王怎么做的就不劳夫人费心了。”马车里忽然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听说京里最近出了几名色艺双绝的才女,颇得刘尚书心意,刘夫人大可多加学习,也好免得尚书大人日日往外头跑,总不是这么个事,您说是也不是?”
那刘夫人脸色一白,余光瞥见周围同行的几位夫人都不约而同地离自己远了些,咬牙暗恨卫令仪不给自己留丝毫情面,只得冷哼一声回了轿中,让出道来。
嘉临王府的马车走的是赵西源那套繁华富贵的路子,眼下一些小轿让出道来,登时便行出了王侯贵胄的气派,硬是将后面那些普通官家的车架衬得上不了台面。
沈静姝本不想邀请卫令仪赴宴,对于那个女人她有着天生的敌意,如果不是她,也许自己就不用嫁给太子,而是可以如愿嫁给源哥哥了。
偏昌宁仿佛明白她的心思,只对她道嘉临王卫令仪常年养在深宫,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花瓶罢了。何不如叫她来凑凑热闹,也好给大家伙儿打发时间。
沈静姝知道昌宁与嘉临王自小便过不去,心里却也起了心思,不知怎么竟然应下了。
眼下她一面摆着端庄华贵的模样应付一些官家夫人,还有一些巴望着能沾上太子府一星半点的官家小姐们,一面频频往殿门口看去,只想着昌宁快些到才好。
果然,刚想着她,人便到了。
只见一名年轻姑娘穿着当下时新的藤青曳罗靡子长裙,用的是上好的宫缎,以金羽丝细细纹了藤萝花蔓,显得精致细腻,华贵而又不艳俗。
沈静姝的脸上这才多了真实的笑意,她甚至连忙下座相迎,一面笑道:“我的好昌宁,你可算是来了,嫂子可算是等到你了。”
昌宁自负美貌过人,她天生一张清丽绝伦的神仙妃子相貌,历来便享受着众心捧月的追捧。眼下见众人眼中皆是惊艳之色,登时便有了笑容。便是沈静姝这般毫无城府的表述,也都揭过不提了,只是前身作揖道:“大皇嫂好。”
待到抬起头时,却见沈静姝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不、不只是她,周边的人皆是如此!他们眼睛甚至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的身后。
“太子妃,好久不见。”昌宁的身后,传来了她最恨的声音——卫令仪。
如果说昌宁是夏日莲池中一朵动人心魄的莲花,那卫令仪便是羡煞百花的牡丹,她勾魂夺魄又欲语还休,张狂地向世人散发着属于她的魅力。今天卫令仪穿了一身绛色广绫长尾鸾袍,长袖妩媚多情,眉眼间皆是难以用世间任何言语来形容的艳色。
只这一眼,昌宁便知道自己再次在这个女人面前,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呀,昌宁公主。”卫令仪似乎才发现她,美眸自然眯起笑着向她问好,“不知昌宁近来可好?”
“好得很。”昌宁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昌宁听闻嘉临王夫妻不和,只道在家中连个妾室都管不得,还想着若当真如此,昌宁自当为嘉临王去讨回这个脸面呢。眼下看来,嘉临王果然非同一般女子,竟似好不受扰呢。”
不就是个妾室的事情,竟然传的这么风生水起。卫令仪心中冷然,脸上却是笑容不改:“让昌宁担心了,不过是个妾室,原是国公爷想让本王偷个懒,眼下看来竟是闹得众人皆知了。如此小事扰得众人为本王心烦,自当不甚感激。”
众人:谁替你心烦了?
场面一时微妙起来,好在沈静姝总算是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主场,便挡在昌宁面前,小心试探道:“嘉临王请先入座吧。”
卫令仪的目光掠过全场,却无一人有意与自己同坐。正此时,却见一名绿衣姑娘站了起来道:“若嘉临王不弃,定当扫榻相迎!”
卫令仪:扫榻相迎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啊姑娘……
☆、夏宴波折
这位绿衣少女看起来脸生,一张圆滚滚的小脸,眉目明朗,本是一名俏丽美人,偏生脸上生了一对英气飒爽的剑眉,两者奇妙相融,倒是颇有一番韵味。
按理说卫令仪身居嘉临王位,又是靖国公的夫人,座位放在那其实是有些偏了的。沈静姝心里为难,担心日后卫令仪用这件事找自己的麻烦,却见卫令仪径自走过去,挑了离那少女最近的座位坐下。
这姑娘盛情相邀,卫令仪自然不愿意落了她的面子。
“我是定南将军唐恕的女儿,打小听你卫氏一门的故事长大的,你叫我予安就好。”绿衣姑娘身材娇小,容貌可爱,“听说那个昌宁公主最讨厌你了,现在看下来果然是这样呢。”
“知道她讨厌我,你还叫我坐过来。”卫令仪闻言忍俊不禁,“你虽是定南将军的掌上明珠,但昌宁乃是当朝豫妃娘娘的亲女,你今日惹她的不喜,只怕日后怕是不会好过。”
“那又如何,你还有皇后娘娘护着呢。”唐予安满不在乎地撇嘴。
可皇后她没啥用啊……卫令仪保持沉默。
唐予安趁着众人纷杂,便低声与卫令仪说:“我爹说卫氏一门忠君爱国,所以和你们卫家人作对的,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顺手从桌面上捞了一把瓜子,一面道:“再说了,反正我家刚从边疆回来,就算得罪了公主娘娘,大不了早些回去就是了,还省得我娘逼着我来参加一些赏花赏菊的宴会,我又不辨菽麦。”
卫令仪脑袋一懵,下意识问:“什么不辨菽麦?”
唐予安一脸“堂堂嘉临王竟然这都不懂”的神情,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卫令仪,“就是说我没什么文化的意思。”
是这个意思没错,但是这个用法怎么这么让人匪夷所思?卫令仪斟酌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对唐予安道:“不辨菽麦不是这么用的——”还有那个扫榻相迎也不是那么用的……
“哎呀呀,你们这些夫人贵女的就是麻烦。”唐予安摆了摆手打断了卫令仪的话,一眼盯上了卫令仪面前鸡汤煨的鸽子蛋,“反正只要用一些我四字八字的字眼就好。我爹说了,咱们武将家出身的女儿不能光会舞刀弄枪,也得学会舞文弄墨,这样才不会嫁不出去。”
卫令仪被唐予安近乎发光的小眼神闹得毛骨悚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吃的是自己呢。一旁的筠书赶忙将这姑娘看上的鸡汤煨鸽子蛋盛了一碗,便见那唐姑娘迫不及待地接过饮了一口。
“你们这里的东西果然好吃,阿娘倒是没骗我。”唐予安久居边境,虽然于饮食上花样繁多,但到底不过是些普通人家的吃食,哪有这太子府的奢靡雅致,当下赞不绝口。
她问:“不知这是怎么做的,分明不过是平常可见的鸽子蛋,却如此鲜嫩绝妙。”
“不过是将鸽子蛋剖了,再以鸡汤调煨,辅以佐料,工序倒是不难的。”卫令仪道,“本王府中还有更好的,唐姑娘日后大可常来。”唐予安言行直爽,为人利落,又是定南将军之女,自然是值得结交的。
唐予安“啧啧”叹了两声道:“看着不过是一碗小小的鸽子蛋,却不知要用多少鸡汤去煨。”她似是没了兴趣,当下便放在一旁不再去用了。
卫令仪心知她话中含义。
边疆寒苦之地,纵然是得半只鸡汤添补都是不易,可云京贵族却皆是奢靡享受。这精致讲究的皮囊下,却是无数边疆战士用命挣回来的。
定南将军唐恕常年远征战,倒是教女有方。
卫令仪这边思索未尽,唐予安却早已缓和过来,她笑道:“王爷叫我予安便好,我爹若是知晓我今日与王爷同坐,定能少让我抄几遍兵书呢。”
只听过罚抄《女戒》的,还没听过罚抄兵书的……这唐将军还真是挺有意思。
两人这头交流往复,另一边早有人看不顺眼。太子妃宴请赏花,先前与卫令仪起了些争端的刘夫人便上前道:“光赏花可有些无趣,不如咱们来行飞花令,太子妃以为如何?”
“飞花令?”沈静姝一脸迷茫,这刘夫人也不见得肚子里有多少墨水,竟跑上来提了这么一个主意,也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沈静姝不懂,昌宁却听明白了,于是便暗中拽了一拽沈静姝衣袖,一边笑道:“如此自然是好的,难得这般好花好景,想来夫人们平日久居深宅,也极少会面,倒不如小作耍玩,顺便也好解了本宫与皇嫂的馋意。”
“如此甚好!”
“公主此话在理。”
……
众人皆是极为捧场,独偏座上两个人轻声说笑,似乎全然不顾席上众人,因而尤其扎眼。
“不知嘉临王意下如何?”昌宁当然不会让卫令仪错过这个丢脸的机会。
卫令仪虽说是养在深宫,按理该深受熏陶。可惜她天资愚钝,于诗书词赋实在是没什么天赋。昌宁自然知道这一点,她乐得于欣赏卫令仪丢了脸面。
卫令仪:“本王终归于诸位身份有别,行事间多有不便。诸位有雅兴,本王在旁观瞻,如此岂不甚好?”
这无异于狠狠地一巴掌扇在刘夫人与昌宁的脸上。人群中有几名被迫前来,亦或是早就看昌宁不爽的人轻笑出声。
这嘉临王说话还真是半点不给人脸面,不过她身居王位,席间唯一能与她比肩的也就昌宁这个豫妃肚子里出来的皇室血脉了,便是太子妃沈静姝都不能勒令一个王爷做什么。
那几声轻笑昌宁自然是听到了,奈何混在人群中,纵然是她也难以揪出来。只得将这口恶气通通按在了卫令仪的头上。
“让朕瞧瞧这是什么好事,竟是使唤动了嘉临这个小丫头片子。”
昌宁正要再说,却听门口一阵宫里宦官的传叫声,便有繁复的依仗有条不紊地涌入赏花宴的前厅。
门前自有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了来。
“儿臣参见父皇。”昌宁与沈静姝慌忙福身行礼。
当今天子正值壮年,生了一张端正的脸,此时正挂着和蔼的笑容,倒是颇有当世仁君的风范。
“令仪见过皇上。”卫令仪行至皇帝的身边福身行了礼,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您怎么忽然来了太子府,竟也不早些透露给令仪。若是令仪因一时懒散拒了太子妃的邀约,只怕再相见皇上,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昌宁的身子微微僵硬,分明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娘娘,却硬生生被卫令仪抢去了风头。若是不知情的,只怕还要以为她卫令仪才是皇女呢。
“朕反而看你是翅膀硬了,这话说的,竟是连太子妃的宴都敢推脱了去。”皇帝负手而笑,入了堂间去,自然坐了主座的位置。见卫令仪慢慢挪去了偏座,这才皱着眉道,“嘉临,你怎去了那么一个落魄坐席。”
卫令仪上下左右瞧了一圈,也没觉得哪落魄了,一面道:“席上繁花似锦,独此处云开雾散,加之以定南将军之女唐姑娘的盛情相邀,令仪便不好意思再上前去与众位夫人小姐们争风了。”
皇帝笑眯眯地看过来,状似和善的外表下,却包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只听他朗声道:“朕还在想着嘉临身边是哪家的姑娘,瞧起来倒是颇有神韵,原来是唐恕的明珠。”
“予安是令仪新结交的好友,才约了人家来府中常玩,皇上可不能把人带进宫里去,让令仪再难瞧见她了。”
卫令仪小女儿态倒是极为令人心动,皇帝也不例外,果然只笑着点了点少女的额头道,“看你这丫头说的,好像朕见着一个便带进宫一个一样。"
“你父亲是个人物,朕也十分赏识,既然你得了嘉临的喜欢,也是有缘。边疆寒苦,且让你父亲将你与你母亲接入京来常住罢。”皇帝面带笑容,眼中却是晦暗不明。
卫令仪心里一紧,克制住向唐予安看去的动作,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乖巧可人的小女儿。
她听到唐予安欢喜的声音:“多谢皇上恩典,谢嘉临王喜爱。”
卫令仪下意识往唐予安处瞥了一眼,只见她虽低垂着脑袋谢恩,眼睛却滴溜溜地看了过来,甚至向她眨了眨眼,以示安心。
两人眼神交汇不过一瞬,遂又各自收回了目光。
“这可是定南将军府的一桩大喜事,唐姑娘与唐夫人久居边疆,生活定是辛苦不易,唐将军护国有功,他的妻女自然当得起如此恩典。”席上有一名不知名的夫人站起来道。
一时间众人皆向唐予安道喜,似乎方才一瞬间的安静未曾发生过一样。
只是这各自心事,却是只有各人知了。
席上有皇上坐镇,自然再无凭空惹事之徒。几名心细的夫人隐隐揣测出皇帝这道口谕下的意思,心道看来这位嘉临王,原来也不似那般顺风顺水的人物。
“唐姑娘……”卫令仪心怀歉意。
“王爷。”唐予安回以她一个明媚的笑容,顺手塞了一颗剥好的核桃进了她的嘴里,一边道:“都说了叫我予安就好。”
“好。”卫令仪也笑了起来。
☆、宴罢离席
等到夏宴罢了,众人陆续离退,卫令仪与唐予安互换了拜帖,约了过几日府中再做小续。
卫令仪与唐予安到了门前,远远地便见一顶华贵逼人的紫金软轿停在了门前,众人正低声相问不知是哪家的软轿,却见一名紫袍男子从轿中下来,眉眼舒展潋滟含情地看了过来。
“那是靖国公吗?”人群中传来一名妇人的低呼声。
在场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夫人,虽然面子上各有各的精细别致,平日里也喜欢相较谁家添了新玩意。但哪家又没有几件烦心事,这头一件的大多便是夫妻间罢了。
或是因着姻缘遂父母之命,或是因家族事务纠葛,夫妻间大多感情不睦。眼下见着靖国公竟然亲自前来接夫人回府,不由得眼中皆显现出独属于女子的艳羡之情。
“夫人。”赵西源一眼便在人群里揪住了自己夫人,嬉笑着上前来,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件深红大氅将卫令仪整个人裹了起来,一边柔声道:“为夫可算是等到你了,眼见着夜间霜寒渐重,忧心夫人着凉,便亲自相迎,还望夫人莫怪。”
卫令仪虽然不知道这人怎么忽然这般给自己脸面,却仍是顺从地与他演好了这场戏。昌宁在一旁咬碎了一口银牙,暗恨卫令仪如何能有这般好运气,竟然遇到了靖国公这样好的男人。
“令仪且慢。”
卫令仪扶着赵西源的手背正要上轿回府,却被匆匆赶来的太子贺旻拦下了。只见那已然由昔日少年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站在黄昏时的冷风里,脸上仍是极尽温柔的笑容:“今日太子府夏宴,本宫并不知情,如若太子妃沈氏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令仪海涵。我这个做兄长的,现在这里谢过。”
“谢过?”赵西源眉梢一挑,一双桃花眼撩过纱帘落在卫令仪的身上,“依太子的意思,今日竟是出了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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