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鸣久久
“小姐请你进去。”
洛时节吐吐舌头,请个人都那么让人不自在。
婢女在外守着,她一个人进了里屋。章安儿已经梳了妆,独自坐在一张雕花檀木椅上,玩着一枚碎银子,那双大眼睛徒然地睁着,旁边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镂空琉璃球,有一只下面正压着洛时节的画。
洛时节轻咳了一下,以表示自己的存在。
“别以为我看不见,就不知道你没有行礼。”
椅子上的人丝毫不客气。
偷懒不成的洛时节只好福下身子,标标准准给她行了一礼。
“你这小姑娘,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章 安儿把那碎银子往她面前的地上一丢,声音里的轻蔑感,就像对一只蛐蛐。
“先是戏耍我,现在又来贿赂我的婢女。你画的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取笑我眼睛看不见吗?”
“回章小姐,小民只是怕贸然说出某人的名讳或相貌来,会给小姐带来不便,万一小姐府上并不知情,我这冒冒失失的,岂不是给小姐带来困扰。”
“那你画的究竟是何物?”
“您的婢女没向您描述吗?”
“我的婢女描述了那是她的事,我想让你再描述一遍!”
“小民画的是一个郎君,他的祖上是做官的,他有一枚十分珍爱的琉璃珠子,形态约莫和姑娘桌上的那些有些相似。”
“是何长相?”
洛时节只好又描述一遍虚像里的那个郎君,章安儿听着,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疑惑地质问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个郎君!”
“小民不仅知道这个郎君,小民还知道小姐中意他,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你们俩来的。”
“小民愿意为你俩说合,穿针引线,促成佳偶。”
“为我们说合?”
章 安儿听到这,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笑,仿佛这是她听到的最别扭的笑话了。
这个小姑娘真的是个愣头青,才知道多少呀,就敢扬言说合。
“你可知道他家是仕族,钟鸣鼎食之家,世代为官,我们家纵使再有钱,也只是小小一商贾,想攀上堂堂颜家,难比登天。你想为我俩说合,是不是太天真了?”
“难道你们已经试过了吗?”
“怎么没试过呢,”章安儿摸过桌子边上的一只琉璃球把玩。
“难比登天这句话,就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两年前就试过了。她老人家还说,那是自取其辱,现在这句话也送给你~”
洛时节心里更加失落。
章 安儿听到了她的叹息,也忽然跟着悠悠叹息了一声,脸上针锋相对的表情也早就消散了个干净,恢复了平时冷漠不善的样子。
“你走吧。”
“麻烦把这幅墨团子也带走,我母亲不知道我们还来往,我也不想给他惹麻烦,你最好也闭上你的嘴。”
“不该说的,最好别说!”
“敢问这位郎君姓甚名谁,府邸何处?”
“……你还想说媒?”
洛时节微微一笑,心里苦兮兮的:“我倒是不想啊,但事关我的结业考核,不成也得努把力,就算不成,也没有遗憾了,您说是吧~”
“就知道你也是个自私的。”椅子里的姑娘又翘起个二郎腿。
“告诉你又何妨,他姓颜,名曲,字仲虔,在衙署那条大街的后面,那里全是仕族们的宅院,颜府的门楣匾额是御赐的,上面还有王室留下的墨宝,你一定会找到的。”
又忽然对洛时节坏笑:“等你铩羽而归,不能结业,在我面前哭。”
分明很期待,还硬装作无所谓~
洛时节朝这个同龄的小娘子吐了下舌头,反正她也看不见,然后麻溜地消失在她面前。
第二天一早,洛时节就坐在了颜府的厅堂里。有下人通报后,她被一个叫罗松的小厮带进了前院的书房。
颜府确实是世家,连一个小厮都自带某种气场。
洛时节跟在身后,边走边问:“我们现在是去见颜夫人吗?”
“不是。”罗松走路生风,一点也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书房门口,罗松把门轻轻推开,便站定在一边,有一种高手的气派。
洛时节听闻,这些贵族身边都会有个保镖或者贴身侍卫啥的,罗松约莫就是这种角色了。
道了声谢,她轻轻步入书房。
房内一派古色古香,书目繁多,全都在一排排的红木架子上搁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窗户边的桌案上有一只很大的鎏金錾花铜熏炉,正烧着暖香。
有一个郎君正坐在铜炉边的椅子上,锦衣华服,眉目清隽,和洛时节从虚像里看到的郎君一模一样。
这便是颜曲了。
洛时节赶紧行了礼,颜曲抬了抬手,让她随意坐,他怀里此刻正卧着一只毛茸茸的猫咪,灰灰的,胖嘟嘟的,很可爱,引得洛时节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这猫产自敦煌,性格懒散,很喜欢睡觉。”颜曲突然十分随和地说道。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忽然涌上洛时节的心头。
她轻轻走了几步,特意寻了个他对面的位置坐下,这个郎君却好像并没有看到似的,目光也没有一点变化。
“小民还真未见过这般稀罕的猫,它的眼睛真好看。”
正抚摸着猫咪的手忽然顿住了,颜曲微微一笑,儒雅的脸上闪过一丝凄凉:
“是么……”
“我一直以为它正闭着眼睛睡觉呢,原来还醒着。”
洛时节真的如坐针毡,章安儿怎么不告诉她,这个颜曲也是个瞎子!
有人上来侍奉茶水。
洛时节目视着随婢女一起进来的罗松,也端起一杯茶,试了试杯盏整体的温度,待水温适宜之后,他将茶盏轻轻放进颜曲的手中。
又似乎意识到要解释一下,罗松才对对面的洛时节道:“我家公子有眼疾,失礼之处,还请洛小姐见谅。”
洛时节点点头,颜曲又说了一些什么,她也只是恍恍惚惚地听着,她此刻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件事。
两个人,都是盲人!
怎么会这样?
他们该如何在一起……
心里顿时压抑的很。
她麻木地坐了一会儿,随口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出了书房。
正巧,颜曲的母亲,颜顾氏刚烧香回来,命人端着煎好的药,正往书房走来。
看到书房门口站着一个生人,还是个姑娘家,似乎已经聊完了事情正要走。颜顾氏忙问身边的管家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胡老夫人府上的媒人,那正好,我也正有意,为吾儿择个良配,你且去喊住她。”
管家应下,一路先行而去。
洛时节听闻颜家主母要见她,只好恭敬地站在一边等候。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略显丰腴的美妇人慢步走来,行止之间尽显名门望族的涵养。
“听管家说,你要为吾儿做媒。”
洛时节立刻点点头,不忘行个礼。
“管家,你把汤药送进去。”颜顾氏又转头对洛时节微微一笑:“你且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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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园里,颜顾氏毫无保留地把颜曲的事情细细道明,末了又发出一声酸涩地叹息,藏着浓浓的忧愁。
颜府,簪缨之家,袭官已有百年,颜顾氏的丈夫,也就是颜曲的父亲,现任宋国侍中,为官公正清廉,深得圣人信任。
颜家人口不甚兴旺,颜府是嫡系一脉,世代袭爵,享食邑。
颜家旁支不是很多,多依附嫡系生存,颜顾氏为颜家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现在武陵王麾下,镇守山阳,早已在山阳娶妻生子。
而颜曲,不似他父亲是个文官,他对排兵布阵方面颇有研究。
年少入仕,入仕后的目标也十分明确,先后出任了郎中令,右卫将军和散骑常侍。
可惜三年不到,便因身染恶疾休了官,几年下来身体仍不见好转,眼睛也是在突发恶疾的时候看不见的,至今已有四五年。
“他的身体和眼睛会好的,宫里的医官和宫外名医都这么说,只是需要时间调养。”
颜顾氏解释道。
“我想为他寻个体贴的真心人,能够爱他照顾他。我为他选的,他都不甚满意,你可以在扬州所有的闺秀里面物色,且不论家世,如果有多才多艺知书达理,你觉得与吾儿合得来的,可先告知于我,我自会为吾儿登门拜访。”
听颜顾氏话里的意思,似乎本已有大概名单。
大户人家关系复杂,自古便有以子女联姻稳固关系的习惯,早有备选也是正常。
可既然没有告诉洛时节,想必是想再多相看几个,甚至只要颜曲愿意,家世背景不硬气,她都可以接受。
只是她可以接受的家世背景里,不知道包不包括商贾。
洛时节有心提起昨天章府也在为女儿请媒人的事情。
也不知颜顾氏是不愿意听到,还是的确没留神,没在这件事情上给出一句话,哪怕一个“哦”字都没有。
只一心念叨她儿子的喜好和身体。
洛时节在家闷了两天,犹豫不决的,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帮忙说合这两家的亲事。
其实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说合。
“姑娘,其实我也觉得,不该为章小姐说这门亲,他们两家的家里人都无意结成亲家,你若硬说和,岂不是自寻烦恼,而且你的结业考核只是让你为章家说媒,又没让你必须把章家和颜家说到一起去,既然那个颜郎君并不合适,为什么不再选选其他家,章府是富贵人家,想结亲的权贵肯定不在少数。 ”
青青也同意籽莲的话:“两个都是看不见的,以后成了婚该怎么生活,姑娘就算说成了这门亲,胡老夫人估计也不会太满意的。”
是啊,洛时节就是怕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