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鸣久久
洛时节也得了一个,闻了闻,是羊肉馅儿的,把饼掰成三分,三个人分着吃。
刺史和下属官员还要去东郊酬春神,众人跟着走了一大片,洛时节三人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便直接进了城。
今天立春,也是一年开始的第一个早市,不管有钱人还是没钱人,皆穿着新衣,头戴新发饰,有钱的比派头,没钱的比精气神儿,图个热热闹闹,街边小贩也是卖了全力在吆喝,春饼春卷春糕排出长长的一排,各式各样的桃符、窗纸让人眩目,还有那些挑选商品的士族家的公子小姐,在看热闹的眼睛里,也是一道景色。
挥霍,是有钱人的挥霍,热闹,才是大家的热闹。
三个人走走停停,看足了以后,方想着找当铺当玉老鼠。
典当行的老板都是精明人,收东西不紧要看东西好不好,还要看看典当东西的人。
贵人当东西,便是高价也想收,收的是货,也是地位。三教九流者,再好的东西,也把价压的低低的,唯恐不是正经路子得来的。
于是小玉老鼠的价格被压的极低。
洛时节在现代的时候,就是个有钱人,吃吃喝喝懂,金玉首饰更懂,这枚玉老鼠虽不是什么上上品,但看成色也知道不止五百钱。
墨迹了半天,老板也只肯给出五百五十钱的价格,显然以为他们不懂玉,或者觉得这块玉来路不明,无意愿收。
洛时节谢过老板,拿着玉,拉着两人出了典当行。
出了门,青青还在劝:“五百五十钱已经够多了,够我们买很多小鸡雏,还能买很多米粮、甚至还能给自己添置几件新衣服,要不咱就卖了吧!”
洛时节摇摇头,强拽着她远远走出典当行好几个摊位,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两个人顿时像受到了惊吓似的咂舌。
“二两银子?这么个小玉老鼠值二两银子?”籽莲纳罕。
“我记得我爹说过,这是在城里最好的玉石店买的,上面的雕工就很值钱了,爹爹很疼我,买东西总是买最好的给我,所以这块玉不可能只值五百五十钱。”
况且那时候家里还很富裕,洛时节每年的生日,大宋这个爹都会买东西送她,每次都不会少于一两银子。怎么算,这玉老鼠都不止这么点钱。
“那去南市吧,南市有好几家典当行,我们可以挨个儿问一遍,总能卖个合适的价钱。”籽莲建议。
南市是有钱人风花雪月流连忘返的地方,也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郊游的好去处,又卧着一条主要河道,可谓灵气十足,而且南市又是扬州城主干道,因此要比这东市大的不要太多。
三人望着街市上空密密麻麻五彩斑斓的花灯,赞叹不已。
“听说晚上这里还有诗会灯会,我们卖了钱,正好可以玩到晚上,看完诗会灯会再回去。”青青早就心向往之,洛时节亦跟着点点头。
“籽莲姐姐,可以吗?”青青又征求籽莲的同意,却发现籽莲根本没有在听她们说什么,而是看着前面围着的一群人,青青望了两眼,不感兴趣道:
“不就是卖身葬父的么?有啥好看。”青青眼睛里多了些情绪。
她本不是扬州人,也不是洛家的丫鬟,她是四年前逃荒来此的,她是个流民,曾经也有过卖身为奴的经历,只是那家人不是什么好相处的,狗眼看人低,不把下人当人看,她就又逃了,继续流浪,四年前才在籽莲的帮助下,一起搭伙过日子。
所以看到自甘卖身为奴的,就总是不太待见,甚至有点瞧不起。
洛时节也循着目光看过去,见有个着孝衣的郎君跪在人群里,一动不动,面前摊着一张纸,应该是自述的卖身文书,那郎君微微低着头,正接受着几个买主的指指点点,和围观者的议论。
青青嫌开年第一天看到这个不吉利,拉着籽莲要走,再想拉洛时节时,洛时节早挤到人群中看热闹去了。
洛时节听见人群里有人说:
“是个可怜孩子,唉糟践了……”
“是啊,白给他钱他也不要,他父亲教导的真好……”
“可怜,实在是可怜孩子,蛮孝顺的……”
“我上次去买药,他父亲也没收我钱,好人哪可惜了……”
“小郎君,你说你哭丧着一张脸,叫我们怎么买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相貌!”
众人纷纷又把目光投向一个雍容华贵的胖夫人,此话就是从她口中传来。这个大娘子扬州城里的人都认得,是富户彭员外的遗孀,财大气粗。
洛时节看了看跪着的郎君,看他也没有哭丧着脸么,而是整洁干净,正襟危坐,微垂着眉眼很谦卑。
不过那人听到了对方的要求,于是收拾了情绪,抬起了头。
雍容华贵的戚大娘子眼睛毒辣,观其长相却也不禁点头频频。
青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挤到洛时节边上,看了也不由撅了撅嘴:“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戚大娘子很满意,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正欲敲定,不料又有买主插嘴,这个买主正是温榆阁的女管事,旁边还站着杨柳邬的主人,两人是扬州两大风雅楼的当家人,一个气质如兰,一个风姿绰约。
“你且笑一笑我看看,我们行院缺个书记,是个正经工作,但待人接物需得笑脸迎人,你笑一笑我看看,合适了便收了你,不仅好吃好喝待你,每月还给你薪俸,可比当某人的小厮强多了。”
跪着的郎君却不动了,又垂下了眼睛,大家着急起哄,他只默默无言地跪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地面,洛时节看到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已经对这场买卖感到彻底绝望。
戚大娘子听了温管事的话很不高兴,怼她:“纵是再多薪俸,也是个行院,纵只是个小厮,也是洁身自好清清白白的小厮!”
“只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清白不起来吧!”
“你休编排污蔑人,我可以上衙门告你的!”
温管事自然不想再与她纠缠,又把言归正传,出四十两欲买下他,戚大娘子加价到五十两,温管事又在这数目上加了十两,戚大娘子当仁不让也跟着加价,好事的人起哄撺掇,好不热闹。
终究温管事不想再加钱,败下阵来,戚大娘子十分畅快,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交子塞到了跪着的人手里,牵起对方袖子,正待要走,看不下去的人有些急了。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郎君,此郎君是个孝子,和他父亲一起住在扬州郊外的南山上。
南山上野兽多,基本没有人肯住在那儿,但那里的药材也多,他们父子便常年靠上山挖药材为生,有人生病了也时常去他那里买药,十分便宜,遇到穷人甚至也不要钱,久而久之,他温良孝顺的品德就被大家知晓了。
可是如今这个孩子即将落入戚大娘子的手里,怎能叫人不急。
籽莲见人要被带走了,竟也意外地跟着着急,喃喃道:“这样跟了去就得毁一辈子,不能跟了去!”
然后她听到了自家姑娘的声音,对着众人:
“我出二两,买你三年。”
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那个郎君听到了。
被牵着的人果然停住了脚步,他本就无意走,也不会同意与这个大娘子的买卖,此时听到这个小姑娘的话,便停了步子,循声望着她。
洛时节可从来没有被这么清澈的眉眼盯着看过,不觉有点儿紧张,连心跳都有点加快。
“我愿意出二两,只买你三年,你愿意不愿意?”
人群里传来星星点点,意味明显的笑声,既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又不失精致,显然是温榆阁的管事。
戚大娘子见是一个黄毛小丫头来捣乱,价格还那么低,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正欲拉着人继续走,
对方却开了口:“我愿意。”
听他语气并不似开玩笑,众人哗然一片,有看到大娘子出丑的哗然,也有感叹郎君没有入虎口的哗然。
大娘子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这郎君已经抽出了袖子,并朝她长揖了一礼,奉上了刚刚的交子。
戚大娘子心下可惜,这么儒雅温润的俏郎君,竟也是个傻子。
遂拿回交子,在众仆从的簇拥下离去,众人也心满意足地散场。
人已经走的七七七八八,那郎君拾起尚躺在地上的卖身文书,用心卷好,走到洛时节的面前交给了她。
洛时节万没有想到,这就真的成了,她把他买下了?她接过文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竟有些语塞,也有些微妙的尴尬。
郎君见她不说话了,于是十分善意地先开口道:
“小的叫莫辞彦,请问姑娘芳名?”
她以前总听人说,声音好听的人,总是一开口就赢了,现在算是深有体会,他声音中流露出的谦和善良,让人根本无法拒绝,甚至也会跟着心生善良。
洛时节故作镇定地回:“我叫洛时节,”顿了顿,“洛是洛阳的洛,时节是……花开时节又逢君的那个时节。”
她不由自主变得文邹邹起来。
籽莲和青青也被感染得主动报了名讳,姑娘能把莫辞彦买下,她们显然也很高兴。
可是等三人的激动高兴劲儿缓过来以后……
那,二两银子怎么办呢?
第4章
四个人走在大街上,气氛相比一开始进城的欢天喜地,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籽莲默默掏出剩下的几个钱,买了几个笼饼。
今天好歹是立春,总得吃点好的,晚上再煮一锅野菜汤,就着香喷喷的笼饼,也算是过节了。
青青也破天荒掏出自己的钱买了一对桃符,说是好不容易进一次城,总得买点啥。
莫辞彦很善解人意的替她们拎着,一路上他已经有了做下人的觉悟,走路也是微垂着头走在最后面,十分恭顺。
青青小声对洛时节表达了些微的不满:“郎君温和顺从没的说,可就是忒不爱说话了,如果我们不说话,估计可以闷一天。”
刚死了父亲,任谁都不想说话吧。
洛时节不理睬她,她现在唯一想的是,怎么才能把玉老鼠卖出二两银子的高价,给莫辞彦葬父。
********
南市最大的一间当铺门口,洛时节看向莫辞彦,不好意思地摘下脖颈上的玉老鼠:
“我们都是穷苦人,买你也是事发突然,并不是真的想买你,我们也没有现成的二两银子,本来今天就是为了把这个玉老鼠当了,再买些小鸡回去养着,如今看来只能把它当了给你钱。”
洛时节又及时的来了个转折:
“不过说实话,我心里也没有底,这个玉老鼠究竟能否卖出二两银子,若是少些,那也就只能少些了,你可不能怪我。”
莫辞彦从她们后面走过来,十分有礼地接过玉老鼠看了看,微微颔首:“小的略懂些玉,此玉的确可值二两银子,可是在当铺里,估计只能卖一两多一些。”
洛时节顿时有些沮丧,又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莫辞彦看着玉,略思量了一会儿,那眼睛里的清澈明朗,就像玉一样温润。
他看向籽莲:“让这位娘子去和老板交涉,或许还能再多一些。”
籽莲是她们三个人中长得最干净,也是最大的,而洛时节还是个刚到十六岁的小丫头,她似乎明白了莫辞彦的意思。
嫌弃她太小,镇不住场子呗。
“我,我恐怕不行吧。”籽莲挺害怕这样突然的场面,她可以和小姐妹们一起去打苦工,但让她一个人去和什么老板交涉,那是万万万不行的。
“我不行的,我没做过,我做不好的。”
莫辞彦见籽莲慌张,借了一步,小声对她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籽莲就渐渐平复下来,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我姑且去试试。”
剩下的两人有点错愕。
籽莲深吸了一口气,进了当铺。两人都很好奇,洛时节问莫辞彦:“你对她说了什么?”